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讓李玦那麽一提,紀雲清又催陸璐抓緊之前的調查,得到的答複還是沒多大進展。紀雲清隐約覺得不太對勁,已經這麽久,不至于一點新東西都查不出,他對自己的手腕還是有些自信的。總覺得有另一股力量在幹擾——或許是他多疑,但并不排除這個可能。
在李玦的要求下,特護沒再繼續請。他白天不在家,會有鐘點工過去做飯,紀雲清特地查了相關知識,排了菜單讓人照着做,變着花樣做,每頓飯菜式多,還連續四五天不重樣,起初李玦調侃他連吃和養生都這麽在行,後來從他書桌上看到菜式筆記,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次做愛結束,卻認真道了聲謝。
語氣那麽認真,紀雲清反倒不習慣了。
他在變,李玦也在變。
這半個月同居比他預想的要和諧,兩人沒吵過一次架,李玦偶爾還會問問他工作上的事,又好像怕他想太多,只問那麽些不深不淺的問題,也不會追問下去。本來計劃陪着他去拆石膏,結果旗下一家房地産公司鬧出大事,招惹的是家大客戶,他趕過去收拾爛攤子,順便興師問罪。回家時候李玦腿上那塊笨重的東西已經沒了,正拄着拐杖在露臺上試行。紀雲清先去沖澡,然後穿着睡袍去露臺上抱人,李玦被他壓在欄杆上,稍微一愣,再伸手回摟他的腰。
“忙完了?”低沉的聲線,撓在紀雲清耳廓上,說不清的性感。
紀雲清哼了道鼻音出來,道:“醫生怎麽說?”
李玦道:“恢複很好,我體質本來就不錯,比一般人結實。”
紀雲清道:“走路還是不方便。”
李玦笑道:“那當然了,再怎麽着也不是神仙。”
紀雲清道:“我走了再找個保姆照顧你。”
李玦道:“真不用這麽興師動衆,這次都覺得身子比以前嬌氣了,以往哪有本事請什麽特護,住一個禮拜就回住處自己蹦。”
紀雲清低頭在他鎖骨上吸了一口,笑道:“嬌氣也是我慣的。”
李玦啞然,盯着他半晌,嘴角一咧,搖頭道:“還真他媽是讓你慣的。”
紀雲清道:“還可以再嬌氣些。”
李玦道:“這是要養女人啊?”
Advertisement
話一出,對話又那麽半分鐘的空白。
大概察覺自己戳了紀雲清的痛處,沉默過後,李玦道:“沒別的意思。”
紀雲清從他頸窩裏擡起頭,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道:“外面風大,進去吧。”
說着就松開手,改為扶他的腰,李玦沒拒絕,好一會都顯得比較順從。
最近他無事可做,新舊電影不知道看了多少,偏偏不膩,看得入神。相比之下,紀雲清就沒什麽熱情,陪着看了一半,給他剝了只橘子,等他接過去以後忽然道:“我對女人沒感覺是事實,以後不用避開。”
李玦把注意力從劇情裏收回。
紀雲清道:“別怕我。”
李玦一笑,“紀總真民主。”
紀雲清淡淡一牽嘴角,捏了捏他放在沙發上的手,站起身。
“你繼續看,我去處理點東西。”
說完就回書房了,今天的事還沒徹底了結,把客戶暫時安撫下來,緊接着就是內部整頓。旗下那家房地産公司的領導明天都會來公司開會,不出意外,紀樊又會表演一場火燒會議室,他搞起整頓來,手段就狠辣太多了,很大一票人得在年關前遭殃。
李玦參演的這部抗戰片在年前宣布拍攝完畢。李玦去參加殺青宴——這時候紀雲清已經身在香港,叮囑賀明,讓助理照顧好人,不能讓李玦碰酒,又囑咐一堆事項,大體意思就是劇組成員不太喜歡李玦,尤其徐雙藍和他不對盤,要賀明注意着,不能讓他的心尖肉受委屈了。
他在香港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大學同學肯定要見見這位紀小公子,此外還有生意上的夥伴,他和紀樊很多時候都在應酬。以前幾個要好朋友也拉着他不放,其中一位叫崔然的,頂尖唱片公司“凡藝”太子爺,當年把他騙上馬,又在生日聚會上被他一腳踹水池裏的那位,已經由當年的小流氓成長為如今的老流氓。畢業後紀雲清投入工作,和他交情就漸漸淡了,觀念差異太大,話不投機半句多。但這位太子爺卻是極其重感情,時不時還會電話問候幾句,每次他到香港,都會召集當年玩得好的一幫人陪他幾天。這次第一天碰頭就去打高爾夫,按慣例,會有凡藝旗下的藝人來,不過這次有些出人意料,來的是顧倫,和丁慕凡一個級別的老牌實力派演員,只不過丁慕凡是內地的。崔然以往邀請的多是女藝人,男藝人很少,像顧倫這麽大牌的,也是頭一次。
顧倫寡言,但禮數早就磨練出來了,主動和幾位公子哥打過招呼,再陪崔然上去打了兩局,就下場來喝咖啡。紀雲清剛吃完午飯後打了一個多鐘頭,坐在陽傘下喝茶看書,這會聽見響動,感覺桌上有個影子晃了一下,擡頭便見顧倫,就坐在桌子另一側的躺椅上,戴了墨鏡,抿着唇,正把一件褐色風衣往身上套。
紀雲清擡頭,他便沖他道:“紀總不再去打幾杆?”
