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玦從來不會不接他電話。

紀雲清一整個上午都坐立不安,讓賀明去李玦住處找人,兩個鐘頭後賀明也聯系不上了。早飯只随便吃了幾口,又回到房間給陸璐打電話,叮囑如果能找的地方都找不到人就直接報警。就這麽幹等着,直到下午三點多鐘,終于接到李玦的來電。聽到他本人的聲音,紀雲清一顆心總算着地——這時候整個房間已經烏煙瘴氣,煙灰缸裏塞滿長短不一的煙頭,灰黑色的粉塵零零散散堆積在茶幾上,腳邊的地板上。他像剛剛睡醒,面對眼前這一片狼藉,好一會沒緩過神來。

李玦解釋說昨晚陪家裏長輩通宵打麻将,白天一直在睡覺。賀明不知道他母親娘家的地址,跑了好幾個地方找他,手機沒了電。

聽到他在笑,紀雲清持續幾個鐘頭的焦躁化為一團火直沖頭頂,直接掐斷通話。沉着臉發了會呆,再給陸璐消息說不用再找,然後把手機一扔,下樓去了客廳。

家裏幾個女人擺出了麻将桌,他父親、大伯還有英國人姑父跟紀樊坐在沙發上打橋牌。老爺子睡在躺椅上和紀雯聊天,見到他就招了招手,紀雲清三步并作兩步趕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老人便牽着紀雯的小手笑道:“小丫頭三句話都離不開她小叔叔,我要是小樊,絕對不饒你。”

紀雲清看向紀雯,咧嘴笑起來。

紀樊笑道:“我都習以為常了。”

紀榕對着麻将桌頭也不回:“我早跟芳暮姐說了,在紀雲清最忙的時候把雯雯扔他那去,讓這死丫頭看看是小叔叔重要還是媽媽和女傭姐姐重要。”

一片哄笑。

紀雯沖着紀榕直做鬼臉。

老爺子道:“站着說話不腰疼,再兩年等你添個小孩,再看看自己能不能照顧好,你們還夫妻兩個,雲清就一個人。”

紀榕撇了撇嘴,拉長聲音:“喏,喏,爺爺老毛病又犯了,反正雲清就什麽都好。”

她母親紀湘立馬眉心一擰:“沒大沒小!”

老爺子卻在笑,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脾氣卻比以往好了太多。不僅僅在紀雲清眼裏,在家裏其他人眼中也逐漸樹立起一個慈愛老人的形象,只有和家裏比較生疏的紀湘不夠敏感,面對紀老爺子,至今還有些戰戰兢兢。

整個晚上幾乎都被老爺子拉着問話,和他父母都沒說上幾句,零點倒計時結束,紀湘和楊芳暮扛不住困意睡覺去了,紀雲清扶老人上樓,伺候洗漱完畢,等老爺子躺上了床,便直接回自己卧室,翻來手機看,五通未接來電讓心裏舒服了些,再翻開細看,全都是李玦打的。還有幾十條新年短信,形式化的東西,沒多少新意,他低頭回了幾條,拉開門走到露臺上,扶着欄杆,撥了李玦的號碼。

“紀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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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一時無話。

他這裏比較安靜,李玦那邊還有微弱的炮竹聲。

紀雲清沉默着等,直到幾分鐘後,那邊也低聲回了句“新年快樂”,才漸漸展顏。

“今天要不要守夜?”紀雲清道。

李玦道:“不用,再一會我就睡了。”

輕輕“嗯”了一聲,沉默片刻,紀雲清忽然笑了笑:“晚上做了些什麽。”

李玦聲音裏也染了點笑意:“年夜飯,打麻将,陪一幫臭小孩放鞭炮,不就是這些事?紀總呢?”

紀雲清笑道:“陪我爺爺聊天。”

李玦道:“就爺爺?”

紀雲清道:“其他人都在打牌,家裏就紀雯一個小孩,想吵都吵不起來。”

李玦笑道:“那不是更好?紅包塞一個就夠了。”

紀雲清抿嘴笑一會,道:“一個怎麽夠?”

李玦道:“那你是要給小侄女包多少個?”

紀雲清道:“她一個,你一個。”

那邊忽然沒了聲。

紀雲清道:“明天我讓陸璐給你送過來。”

幾秒間隔後,李玦笑道:“等你回來吧,大過年的,也別太使喚助理了,讓人家好好休個假。”

想了想,親手遞給他也不錯,紀雲清便不再多說。再問他腿傷,李玦表示已經沒什麽問題,年後也不用再請保姆了。

接下來幾天,紀宅門庭若市。從早到晚都有登門拜年的,家裏專騰出一間屋子來堆放禮品。老爺子因為身體問題,不能随時候着,而紀雲清他父親紀凱對應酬從來帶有抵觸心理,只愛他的花草書畫,紀杉夫婦帶着孫女出門打發時間,于是接待客人的活都由紀樊和紀雲清扛下來。臨走前和崔然又聚了一次,沒見着顧倫,卻也沒有其他小明星。過完年反倒覺得累掉一層皮,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來,直奔住處。

