第25章
能讓柳離為自己吃一回醋,這對裴九來說是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如此情景,怎可輕易錯過。裴九便支着下巴,兩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柳離。但見他薄唇微抿,鳳目斜挑,一對黑如曜石的眸子浸着寒光,略有些涼薄的盯着正在臺上彈琴的小禾。
一曲終了,臺下看客紛紛鼓掌叫好。裴九心不在焉的跟着鼓了鼓掌,但見柳離面色更沉,心裏一樂,這手拍的越發起勁了。
她原是想刺激刺激柳離,豈知這拍掌的動作又被小禾瞧了去,那小相公羞怯的将腳并成了個內八字,臉頰羞紅的用眼睛悄悄瞄着裴九的方向:“若、若是大家喜歡,奴家願再奏一曲,以報答知己的知遇之恩。”
外人不知他口中那位知己是誰,柳離心裏卻是門清。強忍着心中翻湧的酸味,一只手掩住嘴唇,咬牙切齒的低聲同裴九說道:“瞧瞧你幹的好事,若不是衆目睽睽,他怕是都要撲到你身上來了!”
裴九捂着嘴樂,舌頭不好使,只得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你,行,你,上,啊。”
柳離姿态倨傲的一揚脖子,伸手從裴九手裏奪過扇子,佯做潇灑的搖了搖:“區區小技,何足挂齒。《鳳求凰》這曲子,本公子三歲就會了,真不知道有什麽可值得拿出來賣弄的。”
他這說話的聲音可不低,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基本上全都聽到了。小禾聽出了柳離針對自己的意思,心中又是羞又是惱,十幾歲的大男孩臊的臉紅的幾乎要滴血似的,整個人快要團縮成了一個團。
濮陽世子一人獨酌正覺得寂寞,眼下見有好戲,忙不疊火上澆了點油:“三郎且莫要順口說大話,這小禾相公打小苦練琴技,可不是随口說說就能贏得了的。真有本事,臺上練練呗。”
柳離穩坐釣魚臺,不疾不徐的道:“練練就練練,不過,這小倌用過的東西本君可不用,須得取一把幹淨的琴來,否則,恕不奉陪。”
濮陽眯着眼睛笑:“這個好說,我府中有一把焦尾古琴從無人用過,三郎願意一展神技,古琴自然為三郎奉上。”言罷随意揮了揮手,自有下人小跑着離去,未過多久,懷抱古琴而來。
柳離稍整衣衫,将扇子塞回裴九手中,展開扇面,強行遮住了她半張臉。而後這才一只手拎着袍擺起身,步履悠然的往臺上走去。柳離身材颀長挺拔,約比小禾高出一個頭的距離。眼見着柳離越走越近,小禾心裏莫名畏怯,忙不疊的要往臺下去。或許是慌亂中失了陣腳,他要離開的方向正是裴九所在的方向。
“站住。”柳離停住腳步,音色沉沉的喚住了小禾:“休得驚擾我夫人,滾回你該待的地方去。”
小禾雙目含淚,宛若驚弓之兔,慌不擇路的逃回了自己同伴身邊。确保他已經離得遠遠的了,柳離這才走上臺。濮陽府的婢子十分有眼色,知道柳離讨厭極了小禾,忙不疊過去将那坐墊換了新的。柳離盤腿坐在素羅軟墊上,将衣衫整理妥當,這才将那焦尾古琴接過來放在自己膝蓋上。
濮陽世子興致勃勃的問道:“不知三郎想奏什麽曲?”
柳離啓唇一笑,目光灼灼的望着裴九,三分逗趣七分正經的說道:“我夫人在這裏,自然要奏《鳳求凰》。如此,才算是應景,不是嗎?”
感受到了他目光裏的溫度,裴九心中一熱。就仿佛有兩只兔子踩在心尖上似的,小心髒別別亂跳。別看平常調戲柳離的時候她是一把好手,實則真要拿真章,裴九比誰慫的都快。實在是受不了柳離那灼熱的目光,裴九一縮脖子,将自己整張臉都躲在扇子後面,一只手悄悄的摸了摸心髒,心裏止不住的哀嚎:柳離那厮,這下可是要了親媳婦的命了!
瞧出了裴九的慌亂,柳離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低頭無聲的一笑,笑容未收,骨節分明的手指便撩上第一根琴弦,古樸厚重的琴音帶着顫抖的餘韻,猝不及防的缭繞上了衆人心頭。緊接着,便是一連串優美的曲調盤旋而出。雖然與小禾所奏的是同一首曲子,但不同的人彈奏,所呈現出來的效果自然不盡相同。小禾是個紅塵濁物,打小被當成玩寵培養,所思所學只是為了讨好客人,故而琴音略顯輕浮花俏。
而柳離則不同。他打小便是金饋玉食養出來的嬌嬌公子,家世淵博,自有傲骨。故而他彈奏出來的曲子,曲調高寡,卻又別有清音。就宛若一個人矗立山巅,負手而立,傲然睥睨世間萬物。裴九雖不懂音律,卻在柳離的曲子中聽到了他的心聲。不由自主的,這腦海裏一幕幕閃現很多場景。自她少年時見到柳離那一眼,直至她為了柳離上吊,再後來因緣交錯,又以另一種身份陪伴在他的身邊,變成了他的妻子。時隔多年,心想事成。誰又敢說她裴九能嫁給柳離,不是老天爺給的緣分?
