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們分手吧

“笙笙!看這裏!”

明笙聞聲收回手機, 回頭。

只見何芮佳舉起相機對着她,而後‘咔嚓’一聲。

相機裏的明笙穿着學士服,頭發剪短了些許, 眉眼稍彎,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

何芮佳連拍了幾張, 然後走到明笙身邊,感嘆:“笙笙,你真是怎麽拍都好看啊!”

聽她這話, 明笙才回味過來,她這是又在偷拍自己。

今天是學校拍畢業照的日子,班級大合照已經拍過了, 現在就是何芮佳拉着她們仨到處拍照。

“你到底拍了多少張?”明笙有些無奈問道。

“哎呀,大家都畢業了, 你就讓我拍個夠嘛!”何芮佳模糊道。

她們站的位置是學校人工湖的南面,而秦妍妍和葉子在對面各種剪刀手拍照。

何芮佳收回相機,湊過去問:“對了笙笙, 你今天怎麽了, 怎麽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明笙捂住手機屏幕,搖搖頭:“沒事,我們過去吧,咱們四個還沒有拍過合照。”

她剛才在看微信, 明笙沒想到沈朝淵又去出差了。

月初,她去別墅裏找過他,打算和他說一下分手的事情。

雖然他們之間的關系和普通情侶有些差異,但分手這種事情,她還是想當面說清楚。

但她最後卻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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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給趙薛打了個電話,才知道沈朝淵有急事去了一趟意大利, 至少需要兩個月才會回來。

電話裏,趙薛的語氣還有點奇怪,但當時明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朝淵還要兩個月才能回來的這件事。

明笙算了算日子,還有一個多月。

五月底,明笙又去了一趟墓園。

這一次,她依舊帶了一束玫瑰花,嬌豔欲滴的,上面還沁着水珠。

明笙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碑前。

已至初夏,天氣漸漸有了些溫熱,明笙外面穿着白色針織衫,裏面是件淺藍色長裙,直到腳踝。

她蹲在碑前,裙擺觸地,這是她第一次去觸碰碑上的照片。

明笙自打記事以來,就沒有見到母親像照片上這樣肆意張揚地笑過。

這是母親僅存的一張沒有被燒毀的年輕時候的照片。

那時候,明街巷的老樓裏,每天都是永無止息地吵架聲。

那裏的鄰居們每天的談資都是他們一家三口。

那個叫艾維遠的男人是她的父親。

如果可以,明笙一點也不想承認他這個身份。

當初就是他用一支玫瑰花和撇腳的情話将明笙的母親從那個閉塞的小鎮騙到了這座大城市裏。

她以為自己是從深淵奔向一場深愛,哪曾想,那只不過是另一個深淵。

後來許多年,都被困在了那棟老房子裏。

明笙望着照片上的女人,陌生又熟悉。

她以前常常想,如果沒有自己,那母親會不會就可以遠走他鄉,就可以擺脫那個男人了?

如果沒有自己,母親就不用為了點買雞蛋的錢被那個男人砸得頭破血流,最後卻只是想給她補充點營養。

如果沒有自己,母親就不用為了想多給她籌些學費而去上夜班,然後被那些鄰居議論成是去做那種工作。

年幼的明笙見過了太多的暴力落在母親的身上,無論是精神上還是□□上。

她的母親為了保護她,承受了這世上所有的非議和惡意。

她是個累贅,這是明笙前二十二年對自己的認知。

風吹幹了她眼角的淚,明笙抹了抹臉,努力讓自己笑:“媽媽,我這些年過得很好,有很多人愛我。”

“林叔叔、許阿姨,還有幹爸幹媽,就連他…也一直把我當妹妹疼愛。”

“我只是…有些想你。”

