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更

060

“所以, 明輝閣将我放了,還通知你接人?”姜漫瞪大眼睛。

劉婆子百思不得其解,遲疑道:“是, 不然呢?是那個冷冰冰的蒙面侍衛親自送來的消息。”

“對了!”劉婆子一拍腦門,“那侍衛說了, 他們明輝閣與林見鶴之間恩怨一筆勾銷。”

她說着, 将姜漫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檢查過,又拉着她的手腕聽了半天脈象, 确信昨日易骨并未對她造成影響,狠狠松了口氣的同時, 也有些不可思議。

她不放心地探查姜漫的骨骼,一邊道:“我師父他老人家說過,易骨之人,終身要受疼, 半身不遂亦有可能, 你當真沒有哪裏疼?”

姜漫看着她的手捏了捏她的胳膊腿,也有些不解:“當真不疼。一絲疼都沒有了。”昨日之事恍惚如一場夢。

她思緒清明, 心裏有股暖流,整個人猶如重新活了一次。

明明昨日只覺眼前黑暗, 漫漫人生也無甚趣味。

劉婆子抹了把汗:“或許你天賦異禀也未可知。總而言之,沒有事最好不過, 你個祖宗,我都做好一輩子跟在你身後伺候的準備了。”

姜漫笑了笑,腦海裏又閃過昏迷前隐隐約約看到的林見鶴的輪廓,心裏仍舊空蕩蕩的。

她将手放在胸口,那裏還有些揮之不去的抽疼。

她将腦袋搭在劉婆子肩膀上:“昨日做了場好夢。夢見了想見之人。”

劉婆子早已察覺她的不對之處,一針見血道:“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是不是那人說了什麽?”

姜漫望着窗外發了芽的桃樹, 鼻子裏又泛酸起來。

她緊緊捏着胸口衣物,淡淡道:“過去的事了。”

“當真有!”劉婆子吃驚,“是誰家公子,你年紀小,不懂其中複雜,有事萬不可憋在心裏。”

她拍了一把自己腦門:“我昨日也是昏了頭了,竟聽了你的話。”

姜漫拍了拍她的背:“不必自責,是我非要讓你做的。更何況,如今沒事,不是很好麽?昨日之事不必再提了。”

“是不是林見鶴?!”劉婆子猛然反應過來。姜漫為了誰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不是林見鶴是誰!

姜漫伸出的手頓了下,随即自然道:“不是他。”

這輩子的林見鶴,不是她心裏那個人。

劉婆子心裏雖然存了疑,卻只是将她看得更緊了。總覺得這姑娘近來情緒不大對勁,萬一沖動之下再做出什麽事來,可就不好了。

此事之後,姜漫聲稱身體不适,需要調養,向永昌侯請示,崇文館暫不去了,待到身體好全乎了再說。

永昌侯忙于朝堂之事,對姜漫之事懶得費心思。

她不去,也少了禍事,不去便不去了。

至于姜柔,自從上一回見過,收斂沉靜了很多,甭管真假,看上去是越發叫人看不透了。她不再往姜漫跟前湊,更多的是跟在孟玉靜身旁,學習掌家之道。

崇文館之中,姜柔身體好了之後繼續去着,一開始,受些刁難,時間一長,舊事漸漸被人遺忘,她又受永昌侯寵愛,自然與其他普通小姐不同,在崇文館中的地位也漸漸恢複了往日。

顯然,她學聰明了。

姜漫,将自己圈在院子裏,一步也不出去。

有幾次,孟玉靜派人來請,姜漫只閉門不出,說是身體不适。

久而久之,那邊也遺忘了這裏似的,沒什麽人來瞧了。

她日複一日重複着簡單枯燥的生活,睡覺,起床,澆花種草,曬太陽,夜裏又去睡覺。

劉婆子一開始還跟她講理,試圖勸解。後來看她死了心似的,眼睛裏都沒有了光彩,無計可施,只能随她去了。

姜漫不出去,她得出去。主院那邊冷落了竹苑,院裏除了個灑掃丫頭,其他人都跑光了。

每日吃飯都是問題。

主院一開始還遣人送,過個一兩年,見這邊失了勢,捧高踩低的,飯也不送了。

說與姜漫,姜漫成日裏都在走神,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劉婆子心道真是瘋了。

她将廚房之人收拾了一頓,好教他們都知道竹苑裏住的才是侯府小姐,如此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收拾一次,不然這幫狗仗人勢的不長記性。

院裏桃花開了四回,第二回 開的時候,蕭府公子飛身躍上牆頭,笑眯眯地問姜漫:“沒良心的,我日盼夜盼,你怎麽都不來看我了?”

姜漫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躺在椅子上,閉了眼睛:“你擋着我曬太陽了。”

蕭随挑眉,看向劉婆子:“誰招惹你們姑娘了?這般兇。”

劉婆子倒是仔細打量了下這位蕭公子。她對姜漫那個意中人從未放棄猜測,既然姜漫否認了林見鶴,那必然是另一個她認識的人。

會不會是蕭随?

