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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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皇室姓梁。

林見鶴是皇帝第七子, 卻在一出生就被剝奪了皇姓。

皇帝不想承認這個兒子,自然不會替他賜名。

他的姓,乃是他自己取的。名字好像來自母親。之所以說好像, 是因為上輩子,她不敢觸及這個問題。

她覺得那是林見鶴心底最根深蒂固的疤, 他自己不提, 她還是不問的好。

林見鶴從未說過名字由來。

在古代,家族、姓氏何其重要, 但是林見鶴沒有。他像被這個世界抛棄了,游離在外, 自己摸索着長大。

林見鶴目光從她臉上挪開,向永昌侯府大門看了一眼,沒什麽情緒道:“何事?”

姜漫:“本姑娘今兒高興,見着你打個招呼, 就當給夫子面子了。”

林見鶴轉身就走。

姜漫目光向他來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來永昌侯府做什麽?”

永昌侯府百年底蘊, 大宅子占了半條街,走到這裏來的, 除了來永昌侯府,沒有第二家可以去。

林見鶴并沒有說話。

他孤僻冷漠, 脊背挺直,沿着牆根徐徐走着。

很明顯不想與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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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漫一看見他, 胸中悶氣都散去了。這才發現今日原來陽光明媚。

奇怪,她怎麽記得是個陰雪天。

“你來這裏,不會是找我吧?”姜漫開玩笑道。

林見鶴腳步一頓,冷冷看她一眼。

姜漫冷哼:“切。”

她一邊踢着腳底下石頭玩兒,一邊好奇:“我們這是往哪裏去?”

林見鶴停下:“別跟着我。”

姜漫:“哦,我知道了, 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見鶴又重複:“跟上來,我不會管你死活。”

姜漫低着頭,也沒擡眼睛,只道:“正好,本姑娘今日心氣兒也不順,就看誰撞上來了。我倒要看看什麽地方這麽兇險。”

她的聲音裏有點火氣。

林見鶴目光在她半垂的睫毛上頓了一下,若無其事移開。

他的腳步踩在雪地上,很穩,很輕。

姜漫跟在他身後,一步一個腳印跟上去。

林見鶴似乎以為警告過了她自會知難而退,便不再與跟她講話。

姜漫不跟着他,也不知道往哪裏去。她今天大概是被姜府一群極品氣到了,有些喪。看見林見鶴,就,有些難過。

她安安靜靜跟着,像一只小鴨子跟着母親。不知道林見鶴知道她這麽想會不會氣得揍人。

想着想着,姜漫忍不住笑出來。

她擦了擦眼眶裏的濕潤,吸了吸鼻子,一腳踢飛腳底下的石子。

“嘶,今兒沒下雪,怎麽這麽冷。”她裹緊了大氅,将臉縮進白狐貍毛領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姜漫思緒放空,沒注意方向。

林見鶴不知怎麽停下來,姜漫低着頭走,險些撞上去。

“不好好走路停下來做什麽?”姜漫眼睛瞪得溜圓,氣勢洶洶。

林見鶴目光掃過她的眼睛,聲音很冷:“大路朝天,我想停下便停了,姜姑娘大可自己走。”

姜漫掃了一眼四周,林見鶴竟然走到了杏林巷。

跟名字完全不相符,杏林巷聚集了很多下九流,很多窮人。誰能想象繁華的永昌侯府隔了幾條巷子,便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你來這裏做什麽?”姜漫問。

林見鶴沒說話,只将目光投向前面。

那裏有人在哭。

那哭聲極凄慘,甚至不像是活人發出的。光燦燦的陽光下,姜漫無端打了個寒顫。

“怎麽回事?”她說着就要走上前。

林見鶴伸指敲了一下她胳膊,她立即疼得退回去,壓低聲音道:“嘶,做什麽!敢打我,你活得不耐煩了?”

林見鶴目光在那處停頓了一會兒,腳步一轉,踏進旁邊的巷子,繞路而行。

姜漫回頭看了一眼,圍觀之人讓開一些,她終于得以看見哭的是何人。

這一看,她倒吸一口氣。

吓到她的不是那哭得肝腸寸斷的女人。那女人甚至是美麗動人的。

她是被地上那具屍體吓到。

看得出,那是個女人。

面上刀痕入骨,露出來的一截腕子青紫交加,兼之以鞭痕、燙傷、燒傷。

隐隐約約微微露出的脖子上,也能看到這些傷痕。

屍體僵硬發青,顯然死了些時候。

觀其衣物,是富貴人家的婦人。

但身上只得草席覆蓋,又像落進水裏。

這死因就有些迷了。

匆匆一眼,她只能看到這些。

“你來杏林巷做什麽?”姜漫見林見鶴已經走遠,忙追了上去,滲人的哭聲也遠去了。

林見鶴懶得搭理她,敷衍:“路過。”

京城巷道錯綜複雜,非本地人,很容易在其中迷路。姜漫速來不認路,不跟緊了林見鶴,能不能走出去還是兩說。

“方才那屍體身上衣服樣式你可見過?”走路也是無聊,她随便找了個話題,本意為惹得林見鶴煩她。

沒想到他回答了問題。

“出自錦繡閣,紫煙羅,一匹千金。”林見鶴道。

姜漫瞪大眼睛:“千金?”