很想你。

明笙也曾想過放棄,那天晚上,很冷、很冷。

她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馬路中央,來往車流不斷,卻沒有一輛撞向她。

路過的車主對她破口大罵。

那一刻她什麽都聽不清,人到了最絕望的時候,一心求的就只有死了。

那兩年她接連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就連自己一直深愛的人也要出國深造。

那時候她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卻還要對着外人,強顏歡笑。

外表完好無損,內裏卻早已腐爛不堪,沒了一點生機。

可也就在那天晚上,她站下馬路中央,看到了不遠處大屏上沈氏集團總裁的采訪視頻。

明笙從來沒有在其他人身上尋到過林述言的影子,可在與他性格、氣質完全相反的沈朝淵身上,她卻找到了一點相似之處。

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明笙四處打聽有關沈朝淵的消息。

他最常去某家餐廳吃飯,她就去應聘那家餐廳鋼琴師。

她當時想着,只要每天或者隔幾天能瞧一瞧他的側臉。

只要側臉就好了。

那一點點相似之處,足以續燃她內心早已熄滅的希望之火。

或許是她“跟蹤”的技術太過拙劣,很快就被沈朝淵發現了。

那天餐廳裏一位喝醉的客人,企圖過來摟她的腰,而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不遠處和朋友吃飯的沈朝淵身上,壓根沒注意到身後的危險靠近。

等明笙發現時,是沈朝淵将其踹倒在地的時候,那人叫得難聽,她瞧見了沈朝淵微蹙着的眉,厭惡的情緒浮在眼底。

除了右側臉,其他都不像,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人。

那時的明笙是滿眼的落寞,搖搖欲墜的心,像是要跌進無盡的深淵。

那天過後的第二天沈朝淵又來了她所在的餐廳吃飯。

以往他都是隔幾天來一次,那一次他連續來了兩天。

明笙長得像她母親,很漂亮。

清麗的臉、明豔的眸。

所以總會有男人上前招惹。

沈朝淵如同前一天一樣幫她擋了麻煩。

只是這一次,他多了一句話:“我以後都不會來這吃飯了,你不用繼續在這工作了。”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可她是怎麽做的呢?

在得知他以後不會來之後,明笙有些渾噩地偷偷跟着他。

就像是一個變.态。

那時候的她完全把他代入了林述言,即使近看他時,依舊有着許多的不同。

數不清跟了多少次,要是換做旁人,早就報警将她送去了警局。

可是沈朝淵卻在她最後一次跟蹤時将她堵在樓梯口問:“喜歡我?”

看着與他有些相似的沈朝淵,明笙第一次做了一件壞事,她點了頭。

沈朝淵就像一劑藥瘾,他的出現,打開了明笙貪婪自私的那一面。

所以在沈朝淵問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時候,明笙點頭了。

她想和他在一起,即使站在面前的只是和他面容上有些許相同,而其他卻毫不相幹的沈朝淵。

這一場輕易就能戳破的愛情幻夢,她清醒又沉淪地做了将近三年。

現在他要回來了,夢也破了,明笙徹底清醒了。

那天別墅撲了空後,明笙便在微信給沈朝淵留了言,說回來的時候告訴她一聲,她有話和他說。

沈朝淵是第二天才回的她。

他說好。

和沈朝淵在一起這幾年,明笙帶了許多不純粹的因素。

還好他不喜歡自己,這樣把他當替身的自己也少了些對他的愧疚。

大家各取所需,也就能好聚好散。

六月十五號舉行畢業典禮。

很不巧,林述言回國的班機也在那天。

明笙算好了時間,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去機場,剛剛好。

林述言說了,他自己過來,不用她接。

可明笙真得很想他,想早點見到他。

急于快點結束畢業典禮的明笙沒有注意到身邊幾位室友的異常。

明笙只聽着臺上報幕的主持人念完一個又一個節目表演名單,到了最後各種領導致辭,優秀畢業生上臺演講。

過了很久,伴随着熱鬧的掌聲,這場持續了兩三個小時的畢業典禮終于結束了。

這個點他應該快要下飛機了吧。

如果非要形容明笙此刻的心情,就像貧瘠的懸崖邊上的花草突然得了肥沃的養分,再一次開始蓬勃生長。

源源不斷地陽光照耀着她,至此漫漫長夜,再也不會寒冷。

明笙從位置上站起來,打算直接回公寓把學士服脫下,然後開車去機場。

卻被一側的何芮佳攔住:“笙笙,你這麽着急是要去哪啊?”

