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當裴九還是裴九的時候,經常因應酬操勞等原因幾個月不來一次葵水,每每來一次也只是匆匆的露個面,不知幾時就來去無蹤的不告而別了。所以裴九活這麽大,從來不知道來葵水竟然可以這麽痛苦。

被柳離抱到床上之後,裴九整個人弓成蝦米蜷縮在被子裏,額頭上冷汗一層一層往外冒,要用很大的力氣咬住嘴唇,才能阻止哀嚎從嗓子裏跑出來。

裴九自幼習武,什麽樣的苦都能受,卻最受不了這種折磨。仿佛無形中有一只手在不斷的拉扯她的腸子和肚子,時輕時重,又酸又痛。

柳離手足無措的站在床邊看裴九拱被子,想伸手摸摸人又怕摸壞了,想了想,轉頭過去将爐子上的甜湯端過來,軟語商量着裴九喝了幾口。

沒過多一會,裴九又将那甜湯原封不動的吐了出去。這麽一折騰,她這臉色更難看了。

“怎麽辦?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瞧瞧?”柳離實在沒了主意,轉頭跟四喜讨經驗。

四喜見怪不怪的道:“娘子體質陰寒,每來葵水都會伴随着肚子疼的症狀,郎君不要擔心,忍過這一宿,明兒就好了。”

道理是那個道理,可是眼睜睜看着裴九跟頭蛆似的在被子裏來回亂拱,柳離心情一點都沒能放松。

“若郎君實在不能放心,不妨替娘子多揉揉肚子,奴婢聽說這樣可以減輕很多痛苦呢。”四喜不露聲色的看了柳離一眼,轉頭給兩個爐子添了炭火,幹脆利落的閃身走了。

柳離望着裴九發呆。算起來從他回府,至今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雖然對裴九生出了感情,卻始終停留在隐晦的表達階段。至于肢體上的接觸,也僅限于摸摸頭摸摸手,再進一步的就沒有了。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為柳離性格矜傲,自幼病痛所致,他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另一則也是裴九的毛病,雖然她日常表現的大大咧咧,時不時言語調、戲柳離,真拿到實質上來,她卻規矩的很。否則就兩人最近這感情的進度,她但凡要強行滾到柳離床上,圓房也是早晚的事——總之在兩人當下的處境中,幫忙揉肚子這種行為實在顯得過分親密了。

可是眼下裴九肚子疼的着實厲害,柳離幾番猶豫,最終還是伸出了手。隔着薄薄的一層中衣,裴九身上的溫度源源不斷傳到柳離的掌心中。他随着裴九呼吸的節奏緩緩轉動着手,聽着那女子的呼吸聲漸漸放緩下來,心中松了一口氣,注意力慢慢的轉到了別的地方——他發現裴九的肚子很軟!這女人晚上嗆二夫人的時候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渾身的刺恨不能化成暗箭将對方射成個篩子。眼下蜷縮在他的懷裏,後背的刺都收攏回了身體裏,只留給他一個軟軟的肚子,任他如何揉搓,也沒有半句怨言。這種感覺十分奇妙,柳離垂眸觑着裴九,盯着她微微張開的紅唇,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這一夜,兩個人破天荒的睡在了一張床上。柳離一只手搭在裴九的肚子上,迷迷糊糊揉了一宿。翌日清早四喜進門送洗臉水,就見一邊的軟塌上空空如也,大床上四肢交錯糾纏着兩個人。裴九側趴在柳離身上,一只手摟着他的脖子,一只腳纏着他的大腿,姿勢甚是嚣張。

柳離睡眠極輕,早已經醒了。看見四喜探頭,微微搖了搖頭,揮手将她遣了出去。他被裴九壓了半宿,此時呼吸都是沉的,心裏叫嚣着想要起床,身體卻還是一動不動。裴九折騰到天亮才睡安生,他實在不忍心打擾。

直至日上三竿,來府裏拜年的人在紫竹居外排成了一條泥鳅的形狀,四喜才不得不驚動裴九,順帶解救了快窒息的柳離。

柳離在府裏的輩分最小,柳家在京城的輩分卻不低。初一這天來府裏拜年的人多,輩分高的留在柳老夫人那邊敘話,輩分小的磕個頭就得走,然後再去各院磕頭。裴九不知道柳家還有這樣的規矩,一早晨被四喜扯起了迷迷糊糊的洗漱梳頭,換了一件杏紅色的長襖,脖子上挂着璎珞,跟個吉祥物似的陪着柳離坐在太師椅上,低着頭一邊捂嘴打呵欠,心裏一邊抱怨早飯沒來的吃。直至那些人排着隊跑進來磕頭,裴九這腦子總算徹底清醒過來。

裴家經商,在朝廷中拉攏了不少的關系與門路。那些當官的表面上人五人六,實則揩起油來毫不手軟。動辄就尋個由頭去鋪子裏挑毛病,這也違法,那也違規,嚴重點就得責令鋪子關門整改——這時候就得由裴九出面去管事的那位大人家裏上供。官和商中間差着三級,若想論上人情,就得使勁砸銀子。