林見鶴冷嗤一聲,對她愛財很是不屑。

錦繡閣姜漫自然是聽過的。孟玉靜和姜柔上輩子總是去那裏挑衣服。

當然不會給這具身體帶。

“穿得起錦繡閣,怎麽會在杏林巷?”姜漫喃喃。她總覺得方才那一幕讓她心裏很不舒服,似乎有些印象的,卻怎麽也記不起來。

林見鶴顯然不會給他答案。他習慣冷眼旁觀,不會輕易插手旁人的事。

在她沉思時,林見鶴已經走出了這片巷道。

街市熱鬧撲面而來,姜漫忍不住向身後長而深的巷道看了一眼。

“原來穿過來便是州橋。”她有些驚訝。

她正要邁步向前,前面大街上猛地一陣人仰馬翻。

馬蹄在青石板上嘚嘚狂奔,人群驚呼,慘叫聲不絕于耳。

那馬發了狂,直沖着他們的方向奔來!

姜漫一把抓住林見鶴的胳膊,臉色發白,猛地扯着他躲到一邊!

她緊緊閉着眼睛,只覺一陣寒風利刃般從她臉上刮過,她眼睛不安地顫動,卻不敢睜開。

旁邊傳來“砰——”一聲,伴随着人疼得滿地打滾的哀嚎和馬長嘶的聲音。

林見鶴目光落在她緊緊閉着的眼睛上。

長長的睫毛可憐得顫抖着,像極了冷風中瑟瑟發抖的落葉。

突然,脆弱的眼睑顫得更厲害了。

那是眼睛要睜開的預兆。

林見鶴移開目光,看着地上一人一馬,目光冷冽。

他手腕翻轉,修長手指伸出,拇食二指輕輕一彈,四道無形的氣勁打出去,原本哀嚎的人頓時發出慘厲至極的痛呼。

姜漫張着嘴巴,看着眼前一幕。

“是他。”她喃喃道。

縱馬傷人、張揚跋扈,她還在猜會是誰,沒想到竟是個熟人。

老熟人了。

她松開抓着林見鶴胳膊的手,清了清嗓子:“走,去看看。”

林見鶴甩了一下手臂,盯着被她抓過的地方,目光冷沉。

姜漫:“看什麽看,不就抓了一下,你是姑娘嗎?我都沒要你報救命之恩,切。”

她心裏發虛,忙上前去看孟宵。

孟宵,孟玉靜的外甥,孟府獨苗,驕縱跋扈,惡劣至極。

那匹馬倒在一邊,長嘶不止,孟宵半邊身子壓在馬下,這嬌生慣養的大少爺疼得一張風流的臉滿是冷汗,哀嚎痛哭不止。

姜漫蹲下去:“還活着不?”

聞言,林見鶴盯着她看了一眼。

孟宵伸手來抓她,手卻不知為何沒有用,完全抓不住她衣角。

她:“哎?你這手斷了?”

姜漫又圍着孟宵走了一圈,得出結論:“腳好像也斷了。”

數九寒天,孟宵渾身冷汗給風一吹又結成冰淩,他臉色慘白發青,雙眼中的光漸漸暗了下去,四肢傳來鑽心刺骨的疼。疼得他恨不得立刻死了。

“你快,救我,孟府——”他嘴唇直打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姜漫:“你說什麽?聽不清。”

林見鶴站在一旁,看她在那裏玩。

孟宵方才鬧市縱馬,傷了不少人。官府衙役很快便趕了來。

人群指路,他們也很快找到了這裏。

姜漫“試圖救人”未果,嘆息道:“胳膊腿都斷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帶頭的府官一聽,冷汗就下來了。

他大喝:“都讓開!沒看孟公子傷着了!快去請大夫!”

“還有你,快去通知孟府!”

一群衙役慌慌張張奔跑出去傳消息。府官伸手欲要幫孟宵從馬下出來,可是一碰他便哀嚎詛咒,吓得府官一個哆嗦,滿頭大汗圍着孟宵轉,再不敢動手。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他急得轉圈。

孟府那是能惹的嗎!

這小孟公子那可是孟家人的心頭肉啊,別人傷他一根頭發都要命的,如今在他地盤上斷了四肢,他完了。

他将目光放在一旁的林見鶴和姜漫身上,驀地冷厲:“将他二人拿下!膽敢謀害孟公子,我看你們膽子不小!”

姜漫:“這位大人,看來你平日忙着查案,不注意京城消息。”

“何意?”

有個衙役湊到他耳邊說了什麽,目光不時看向姜漫。

林見鶴目光冷了下來。

“姑娘是——永昌侯府——二小姐?”府官打了個寒顫。

姜漫抱臂點頭:“是啊,這孟公子,說起來是我表哥,我方才也試圖救他出來,奈何有心無力。”

府官抹了把滿頭的汗,點頭哈腰:“小人眼拙,眼拙,既然是姜姑娘,那自然不會害孟公子的。”

他也不敢再看旁邊的林見鶴,唯恐這位又冒出尊貴的地位,那他就徹底完了。

孟府之人來得很快。當頭那人一見孟宵慘狀,臉色立即白了。

“少爺!”

衆人将孟宵救出來立即送回府去。

孟宵垂下來的眼睛帶着狠意看向姜漫和林見鶴的方向。他亦習武,明明感覺到有人故意傷了他的手和腳。那種錐心刺骨的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林見鶴淡淡回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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