望着臺上柳離沉穩英朗的側顏,還有那一雙如蝴蝶般上下紛飛的手指,裴九喟嘆一聲,心裏倒是覺得為柳離上吊死這一回值了。
一曲終了,餘韻經久不消。包括濮陽在內,衆賓客都沉浸在琴曲中久久未能回神。直至見到柳離起身,濮陽方才想起鼓掌,望着柳離的眼神越發癡狂,仿佛一條餓極了的瘋狗,恨不得立刻上去抱着柳離啃一口才好:“不愧是聖上親封的音畫雙絕,三郎今日這一曲,着實讓本世子驚豔。”
京中三絕,怡紅樓崔婉歌絕,麗陽公主舞絕。柳離身為五姓七族的貴門公子,獨占音畫雙絕。實則他還有一絕,那便是容貌絕。只是由于柳離十分讨厭別人提及他的容貌,故而這一絕只在人們的默許之中,卻無人敢拿到臺面上來提。
濮陽一語道出了柳離的身份,左右圍坐的客人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就是京城裏出了名的柳家三郎啊!只是,聽聞他娶的夫人不是個傻子麽?有那好事者便忍不住轉頭過去偷偷打量裴九,但見那小娘子一身華服,頭上梳着桃心髻,她額頭飽滿,半張臉掩在扇面之後,一雙杏目眯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正癡迷崇拜的望着柳離。
這小娘子模樣标志,且言談舉止十分正常,倒不像是個傻得。有人心生好奇,忍不住對着坐在裴九一側的吏部侍郎擠眉弄眼,想讓他試一試裴九這個傻子是真是假。
那吏部侍郎也是個缺心眼的玩意兒,先前因為柳離坐在他上首處心裏本就有介懷,眼下受人鼓動,想也不想的從桌子上抄起一個蘋果,逗弄小狗似的對着裴九晃了晃:“嗳,小娘子,你想吃蘋果嗎?”
裴九看柳離正看得起興,聞言也沒搭理那個侍郎,只不鹹不淡的觑了他一眼,随即便轉過了頭去。那吏部侍郎猶不死心,手裏來回颠了颠蘋果,對着裴九的身體便砸了過去。這二人距離極近,那吏部侍郎又是個力道十足的中年壯漢,只見那蘋果在空中呼嘯着轉了兩個圈,眼見着就要砸上裴九的額頭。
此時柳離正要下臺,冷不防擡頭看見這一幕,急的瞳孔驟縮,有些失态的對裴九喊了一聲:“小心!”
危機關頭之時,打裴九另一側伸過來一只手,精準的接住了那只蘋果。四指将那蘋果擒在手裏啃了一口,目光森冷的望着那位吏部侍郎:“欺負我家娘子是個傻子,大人這事可是做的不怎麽厚道啊。”
“失手、失手罷了!”吏部侍郎幹巴巴的說道。
“那麽,請恕奴婢也要失一回手了。”四指卻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對方,随手從案幾上抄起一道菜,對着那侍郎的面門就砸了過去。她雖是女子,卻勝在習過武,這道菜扔的不論是力道還是角度,都是十分刁鑽。只見那菜連湯汁帶肉糜一點沒浪費,悉數都潑到了吏部侍郎的臉上,仿佛給他糊了一層油妝似的,那菜汁滴滴答答的往下落,順着脖頸直流進衣服裏,場面別提有多埋汰了。
吏部侍郎吃了大虧,連痛帶氣嗷嗷直叫。此時也要不得什麽風度了,随意用袖子抹了抹臉,沖過去就要打四指。好歹人家也是個朝廷裏的官,裴九怕事情越鬧越大,連忙将四指護在身後。她雖嘴上不能說,心裏倒是盤算的清楚。從身份上來說她是柳離的娘子,是柳家的二房媳婦,饒是吏部侍郎再厲害,也不敢對她如何,至多是氣急了打她幾拳,吃些皮肉上的虧罷了。
故而眼見着吏部侍郎沖過來,裴九便站着沒動。原就是打算讓他揍幾下出出氣就罷了,卻沒想到不待那吏部侍郎拳頭接近,斜裏又橫過一只古琴将她與吏部侍郎隔開了。
裴九愣了一下神,擡頭望去,這才看見身前已經站着個人。
柳離身姿挺拔,宛如天神突然出現在裴九面前,一只手攬住裴九,另只手端着古琴,穩穩當當的擋開了吏部侍郎的攻擊。上好的焦尾古琴叫那侍郎一通亂抓亂捶,琴弦崩斷數根,琴肩斷裂,毀的十分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