紀雲清眯起眼睛往逆光方向望了一眼,剛好見球出界,崔然樂得腰都直不起來,另一位公子哥搖着頭在說什麽。收回視線,他對顧倫回了個笑,道:“這些天太累了,況且,我更喜歡棒球。”
顧倫點了點頭:“很有意思。”
紀雲清把目光落到書頁上,翻了一頁,道:“大學時候經常打,崔然就沒贏過我,記挂多少年了,現在也不跟我打。”
顧倫牽了牽唇角,笑得不着痕跡。
餘光瞥見他往後一倒,在椅子上躺下,紀雲清也噤了聲,把精力集中回文字上。
氣溫不算低,但總有風過來挑撥人的耐性,忽大忽小,像頑劣的小孩一次又一次挑戰大人的底線。紀雲清被吹得有些不耐,幾番猶豫後把書合上,剛想挪位置,忽然聽緘默多時的顧倫道:“紀總喜歡加缪?”
以為他睡着了,當下有些意外,扭頭看他,見他還戴着墨鏡,頭卻是偏向他的。
這麽近距離看,他的确有些老了,眼角有細紋,額頭上也是,在鏡頭上是不可能發現的,他也算保養不錯,三十五六的年紀,還是有很多中學生喜歡。
低頭瞥一眼自己手裏的書,加缪的《鼠疫》,在他父親的書架上搜羅到的,出門就扔車上了。高中時候就讀過,已經忘記大多劇情,拿來重溫,打發時間。
“還行吧。”紀雲清道。
顧倫道:“我喜歡《局外人》多一些,加缪說話很有意思。”
紀雲清笑起來,偏着頭看他。
顧倫又道:“‘當我聽某個人說話聽煩了,想要擺脫他時,就裝出欣然同意的樣子。’這話看過一遍就忘不掉,從年輕時候記到現在,不得不說,是個萬金油。”
紀雲清沉默片刻,笑道:“就我個人而言,感覺《鼠疫》才是他的巅峰作,《局外人》傳達的思想悲觀了點。”
顧倫道:“但不能否認,他句句在理。”
晚上回家後接到崔然的電話,一來就是質問,語氣卻是吊兒郎當的。
“下午你和顧倫聊什麽啦?在我面前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一碰上你就眉來眼去沒完沒了了,我說紀公子,還是不是兄弟?”
崔然他媽是地道北京人,他小時候也在北京,如今說話還透着标準普通話的腔調,又算不上正宗,家裏經常說英文,于是他說話的便是各種腔調彙聚一堂,不倫不類,早些年還被公子哥們挂在嘴上笑話。
被他這麽一問,紀雲清瞥了一眼放在枕邊的書,道:“你居然打他的主意?”
崔然道:“不行咯?”
紀雲清道:“你還對男人有興趣?”
崔然道:“不行咯?”
紀雲清道:“好好說話,你不是一直找女人麽?”