明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芮佳等下我就不和你們一起去吃飯了。”

說完,她就要跨過何芮佳的腿,想要快點走出禮堂。

但是今天的何芮佳可是接了很重要的任務,當然不可能讓她這麽容易就走了。

女主角走了,這重頭戲不就沒法進行下去了嘛。

“等一下!”何芮佳拉住明笙的手,硬生生将人拉了回來。

明笙不知道她心裏藏了事,她很着急:“芮佳,我真的有事。”

何芮佳瞥了一眼,秦妍妍已經按照事先說好的去通知了,禮堂裏的人也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了。

她只需要再拖延兩分鐘就好了。

為了不讓明笙看出破綻來,何芮佳只能硬着頭皮上:“咳咳!是這樣的,你之前搬東西的時候,落了東西,等下你和我們一起回去拿吧。”

落了嗎?

明笙眼神猶疑,她之前好像檢查過的,沒落什麽東西啊。

可是何芮佳一臉認真不像是騙她的樣子,明笙停下步子,回頭問道:“我落了什麽?”

落東西這個理由是何芮佳随便扯的,她哪裏知道。

明笙靜靜地盯着她的眸,眼見她從言辭灼灼到心虛閃躲。

明笙忽然明白過來,她在騙自己。

此刻,禮堂裏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整個禮堂裏,只剩下臺上亮着一束白光。

四周的燈光不知在何時,一個個熄滅了。

明笙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她視線落在何芮佳身上,語氣稍冷:“你們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麽事?”

不遠處藏着的秦妍妍暗暗朝何芮佳比了個‘OK’的姿勢.

何芮佳知道是時間到了。

她松開攥着明笙的胳膊的手,然後推着她走到舞臺上。

明笙被推上臺,站的位置,正好是光打下了的的地方,她微微擡眼,感受到了刺眼的光芒。

“不是我有什麽事,是沈總有事。”何芮佳将人帶到後,覆在明笙耳邊悄咪咪提醒。

說完,她就想撤,卻被敏銳的明笙拉住:“你說什麽?沈朝淵什麽?”

倆人拉扯間,明笙忽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由遠及近。

拉着何芮佳的手勁忽然松了,對方趁此遁走,跑去了後臺。

逃脫了的何芮佳站在秦妍妍和葉子身後,仨人皆只露出個腦袋看向舞臺上的倆人。

先開口的是葉子,只見她壓低嗓音:“你們說沈總能求婚成功嗎?”

何芮佳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這不是廢話嗎?笙笙這麽喜歡他,肯定會同意的啊!”

葉子揉了揉胳膊,還是有些不太認同,嘴上喃喃:“可我看笙笙的表情怎麽有些不對了。”

那不像是驚喜,甚至連驚訝都沒有。

仔細瞧瞧像是一種複雜的冷漠。

葉子想完,碰了碰一旁的另一位:“妍妍,你覺得呢?”

磕CP的秦妍妍突然被cue,下意識說出了心中說想:“我覺得如果求婚成功了,訂婚宴上的蛋糕可以選擇D&C家新推出的巧克力蛋糕,特別好吃!”

何芮佳、葉子:“......”

明笙看着朝自己走來的沈朝淵,西裝革履,身影挺拔,明顯能看出,整個人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

原本只有一束光的舞臺,在他上來後,一束光分成了兩束,分別照在他們二人身上。

兩束光之間的那條暗線,像一條泾渭分明的分隔線,将倆人推向不同的世界。

“你怎麽在這?”抛開內心隐隐不好的預感,明笙在寂靜中開口,“你不是還在國外嗎?”

她以為他還要一周才能回來。

沈朝淵就這樣無聲地直直望着明笙。

往年,他們也經常一兩個月不見面,可這一次卻讓他有種看不夠的感覺。

想念,就是這種滋味嗎?

