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原打算只是過來簡單探個病，卻不想引出了這一個不大不小的事件。在柳離的誠懇認錯和保證之下，柳老夫人不好再發火，只得擺出長輩身份諄諄教導一番，回頭吩咐珊瑚去府庫取些滋補的藥材給王五娘送來，這便起身離開。

回程途中換成李嬷嬷攙扶着柳老夫人，兩個婢子在身後遠遠跟随着。李嬷嬷耳力極好，在外間的時候就聽見了屋內人說的話，眼下身側無人，便低聲說道：“娘子才打算把人送到潇湘館……小三郎君這事出的也太巧了些！”

回頭望了一眼紫竹居的方向，柳老夫人神色平靜的道：“二郎是個迂腐的書呆子，原以為他的兒子也不會有什麽出息……到底還是我看走眼了。阿紅，咱們都老了，多給年輕人一些時間，說不定能成長的更好。”

李嬷嬷有些錯愕，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似的，喃喃說了一句：“娘子是說，小三郎君他是故意的？他、他早就猜到了娘子會給他納妾？這怎麽可能？！”

“年輕人的心思，玲珑的很。”柳老夫人話到即止，不再多言。她是個心思缜密的人，柳離當衆跟她做戲，如何又看不出來？可是不管這之中有多少做戲的成分，也總歸能瞧出柳離對王五娘的幾分真心。同樣的事情，卻與當年大房那兩個孫輩納妾時的态度完全不同。柳離冷靜自持，用一種她喜歡的方式隐晦表達了自己的态度，既能得償所願，也不會讓長輩生出被脅迫的不快感。經此一事，柳老夫人不得不對柳離另眼相看，甚至對他隐隐生出更多的期待來。

“明兒可就是除夕了，告訴廚房多準備幾個酒菜，難得一家人齊全，咱們要好好團聚一回。”柳老夫人笑着吩咐道。

“娘子心情不錯。”主子心情好，當奴婢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不少，随即又想到朝廷賜過來的兩個禍害，李嬷嬷忍不住掃興問道：“就是那兩個女人可怎麽辦？”畢竟是從皇宮裏送來的人，總歸不能讓她們在府裏當個下人。若是叫賞賜的那位知道了，怕不是要治個大不敬的罪。

“這麽大的府邸，總歸也能找個地方給安排了。”對于這件事，柳老夫人好像早已經有了打算，拍拍李嬷嬷的手，兩個老人相攜離去。

且說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裴九，昏睡之中稀裏糊塗的度過了一場危急，醒來之後已是除夕。一大早睜開眼睛就看見柳離坐在床頭給自己擦手，裴九受寵若驚，猛然縮回手坐了起來。

沒成想這人一醒過來就能活蹦亂跳的，柳離也是吓了一跳，握着濕布巾愣怔的望着裴九：“……才生過病，你就不知道老實點？”

裴大俠醒過來又是一跳好漢，全然忘記了當初在人家床前蹲着哭哭啼啼的是誰，一邊穿鞋一邊高聲吩咐四指：“去給姑奶奶準備幾根木棍子來，倘若有人敢踏進紫竹居半步，姑奶奶定然打的她爹娘都不認識！”

柳離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看着裴九。

四喜笑嘻嘻的走進來，一邊伺候裴九梳洗，一邊輕聲細語的将昨日的事說了一遍。聽聞柳離已經先一步替自己解決了這個大麻煩，裴九樂的見牙不見眼，豪氣的伸手拍了怕柳離肩膀，贊賞道：“不愧是本娘子看中的人，辦事就是漂亮。”

這人病着的時候還一副任君搓圓捏扁的乖順模樣，此時再看卻是十分欠揍。柳離默默收回心裏存着的那點愧疚之情，面無表情将裴九的爪子從自己肩膀上拿掉，轉頭囑咐四喜：“中午要聚在一起吃家宴，你去準備準備。”

在這種大家庭之中，身為小輩的好處就是不用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倆人只需要将自己打扮的體體面面的，然後等着吃席就行。

府裏一早就派了裁縫給各房做了新年的衣服，裴九突發奇想，親自捉刀設計了一套花樣，令繡娘繡在了柳離和她的衣服上。柳離對衣服不怎麽在意，袖子上有他喜歡的鶴紋就成，故而當四喜帶着人将兩人赴宴的衣服取來時，柳離便小小的愣了一下。

他确實也是沒想到，裴九竟然異想天開的将兩人衣服設計成了一套。

兩人做衣服的料子是皇宮禦賜的蜀錦，柳離那件衣服是柳綠色，後背繡着月白色團花，左右袖口兩只朱冠白鶴紋。柳離望着衣服上的花紋，起初還有些漫不經心，乍然細細端量，卻又小小的驚豔了一下。只見那一團纏枝梨花枝葉舒展，花瓣形狀各異，層層疊疊的花朵之間，偶然停着一只黃色的蜜蜂或者豆色的蝴蝶，稍微粗壯的枝丫之上稀稀落落的趴着一只鳥或者一只蟬，再放遠一些目光，就會發現這圓形的圖案中間微微錯開一個邊，兩面分隔而開，俨然又是兩條錦鯉盤尾的形狀。這不過才巴掌大的圖案之中仿佛收錄了整個春天，花鳥魚蟲樣樣都有了。饒是柳離這樣吝于誇獎的人，也不得不暗暗贊嘆一聲。