照事先的安排,李玦已經在家裏等他了。

紀雲清放下行李就坐到沙發上抱着人一陣深吻,再把他受傷的腿架到自己大腿上查看一番。李玦半躺在沙發上,看紀雲清一臉嚴肅,眉眼溢出笑來:“都說了,我恢複力特別好。現在只要不是太遠,可以扔了拐杖走。”

紀雲清将他褲管撩高,低下頭,在小腿肚上吻了一下。

李玦愣了半晌。

紀雲清扭頭看他一眼,再将他另一條腿也放到大腿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緩緩按摩起來。

李玦的小腿肉很緊實,毛發不多不少,帶着濃郁的雄性氣息。紀雲清手法生疏,不太敢下重手,于是大多時候都像在撫摸撓癢,李玦只是看着他,一言不發。

大概按了二十多分鐘,紀雲清停了手,伸手撈來進門時候穿的鉛灰色立領風衣,掏出一張信用卡,放到茶幾上。李玦盯着卡看了幾秒,笑道:“能和小侄女一個待遇,實在太榮幸了我。”

紀雲清笑了笑,把他的腿放回沙發上,自己起身,拿來抱枕塞到李玦腰下。後者一愣,下意識開始解褲子,卻被紀雲清按住了手。兩人面面相觑,最後是紀雲清驀地笑起來,饒有興致地打量他好一會,才脫了鞋,擠上沙發,整個人壓到他身上,雙手纏上他寬闊的肩。李玦立馬将他的腰環住,紀雲清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就頂在他下巴上,臉貼着他的胸膛,仰面在他鎖骨處咬了一口,又側着臉躺好,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音量道:“休息一會,別讓我睡着。”

李玦忍俊不禁:“又要休息又不能讓你睡着?”

紀雲清已經合上眼睛:“躺久了你腰不舒服,一會我就回卧室睡。”

李玦咧嘴無聲地笑。

“紀總過年也能這麽累?”

紀雲清聲悶聲道:“人情世故,世故人情。”

幾分鐘後,一只手掌爬上紀雲清的後腦勺,小心翼翼地揉了兩下。隐約聽見對方嘆了口氣,他便扯開他胸口的衣服,落下幾個碎吻,像在安撫。随後又停下,側臉貼着他溫熱的皮膚,逐漸沒了動靜。

等紀雲清醒來,客廳已經一片黑,只有電視機還在無聲閃動着彩色畫面。射出的光像一張網,将他纏繞起來,又把另一張沙發上的李玦切割開去。他身上裹了毛毯,在光照下好像裹了一層繭。身子很暖,在被窩裏又待了一會,才手肘撐着沙發面坐起來。這麽一動,立馬引來李玦的注意,紀雲清問了聲幾點了,對方拿起手機掃一眼,回答說八點不到一刻。

李玦起身,慢騰騰挪到牆邊把燈開了,問他餓不餓,鐘點工來過,他已經吃了。

紀雲清餓得肚子都是癟的,去廚房加熱了飯菜,再讓李玦陪他吃一些。李玦已經吃不下多少,但也老老實實坐在他對面,時不時意思意思,夾幾筷頭。

吃到半飽,紀雲清忽然擡頭。

“休息半個月,你再挑個喜歡的劇本。”

一個禮拜挑劇本,然後準備試鏡,整個過程走完,到開機差不多四五月,腿傷也痊愈了。

出乎意料的,李玦沒有回答。

紀雲清幹脆停下筷子看着他,想了想,帶着笑道:“或者随你喜歡,什麽時候想拍了告訴我。”

李玦低下頭若有所思,忽然叫了聲“紀總”,他應了一聲,他又安靜下來。

紀雲清認真盯着他,不想錯過他臉上每一個微弱的表情變化。

他卻藏得天衣無縫,幾分鐘過去,才忽然一哂,道:“沒什麽,早點拍吧,我也閑得發慌。”

半個月後,賀明照着紀雲清的暗示給李玦找了幾個拍攝風險較小的劇本。兩部生活劇,一部古裝宮廷劇,一部歷史正劇。李玦想選歷史劇,紀雲清不幹涉,但在賀明的分析下,改變念頭挑了宮廷劇。賀明想讓他借熱門題材博取眼球,那部歷史正劇團隊強大,如果他偏要參演,紀雲清是可以讓他撈到一個不錯的角色,但在這麽一個巨星雲集的團隊裏,他的弱項更容易暴露,畢竟演技還不成熟。李玦看完劇本,相中一個戲份較多的男配,故事在網上連載時候人氣就不錯的角色。皇帝的七弟,封號賢王,事實上是個“閑王”,年輕時征戰立功,後因皇帝擔心功高蓋主,在一場權臣謀反事件中将他牽扯其中,扣上一頂蓄意謀反的帽子,收回軍權,又跟着來一個皇恩浩蕩,保留封王,卻只是個空名頭。賢王年輕時苦于征戰,落下一身傷,再遭這麽一出大事,新舊疾齊發,身子垮下來,成了個病秧子。他看透權謀之事,心懷憎恨又無能為力,心裏唯一柔軟之處留給了一個永遠無法觸及的女人——他的皇嫂。皇後在劇中是反角設定,賢王為她做了不少事,也算是個反角,卻是無法讓人恨之入骨的反角。