裴九粗略一算,這些年給人上的供沒有一千也得有五百了——眼下那位拿了她五百兩紋銀的大爺正跪在地上孫子似的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拱手作揖說吉祥話,眼角的褶子笑的跟包子似的。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年到裴家了。裴九一個呵欠打到半道,硬生生給憋了回去。精神為之一振,當即挺腰直背,笑眯眯又不失慈祥的望着那位大人。

大人姓張,是個不入流的六品小官。照理說這個級別的人物連柳家的門檻都碰不到,今年走了狗屎運,結交了個與柳家有些關系的親戚,這才蹭着金主的面子死乞白賴的登了門。排在前面那幾位都是磕完頭報上自家姓名身份就走,都知道柳三郎為人清高傲慢,誰也不敢觸了他老人家的黴頭。張大人效仿前人,簡單報了自己的姓名身份,起身正打算走,冷不防擡頭看見坐上那位小娘子笑眯眯亮晶晶的眼神,登時就吓得一個激靈。

“這、這位呃……娘子……”許是被裴九莫名其妙的笑容吓壞了,張大人膝蓋窩發軟,試了幾次都沒站起來,險些失神趴到地上。

眼睜睜看着他對自己娘子這般慌張無禮,柳離忍不住一皺眉,扭頭吩咐候在一旁的仆人:“拖出去,明年不準再蹬柳家的門。”

可憐張大人費盡心力想要巴結柳家,不成想被裴九一個笑容牽連,往後半輩子都被柳離拉入了黑名單了。

裴九穩端端坐着受了一早晨的頂禮膜拜,莫名覺得心情不錯。眼見着門外還有最後一個人了,便悄聲吩咐四指:“快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好吃的,撿那可心的挑幾樣端來。”

四指道:“這會爐竈都封了,約莫是沒什麽可吃的了。娘子要不再等一等?”

未待裴九答話,坐在另一側的柳離開口說道:“知會廚娘一聲,就說五娘沒吃早飯,叫她們重新做一份送來,記得花樣要豐富些!”

“奴婢得令!”郎君的命令等同于聖旨,四指兩眼放光,當即轉頭跑了出去。

裴九心裏也美的很,擡起袖子遮住臉,悄咪咪的對着柳離噘了噘嘴,做出個親吻的姿勢。

一抹笑意從眼睛裏一閃而過,柳離矜持的移開目光,吩咐門口的下人:“将最後一個人放進來吧。”

下人應聲打開簾攏,只見一個年紀五十歲開外的男子步履蹒跚的進了門。這人衣着極是普通,看行為裝扮,并不像個有身份的人。裴九莫名覺得這人有些不對,正打算詢問柳離,卻見那人噗通一聲跪在自己面前,裂開嘴嚎啕大哭起來。男人的哭聲撕心裂肺,壓抑又刺耳,幾乎要将紫竹居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喜氣全部哭沒。

突發的狀況驚呆了一屋子的主仆,裴九叫那人哭的頭皮發麻,下意識用手堵住了耳朵。柳離徹底冷了臉,走過去将裴九護在自己身後,揚聲問候在門口的仆人:“這是誰放進來的人?”

門口的下人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混進來的。末了也不知道哪個奴婢嘀咕了一句:“他好像是來找四喜姐姐的……”

奴婢的話音未落,卻聽見那男子啞着嗓子開了口:“娘子、娘子您快回去瞧瞧吧,夫人她不行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聽得裴九一愣。正當她在心裏琢磨男子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誰的時候,就聽見四喜隔着門簾子問了一聲:“你說夫人怎麽了?”四喜話音落,人也已經匆匆走到了門裏。顧不得滿屋子的人,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四喜聲音顫抖的又問了一句:“四叔,你說、你說夫人她怎了?”

那男人緊緊抓着四喜的手,哭的涕淚橫流:“自你們走後,夫人身體就一直不好,時常頭痛吃不下飯……整日念叨着想咱們娘子。前幾日病情加重,動辄就嘔血,大夫說沒幾日挺頭了,老爺覺着不妙,特意讓老奴過來知會娘子一聲……若再晚了,怕是見不到最後一面了……”

一席話無疑于晴天霹靂,震得四喜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着,四喜也吓得哭出了聲。

裴九看看四喜,又看看那個被稱為四叔的人,一時有些呆滞,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平心而論,喪母是人生最值得悲痛的事,但凡是個正常人聽到這消息都得哭出來。偏偏裴九不是王五娘,她連那個所謂的母親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更遑論心生悲痛。

裴九就像個局外人一樣,束手無策的看着那兩個人抱頭痛哭。她努力的擠擠眼睛,打算擠出兩滴眼淚來。正當這時,柳離卻有了動作。他一把将裴九摟在懷裏,略微用力将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胸膛,輕聲安撫道:“沒事,別擔心,咱們收拾行囊這就出發。我向你保證,一定能讓你見到好好的母親。”

裴九一驚:什麽?要讓她以現在這副模樣去見王五娘的母親?那還不得露餡,果斷不能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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