好像也不是很排斥。

良久,他才低聲回答:“事情提前解決了。”

明笙沒有問是什麽事,只是恭喜他:“那就好,祝你以後都能如此順利。”

注意力都在另一件事上的沈朝淵沒有聽出她剛才那句話的怪異之處。

這種祝福,一般都只是在人和人分別之時,才會說的。

“沈——”明笙剛發出半個音節,就瞧見眼前的人忽然動了,只見沈朝淵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

沈朝淵垂着眸,看着手裏的東西,就是為了它,他飛去國外光是等它就等了将近兩個月。

這兩個月他什麽事都沒做,一心撲在這一枚戒指上。

要是放在過去,他一定會嗤之以鼻。

可為什麽是她呢。

這個問題,沈朝淵想了很久。

沒有答案。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是明笙。

或許是習慣吧,他習慣了她在身邊,習慣了有她的存在。

孤身一人這麽多年,這是沈朝淵第一次想要留一個人一直在身邊。

所以,結婚吧。

沈朝淵認為這是留住她最好的辦法。

就像生他卻沒養過他一天的那對男女,争吵這麽多年,依舊還是不得不在一張結婚證上。

因為在他們眼裏,認為如果要離婚,在財産分配上吃虧的永遠是自己,所以就這麽一直耗着。

一場商業聯姻,就這麽耗了三十年。

沈朝淵想過了。

他和明笙再差應該也不會像他們那樣。

明笙望着他手中的類似戒盒的盒子,再環顧四周,然後就瞥見了躲在暗處的趙薛和許旌。

再加上方才舉止怪異的芮佳。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全明白了。

明笙悄然後退一步,于是那束光偏了位置。

沈朝淵打開了戒盒,耀眼奪目的鑽戒落入眼底,他将其轉向明笙。

明笙沉默地望向那枚陌生的戒指。

她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沈朝淵怎麽會突然和她求婚。

火車突然偏離軌道,在這之前她卻從未想過意外發生以後,該如何補救。

原本定好的臺詞,沈朝淵卻突然無法說出口。

但是他想明笙應該是明白的。

畢竟她一直很愛他。

良久之後,明笙開口:“沈朝淵。”

沈朝淵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趙薛說,女人在這種事上,一般很難很快反應過來,所以要給她時間。

禮堂裏,空蕩異常,四周陷入黑暗,除了他們腳下踩的這片。

偏離了方向的軌道,如果不将其改正,那麽迎接它的就會是萬丈深淵。

明笙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向自己求婚,但那肯定不會是因為愛或喜歡。

除了這個,無論其他何種緣由,都不該成為他沖動求婚的理由。

對,在明笙眼裏,沈朝淵突如其來的求婚,在他這漫長的人生中,應該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他今天可以向還是他女朋友的她求婚,未來也可以向其他人求婚。

簡單來說,沈朝淵并不是向她求婚,而是向女朋友求婚。

女朋友的位置就在那,誰坐在那都可以,只要他願意給。

明笙一直不覺得自己在沈朝淵心中有多麽重要,她只是占了他女朋友的身份而已,自己并不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人。

大家相聚一場,并不是非要相守才算是圓滿。

所以那句“我們分手吧”,她說的異常幹脆。

這句話落,明笙将之前放在他身上的那點念想迅速抽離,眼底恢複最初始的模樣。

此刻的她對待沈朝淵和對待趙薛沒什麽差別,一樣的友好卻疏離。

“你說什麽?”

沈朝淵的臉色微變,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說我們分手吧。”明笙重複一遍。

躲在她身後偷偷舉着等下求婚成功以後用來慶祝的彩帶筒不小心被秦妍妍給提前打開了。

而在她們仨人對面那一角,偷聽的趙薛和許旌也是面面相觑。

這是什麽情況?

不是求婚嗎?怎麽突然跑到分手的頻道上去了。

彩色的絲帶撒向整個臺上,混在燈光裏,慢慢飄落,直到停在他們腳邊上。

何芮佳将身邊這個罪魁禍首直接拉到後臺去說教。

誰叫她這個時候居然出意外。

臺上的倆人卻沒有因為這個小意外而改變什麽。

沈朝淵垂下手,指尖輕輕捏住裏面的戒指,然後戒盒掉落在地。

歪歪扭扭地滾到了舞臺邊緣,搖搖欲墜。

他再次擡起頭,看向明笙的時候,眼神變得無比冷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這才是她認識的那個沈朝淵,明笙內心深處那僅存的一點擔憂也随之消散。

她微微點頭:“我知道。”

“所以分手吧,沈朝淵。”明笙朝他笑了笑,眼底卻再無任何情動,“我還有事,先走了。”

疏離的眼神,冷漠的言語,就像她從未愛過沈朝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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