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過好在大房這幾個孩子醜是醜了些,性格卻很容易相處。看見裴九身後跟着的柳離,柳淵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忙拱手見禮道:“莫不是,這位就是傳聞中的五娘?”
裴九只知道大房有三個兒子,卻并不知道與自己說話的是哪一個,眼下長輩都在,也不敢胡亂說話造次。正值為難之際,卻見柳離邁步上前,不動聲色的擋住了裴九半個身子,同柳淵回禮道:“兄長莫這般客氣,五娘久病初愈,嗓子還不太好,三郎代她與大伯和伯母、還有哥哥們見禮了。”
柳離躬身跟大方的長輩行禮,裴九也規規矩矩跟着俯身。心裏卻是微微松了口氣,有柳離給她這麽托着,這個年倒是好過了不少。
大娘子沈氏冷冷的擡頭,目光穿過柳離望着裴九,語氣沉沉的道:“多年不見,沒想到離兒倒長成了個癡情種了。”她這般态度,多半是已經聽說了柳離推拒納妾一事了,顯然這件事讓她心裏有些不舒服。
柳離自然也知道她氣的哪般,不緊不慢的回了一句:“五娘乃是祖母親自指定給離兒的,自是要好好愛護。就如大伯對大伯母的那般,您說對吧?”
柳離一句話搬出了柳老夫人,又把柳大伯拖下了水,嗆得沈氏不輕,冷笑一聲,擡頭看了一眼站在對面的柳離母親,語義不明的說了一句:“你教了個不錯的兒子。”
似乎是聽出了沈氏話裏的刺,二夫人被紮的一縮脖子,佝偻着腰愣是一個屁都不敢放。倒是柳老夫人回過頭來,不鹹不淡的制止了鬧騰的人們:“時辰到了,都跪下給祖宗上香。一年就來祭拜這麽一回,都安生些。”
裴九在柳家過慣了消停日子,見這大房一家回來就開始惹事,忍不住有些擔憂。她總覺得,往後的日子應該不會過得太安生。
跪在地上祭拜完祖宗,一行人整裝離開祠堂,在婢子的引路下直接去了暖閣。衆人按照輩分男女分開落座,裴九和柳離輩分最小,都只能坐在末位,如此一來,倒巧合的挨在了一起。
下人陸續奉上酒菜,熱氣氤氲,冷冷清清的暖閣頭一次有了煙火氣。
雖然柳離的大伯母喜歡沒事找事,但是裴九仍然可以看出來,柳老夫人對大房這兩口子很是高看一眼。自她來到柳府這段時間,很少能從柳老夫人的臉上見到笑容,今日面對就別重逢的大兒子一家,柳老夫人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仿佛連這個冬天都跟着溫暖了幾分。
家裏人多桌子大,趁着別人鬧鬧穰穰喝酒的間隙,裴九從桌子底下輕輕勾了勾柳離的手,問道:“同樣是自己生的孩子,為何你祖母對大伯那麽偏寵?”
柳離輕輕往裴九那邊湊了湊頭,幾乎是貼着耳朵說道:“大伯常年在邊關苦寒之地,官職又隸屬于兵部,手裏握的是實權。自祖父死後,咱們柳家也沒落了不少,如今大伯擢升,柳家的地位也能跟着提一提。好說一點,大概能壓過李家人一頭去。”五姓七族也有高低排位,柳家如今算是七族中最末一族,排在他們前面的就是李家。關于這個事,裴九倒是有所耳聞。只是她不知道,五姓七族的排位始終是柳老夫人心中的一個結。因為當年柳離的祖父還活着的時候,柳家的排位始終沒掉過前三名。
裴九眯着眼睛看了看意氣風發的柳大伯一家,又轉頭望了望默默無聞的二房兩口子,語氣感嘆的道:“你們這一房真可憐。”
柳離仿佛早已經習慣了不受寵,語氣尋常的道:“父親走的是文官路,本身就沒什麽實權。母親出身低微,比不得大伯母的娘家。祖母不喜歡也是正常的。”
聽到柳離稀松平常的語氣,裴九心裏就仿佛被針紮了一下。搓了搓手指,桌子底下悄悄握住柳離的兩根手指安慰道:“別傷心,以後我經常往老太太那跑幾趟,給你們二房的人吹吹風,保不齊以後慢慢就喜歡了呢。”
裴九躍躍欲試,試圖以一己之力将二房的人救出水火。柳離不忍心打擊她,只輕輕的摸了摸她的手背,口中囑咐道:“輕點吹,祖母身體不好,別把她吹傷寒了。”
裴九還當想說什麽的時候,突然聽見周圍的人都噤了聲。柳離拍着胳膊提醒她一聲,随即也拉開距離坐直了身體。
裴九随着旁人的目光望向了上首位的柳老夫人,只見她輕輕落下酒杯,沉聲說道:“自大郎搬去邊關,至今已經八年了。咱們一家人還能整整齊齊過個年,得感謝祖宗護佑,也得感謝聖上提攜。”
這話說的未免有些官方,裴九有些聽不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原以為接下來又是一番吹朝廷馬屁的話,卻聽見柳老夫人話鋒一轉,直接對着柳離的父親說道:“前日你兄長去宮裏領賞,聖上賜了兩個女人。這事你知道了吧?”