裴九的衣服略微複雜一些，除了褙子夾襖之外，還做了一件廣袖披風。胭脂色的褙子上繡了一團與柳離衣服上一樣的團花，夾襖是若草色，與柳離的錦袍顏色有點相像，兩只袖子上也是繡着同樣的展翅鶴紋。這倆人穿着新衣服站在一起，妥妥的一對璧人，從裏到外都是那麽般配。

四喜将一對彎着尾巴的黃金小魚給裴九挂在耳朵上，那鯉魚的口中銜着兩顆紅寶石，珠光寶氣甚是華麗。然後又從匣子裏取出一對黃金小魚墜，俯身系在柳離的玉帶尾巴上。

“好看，真是好看。”裴九支着下巴欣賞柳離，口中不絕的誇贊，也不知是誇人好看，還是誇衣服好看。

頭一次見識到兩口子還能這般穿戴法，柳離倒是覺得新奇，挑眉好奇的望着裴九：“這都是你命人做的？”

“這些圖樣可都是我親手畫的，郎君喜歡不喜歡？”裴九沖柳離眨巴幾下眼睛，語氣俏皮。

裴九自小陪着阿耶走南闖北的做生意，眼界開闊，也學會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知識。在這京都之中，裴九手底下就管着不少成衣鋪子和布料鋪子。為了更快的銷售産品，避免積壓庫存，裴九幾乎隔一段時間就親自設計一套花樣，叫那繡娘按照花樣繡在布料上。她走過的路多，腦海中天馬行空，幾乎想到什麽就設計什麽。有許多是傳統的花紋，經過她的創新之後添加一些另類的元素。時常也會設計一些關外民族的圖騰和自己編纂的花樣。也別說，裴九的這個銷售手段格外有效，每月推出新花樣的時候鋪子裏生意格外紅火。如今她搖身一變被關在柳家這深宅大院裏，不能陪伴在親人身邊，心情難免感覺失落。不過裴九也不是個喜歡沉溺傷心的人，為了讓自己打起精神，她便沒事找事的給柳離和自己設計了這麽一身衣服。一方面是想找回點屬于裴九的感覺，一方面也是想在她和柳離之間烙上獨屬于兩個人的印記。

她不能以裴九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愛柳離，卻也不想讓自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大概這就是裴九心裏的倔強吧！

且說小夫妻兩個收拾完畢，在兩個婢子的引路下往祠堂走去。那裏擺着柳家先祖的靈牌，每年除夕這日，都需在柳老夫人的帶領下給先祖磕頭謝恩，而後才能吃團圓飯。

自從大房的人回來之後，柳府便一日賽過一日的熱鬧。平時冷冷清清的回廊上一波又一波下人穿梭，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也不知在忙些什麽。裴九一個愣神的功夫，差點被過路的婢子沖撞，柳離手疾眼快一把撈過人護在懷裏，冷聲呵斥下人：“不知規矩！”

那些下人多半都是跟随大房從邊關回來的，雖不懂柳府的禮數，卻都聽說有一位小三郎君為人格外嚴厲。今日被抓了現行，都吓得不輕，也顧不得自己的任務了，個個俯首帖耳的跪在地上，直至裴九和柳離徹底走遠，這才敢出一口大氣。

唯恐裴九再被下人沖撞，柳離一直拉着她的手，也不顧來來往往下人目光，一直将人拉到了祠堂門口。

待柳離分開始，裴九方才得了自由，甩甩胳膊，步履歡快的進了祠堂的大門。

柳老夫人信佛，這祠堂擺的也跟個佛堂似的。大殿上從高到低漸次擺着祖宗的靈位，牆壁挂着燭臺，将這昏暗不透光的屋子照的亮如白晝。高桌之上擺着許多新鮮的瓜果點心，正中央地上則立着一尊三腳香爐。

裴九進門的時候，這祠堂裏已經站了許多人。為首者是柳老夫人，在她左手邊站着年紀約五十多歲的夫妻倆，男的身形偉岸，肩寬肚圓，嘴唇上紮着一圈胡子。女的臉頰方正，額寬臉窄，顯得整個人有些淩厲。在這夫妻二人身後還站着三個或高或矮的男子，雖衣着華貴，容貌卻完全繼承了父母的缺點，醜的千奇百怪。與柳離相比，大房這三個哥哥簡直有些難登大雅之堂。裴九萬萬沒想到同樣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容貌竟然這般天差地別，一時有些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慌忙低頭去揉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