崔然笑起來:“看你搞男人好像很爽,就想試試。當時就這麽一個念頭,結果你猜怎麽?陸老板想搞顧倫,他又不樂意,我就找他,說你跟我玩,我幫你應付老陸。”說着又朗聲大笑,“老陸都快五十了,能和我比?他識相,選了我。”
陸漢生,這位黑白通吃的,就是紀雲清也不一定敢跟他叫板,顧倫被他盯上,不服軟的确是沒活路的。崔然也不比紀雲清強多少,會為了顧倫跟這人撞上,肯定不像嘴上說的,估計也盯顧倫很久了。
認識這麽多年,沒見過他碰男人,這人性子越來越乖張,好像什麽都想體會一把。
紀雲清還是質疑了:“你有感覺?”
崔然詭笑一聲,低聲道:“別看他老,緊得要命,一個字,爽。”
紀雲清緘默。
崔然又道:“這人現在可是我的寶貝,你呀,雖然是我兄弟,但要是搶我心頭肉,馬上翻臉信不信?”
想想顧倫在熒幕上公式化的禁欲紳士形象,紀雲清忽然心生同情。然而再一想,這個圈子裏多少人能和熒幕上形象相符?這裏是塊陰面,很多人無法看到的。而他自己,也在做類似的事,比如對李玦。
下意識笑了一下,紀雲清道:“放心。”
崔然道:“叫我怎麽放心啦?你最近不太對啊,前一只金絲雀才養了多久?兩個月夠沒?忽然就換人了,誰知道是不是又在物色下一只。”
紀雲清笑道:“差不多夠了,快一年沒見,一來就這麽逮着我興師問罪的?”
崔然也笑起來:“行啦,信任你才這麽跟你說。顧倫對我愛理不理的,偏偏和你一碰面就聊一個多鐘頭不歇氣的,換做你,你能高興?”
紀雲清道:“有這個工夫警告我,不如多讀點書去。”
崔然道:“紀sir,你這是,satirize?”
紀雲清笑道:“一個多鐘頭,他跟我聊的東西都和書有關。以前就有雜志寫過,顧倫業餘最愛就是讀書,你不知道?”
崔然道:“你還看娛樂雜志?”
紀雲清道:“唐西給我讀的。”
崔然大笑:“前一只金絲雀?”
紀雲清淡淡“嗯”了一聲。
崔然道:“我看過他的劇,演技爛得要死。”
紀雲清笑了笑。
崔然道:“真的,好不好可以看眼神,太呆板,不像顧倫,他用靈魂在演戲。”
紀雲清道:“還挺專業的樣子?”
崔然得意道:“你還真當我文盲啊?”
似乎料到紀雲清接下來會說什麽,很有自知之明地又補了話:“都說你現在養的是個武替?長得也不好?”
笑容從紀雲清臉上一絲一絲抽離,眼仁黯淡下來。
手指在被子邊緣一撚,他又笑起來,半開玩笑道:“以前的都是金絲雀,現在想養個持家的,相貌能持家?”
崔然笑了半天才止住,又把話題轉回顧倫身上,只當紀雲清講了個笑話。
一直到除夕才閑下來。
各忙各的,一共才和李玦通過兩次電話。早上在客廳陪着家人耗時間——他爺爺還沒醒,大伯紀杉和父親紀凱在一旁下圍棋,伯母旁觀,紀樊在看報,只有她母親張秋寒和堂妹紀榕一直在說話,兩人都是外科醫生,張秋寒逮住紀榕就愛發表自己的學術見解,紀榕再對醫療事件發表一番看法,二人便完全把其他人排除在外,他小姑紀湘常年定居英國,和家裏不太親,很少插話,她那位英國律師丈夫漢語不太熟練,更難搭話,只是費力地讀從紀樊那裏要來的一份財經報。而紀樊的夫人——楊芳暮有心搭話,也找不到切入點,只能含笑旁聽。紀雯想睡懶覺卻被她爸拎起來吃早餐,這時候起床氣還沒完全過去,正悶聲不吭地坐在紀雲清腿上玩iPad,手指在屏幕上賣命地戳,又不敢發出太大動靜,怕讓紀樊發現。
熬了一個多鐘頭才刑滿釋放,回房間獨自待一會,抓到機會便給李玦撥電話。
打了三次都無人接聽。
想到不久前才出了意外,紀雲清又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