此話一出口,柳離立時就皺了眉。不光是他,就連一向都後知後覺的二夫人也變了臉,忍不住驚呼一聲:“母親!”
柳老夫人恍若沒聽見二夫人的呼喚,目光仍舊筆直的望着自己二兒子。柳父沉默一瞬,輕輕點頭:“有所耳聞。”
柳老夫人道:“朝廷賜下來的女人,除了娶,沒辦法做別的安排。你兄長一脈三男兩女,人丁堪稱興旺,唯獨有你,母親甚是憂心……”
二房只有柳離一個,且他身體還不怎麽好。在裴九附身王五娘之前,柳離一直是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雖然這段時間身體好了些,但也難保以後不會再生病。故而柳老夫人這番話一說出來,長個腦袋的都能聽出玄外之意--她想叫柳父将那兩個賞賜的女人收入房裏,然後再添幾個子嗣。
從大局上來看,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提議。可是從二夫人的角度出發,這無疑是給她身邊安放了刀子……還一安排就是兩把。她雖不年老,卻已色衰,若是給房裏放兩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想也知道會是什麽結局。
故而聽到柳老夫人這番話,二夫人想也不想的跪在了地上,惶恐的流着眼淚哀求:“母親……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二夫人跪在地上好一通哀求,一桌子卻都坐着無動于衷。她天生性格懦弱,娘家那頭出身不高,能嫁到柳家來已是高攀。這二十來年,柳老夫人從未将這個二媳婦放在眼裏,此刻面對大局,更不會将她那一聲聲軟弱的哀求哭泣放在心上。
柳老夫人雙目死死的盯着兒子,鐵了心的要個說法。裴九見二夫人跪在地上實在可憐,忍不住起身,打算替這個并無好感的婆母出一次頭。恰在這時,柳離及時的伸手拉住了裴九,并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雖不知柳離心中作何打算,裴九還是乖乖的坐下了。實則她心裏也很清楚,當日柳離将那兩個女人拒之門外,柳老夫人轉頭将人安排給他父親,若他們兩口子再出頭幫母親求情,這臉面未免就有點難看了。
二夫人身邊只有一個柳離,他不出頭幫忙,別人更樂得坐着瞧熱鬧。待那二夫人哭聲小了一些,大夫人沈氏便不鹹不淡的說道:“得了妹妹,你也莫哭了。不過是身邊多了兩個伺候的丫頭,你以後日子也能過得輕省些。前兒個陛下賞賜了不少金銀首飾,一會兒我讓紅丹給你送過去些。以後咱們都住在一個門裏過日子了,有事你就遣個人過來說一聲,能幫襯的,大嫂我盡量多幫襯着你一些。”
大夫人得了便宜又賣乖,也算是給足了二房的顏面。二夫人饒是再不識相,也明白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臉色如死灰一般難看,跪在地上半天沒有起身。
柳老夫人見這火候也差不多了,不等柳父表态,便擅自做出決定:“此事就這麽定了,明兒就把人送到四平閣裏去安置。”柳老夫人做事獨斷專行,說一不二慣了。她既然已經将事情定局,柳父也不再猶豫,順從的點了點頭,算是将這件事認下了。而這件事就仿佛只是個不足輕重的小小插曲,風輕雲淡的一筆帶過,一家人又重新熱鬧起來。人人都是滿面春風,二夫人的眼淚就顯得格外突兀,只是,又有誰會在乎呢?
一場觥籌交錯的家宴結束,時間差不多已經到了傍晚。柳老夫人信佛,每年除夕都要帶着院裏的老小吃素拜佛,除夕不能一起守歲,她便命人将壓歲的紅封送上來,挨個遞到孫子輩的手中。大伯母格外會做人,趁着這露臉的時機,将一尊兩尺多高的玉佛獻給了柳老夫人。那玉佛做工精致,将佛祖的慈悲寬容刻畫的栩栩如生,柳老夫人見了就喜愛不已,連忙命人包好送到佛龛裏去供着。
裴九親眼目睹了大伯母與柳老夫人母慈子孝的互動,心中不由得十分感慨。宴席結束,人們恭順的送走了柳老夫人這尊大佛,随後便開始各自收拾回家。柳老夫人就好似是大伯母挂在臉上的面具,待她一走,那笑吟吟的面容立刻變的驕矜冷厲,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肯再說,帶着随侍的下人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