這次紀雲清沒有意見,李玦一開口,他就聯系制片方去了。

試鏡前一段時間,李玦都在揣摩一個陰狠病秧子形象的動作神态,賢王後期是有些精神失常的,他已經成為一個複雜的矛盾體,有很多相反的思想在他腦內沖撞争執,而結局,他選擇了自我毀滅,服毒自殺。

紀雲清有時候會坐着看他演,提些意見,手裏捧一本書,實在無聊就看一會。逐漸習慣了這種生活,紀雲清非常享受,有時候甚至覺得,李玦已經成了他這套房子的一部分,或者說,最重要的一部分。下班進門,別的東西找不到都沒關系,但不能缺了李玦。

如果可以,他想試着改變點什麽。

但讓他恐懼的是,對方原本已經看似逐漸接納他,而現在,又好像受了什麽驚吓,退回了原地。不知道是不是過度投入劇本的原因,紀雲清感覺他有些抗拒他的親熱,他抱他時候,偶爾會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甚至做愛時候還會發現在跑神。一時怒氣沖頭,就勒住陰莖底部不讓他釋放,看他痛苦地呻吟,有一種暢快感,卻在看見他眼角濕潤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立馬松手,注視他粗喘着噴射出來,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一邊埋頭與他深吻,一邊暗自發誓再不會這麽做,結果在他又一次跑神時再度失了控。

一次折磨完對方,他套上浴衣去露臺上吸煙。忽然覺得迷茫,不知道該怎麽對待這個人——好也不行,壞也不行,他有些手無足措了。李玦卻好像毫不在意,即便他會這麽玩弄,每次前戲都會爽快地張開腿迎合他,事後又若無其事地和他談笑風生。

時間,無論如何,紀雲清總是用這兩個詞開導自己——他們只是需要時間。

也好在他最近改變不少,除了床上,一直沒再發過什麽脾氣。兩人相安無事,到試鏡時候,紀雲清還抽了時間過去。這位導演和他算有些交情,叫祁耀塵,早幾年他捧的藝人連澤和這人合作過幾次。祁耀塵與他年紀相當,打交道多了,就熟稔起來。

場合關系,兩人見面也沒說上幾句話,倒是和另一個人一直待在一起——之前和制作方聯絡,就知道顧倫飾演男主角,當朝皇帝,這會見到人,并不意外。而內定的事也不方便太張揚,紀雲清無法陪着李玦,只能遠遠旁觀。他和顧倫還算投機,也不用刻意找話題,就在一旁接着上次在香港的話頭聊下去,時不時會有工作人員來打招呼,端茶倒水,叫他一聲顧老師。

到李玦時候,紀雲清沉默下來,把注意集中到場上,看飾演皇後的樂薇和李玦搭戲。

顧倫是個老江湖,加上之前的聽聞,當即明白了狀況。

看完對戲,忽然對紀雲清道:“紀總很有眼光。”

紀雲清收回視線,眼裏泛上幾點笑意。

“怎麽說?”

顧倫壓低聲音道:“演技上欠火候,但這個角色本身難把握。但他的眼神很好,賢王其實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但為了皇後,又茍延殘喘地活着,他自卑,又渴望得到回報,很矛盾的感情,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來了。”

紀雲清漸漸斂容,沉默不語。

顧倫又道:“神态也不錯,但肢體表達還不夠巧。”

紀雲清笑了笑,道:“還是要懂行的來,我總覺得他已經很不錯了。”

之前已經有一個演員試鏡賢王,李玦之後又有一位,看完後顧倫對紀雲清道:“其實……如果沒有你,這個角色他也能拿下。”

紀雲清笑容微斂,垂下眼睑,暗自摩挲指尖。

顧倫見狀,又道:“當然,只是我的看法。”

紀雲清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并沒有生顧倫的氣,只是就在剛才的一瞬間,腦子裏忽然冒出打壓李玦的念頭,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別人不會知道,在這段關系裏,真正離不開對方的是他紀雲清。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想捧李玦,又不願意讓他真正大紅大紫。

他必須讓對方需要他,離不開他。

給他翅膀,卻又附贈一只牢籠——連他自己也覺得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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