想想并非不可能。

只是漸漸的,她否定了這個猜測。

因為,姜漫對蕭随的态度,并不比其他人特殊多少。

在如今的姜漫眼裏,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她性子寡淡到七情六欲都要沒了。

劉婆子時常為此嘆息。好好一個姑娘,怎地就成了如今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她看着姜漫那張出落得讓人贊嘆的容顏,心裏嘆息不已。

外面人人誇姜柔長得美,若是見了姜漫如今的樣子,怕是沒人那麽說了。姜柔哪裏及得上姜漫一半。

“姜姑娘。”

牆上傳來一道輕佻人聲。

劉婆子嘆了口氣,暗道,這蕭公子還真是有恒心,又來了。

都三年了啊。

桃花樹下,姜漫躺在椅子上,眼睑阖着,肌膚在斑駁的日光下瑩白如玉,眉眼如畫,嘴唇像是沾了薄薄的胭脂,泛着桃花一樣的顏色。

劉婆子每看一回,都要捂着撲通撲通跳動的心激動一回。

見姜漫連眼睛都不睜,蕭随搖了搖扇子,自牆上躍下。

他穿一襲碧紗袍,是新近的上等貨,腰間綴着翡翠等物,樣樣價值不菲。

昔日少年長成青年,身形拔高,氣質越發不羁,桃花眼流轉間皆是風情。

劉婆子暗暗警惕。蕭随如今在京城裏的名聲,那叫一個風流倜傥,紅顏知己無數。

她默默站到姜漫身旁。

蕭随眉頭一挑:“劉嬷嬷,你擋着你家姑娘的太陽了。”

劉婆子瞪他一眼:“蕭公子今日怎地有空來?”

蕭随一點兒也不将自己當外人,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姜漫旁邊,目光落在她閉着的眼睛上,長嘆一聲:“春光正好,正是踏青好時節,你家姑娘當真要從冬睡到春,從夏睡到秋不成?”

他還手賤地伸出指腹,去動姜漫長長的睫毛。

劉婆子忙擋下來:“蕭公子,男女主授受不親。”

蕭随眼睫一動,盯着姜漫:“小丫頭,你頭頂桃花都開了幾回了,還不肯醒?”

劉婆子對于姜漫的定力是很服氣的。

她若是不想醒,任你怎麽叫,她都不醒。

不知道夢裏有什麽好事,讓她這樣。

蕭随将扇子別到腰間,嘴唇勾了勾:“你不知道,今日外頭多熱鬧,小爺我無聊得緊,出去玩如何?”

“早知你無情地很。”他嘆道。

随即,他一手抄起姜漫的腰,身形一轉,人已經出現在幾步之外的牆頭了。

劉婆子大驚:“你做什麽!”

蕭随潇灑一笑;“再睡下去,你家姑娘人要傻了,我帶她去曬外頭的太陽。”

說完他就躍了下去,碧紗袍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劉婆子跺了跺腳,忙追上去:“你給我站住!”

這個蕭随如今是一肚子壞水,帶着她家姑娘能有什麽好事!

“找死?”姜漫只是懶得動,并非真的睡死過去了。

蕭随一碰,她就醒了。

蕭随一邊踏風而行,一邊低頭,眼波微挑:“喲,姜姑娘醒了?做着什麽好夢了,可是夢見了小爺我?不然怎地不肯醒來呢。”

姜漫索性就着這個姿勢,雙手抱臂,淡淡道:“放我下去。若是給人撞見,惹出麻煩,你便死定了。”

蕭随嘴角一抽,向前面看了一眼,摸了摸腦門,心虛道:“哈哈,姜姑娘見笑了,如今怕是,不發現都不可能了。”

姜漫感覺不妙,視線往前一掃,眉頭跳了跳。

只見河岸邊衆多公子女眷,繡衣羅裳,珠玉環佩,姹紫嫣紅,一派水邊麗人,春日踏青景象。

他們齊齊看着姜漫和蕭随的方向。

姜漫一眼就看到了亭中那個一襲白袍的青年,滿頭烏發披至腰間,眉目出塵,眸光漆黑,許多貴女圍在亭外,嬉笑着引他注意。

姜漫微微一怔,恰與他目光對上。

她淡淡一笑,點頭示意,随即平靜地移開。

她抓住蕭随胳膊,狠狠擰了一把,從他懷裏躍了下來。

見她轉身就要走,蕭随本要抓她胳膊,但顧忌她如今已十八,怕當真影響了她的名聲,便拿扇子将人拘了過來。

“好容易才出來一回,京城裏許多人你都要不認識了,回去做什麽,跟小老太太似的。走走走,小爺帶你玩!”

他也不顧姜漫反對,推着她就向水邊走來。

姜漫竟然掙脫不得。

她咬牙:“找死是不是?我不去,快放開。”

蕭随:“平日裏你說什麽便是什麽。今日這樣兒的好日子,錯過了要等一年,我不!”

氣得姜漫狠狠踩了他一腳。

蕭随嘶了一口氣,戲谑道:“沒想到你安安靜靜的,倒是有閻羅夜叉之相,小爺的腳要是給你踩壞了,日後走不了,你就得做牛做馬伺候我。”

姜漫嘴角抽了抽,眼看是掙脫不得,她便不掙紮了,只與他離得遠些。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在水邊那些人身上掃過,卻又一次跟林見鶴目光對上。

他的視線從蕭随腳上移開,有些冷,眸子冷泉似的,幽深,平靜。

很像。

像上輩子那個人。

姜漫嘴角漸漸抿直,眉眼也不再笑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