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拾起勇氣

屋子的陳設看起來很老舊。除了飛濺狀的暗色血跡突兀呈現在房間中間的牆壁上,屋裏甚至沒有一點鮮亮豔麗的色彩。從褪了色的家具到灰蒙蒙的天花板,整個房間都有一種類似病色一般的蒼白陳舊感。

聯系警察所說的,屋主應當是因為破産而經濟拮據,被迫搬來了租價相對便宜的橫濱,這一處房屋應該已經住了三年。

房主是一對中年夫妻,家中有兩個卧室兩個衛生間。一個是公共衛生間,一個連着主卧。

我注意到兩個衛生間的洗漱用具雖然都亂七八糟地堆了很多,牙刷牙杯也都擺着好幾個。但根據玻璃底座上幹涸的淺淡污水痕跡來看,兩個衛生間事實上應該都各自只有一套常用的牙刷牙杯。

看來他們不僅分居兩室,連衛生間都各用各的。

這夫妻感情很有問題啊。

房間裏沒有全家福,牆上沒有相冊。他們或許沒有孩子,或許孩子常年不與他們同住。

在兩人一同失蹤的前一天,鄰居聽到了他們半夜争執,但經阻攔也很快就平息了下來。

次日下午,鄰居老頭兒出門時發現對面大門虛掩着沒有關嚴。敲門不應後,老頭兒打開了房門,觸目一片猩紅的血跡。驚吓之下老頭兒沖進來大喊了屋主夫婦的名字,屋內卻安靜無人。

警察也搜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吧。倆大活人人間蒸發,家裏有血跡也有金錢丢失。

租金低的地方秩序往往不太好,附近一條街都找不到監控攝像。而再遠些的監控又什麽都沒查出來。

偏偏屋裏看起來連打鬥的痕跡都幾乎看不到,飛濺的血跡潑在牆上的軌跡很流暢完整。倒是一邊開着的窗戶陣陣送風,吹散了屋裏的異味。

我冥思苦想着整理眼前的信息,總覺得眼前的情況怪怪的。

——無論套哪種類型的案情,都有不合常理的地方。

卻聽見旁邊亂步自信的一聲:“我知道了!”

負責人警察大叔眼裏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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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地在門外伸頭圍觀的鄰居夫妻也訝然又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收回眼鏡的亂步。

我:…………

果然,在亂步在場時還全力思考的行為相當自取其辱。

我爽快地放棄思考了。

癡呆.jpg

在場諸人都像一群等着開獎的賭徒一樣巴巴地盯着亂步。

“目前應該還沒有人死掉哦。”

亂步這樣說着。

“只是目前。”

警察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急轉直下變成了驚恐。

“屋主夫婦合謀設計了一場‘入室搶劫殺人’案件,把自己設計為了被害人,企圖合理‘失蹤’,以求出外躲債。”

我們:……?!

但後續對話就因為情節比較複雜,而亂步又沒什麽耐心給他們條分縷析……場面逐漸變得雞同鴨講了起來。

聽着亂言亂語的警察費心地梳理着他的嘟嘟囔囔。

圍觀的鄰居眼神開始變得微妙而輕蔑了起來。

我為他們無知的輕蔑感到頗為不爽。

此時此刻,我這個還算熟悉亂步的傳聲筒就不得不開始運轉了——

“他們兩人雖然說是‘合謀設計’,但其實都心懷鬼胎,各有算計。”

“破産後一蹶不振的丈夫供不起妻子的賭博花銷,對她毫不收斂的賭瘾漸生不滿,逐年累月後,起了殺心。”

“妻子在丈夫公司破産後失去了優渥的生活條件,而娘家視其為廢子不管不問。在外留學的兒子也不願與他們夫妻二人聯系。沉溺于賭博的下場就是,非但得不到精神解脫,反而像個無底洞一樣愈發貪婪。企圖殺害丈夫騙取高額保費。”

“所謂的‘合謀設計入室搶劫’,其實是二人不約而同地準備着的給對方的葬禮。”

“事發前的争執大概是為了誰演受害人而争吵了起來。心裏有鬼的二人都想讓對方當那個被“歹徒持刀劃傷”的角色。”

“後來丈夫勝出了。”

“淩晨布置‘現場’時,丈夫考慮到昨晚打斷他們争執的鄰居,害怕被懷疑。于是臨時決定先按“入室搶劫殺人”的計劃走。”

“所以此刻兩人應當躲去了別處,等着警察這邊找那個不存在的“兇手”。同時表面上和和氣氣商量以後去哪躲債,暗地裏都準備對對方下手。”

“至于房間裏沒有多少‘反抗痕跡’,因為這位鄰居老伯看四下無人就拿走了幾樣東西啊。為了防止少了東西的現場看起來突兀,他就順手收拾了一下吧。對着警察也自然一口咬定“現場就是這樣”喽。”

我專注地當好我的傳聲筒,整理好思緒和語言娓娓道來,沒有理會警察幾經變換的臉色和鄰居老頭兒瞬間漲紅的臉。

“你這個怪女人在胡說些什麽?!”

老頭兒一聲暴喝,吓得剛完成轉述任務舒了一口氣的我差點蹦了起來。

啊這……

既然亂步說你幹了,那你就肯定是幹了嘛……

我面無表情地回頭看着這個氣得跳腳的老頭兒,思索着如果他當場撅過去我有沒有責任。

或許我和亂步太過淡定,一個充耳不聞一個面不改色,這老頭兒氣得幾乎要原地起飛了。

“怎麽能這麽污蔑老人家?!拿出證據來!否則你們今天別想出這個門!”

他把門堵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沒人敢動他一下。

“……”

亂步辦案不講證據,從來都是直接拷走。

我憂愁了。

——我決定去難為那幾個警察。

“警察先生,既然亂步先生已經把案件給講清楚了。您這邊順藤摸瓜,總能找到那兩個預備犯吧?不快點的話,說不定就要變成命案了。到時候供詞不全,會麻煩很多的吧。”

我笑眯眯地看着這個負責人警察大叔。

大概是以前合作過,熟知亂步的風格。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同樣默契地無視了跳腳的老頭兒:“啊的确、的确,沒有命案實在太好了。”

說着又對我很和氣地笑了笑:“小姐是偵探社新成員嗎?”

“是新來的調查員,我叫青木昭。”

“青木小姐啊。”

“那麽……不知道偵探社能不能稍微透露下房主夫妻現在可能在什麽位置呢?”

他看了眼我不變的笑臉,繼續說道:“畢竟你看這……涉案人員情緒很激動。我們警方自己慢慢查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能更高效地解決問題……我們雙方就都能避免很多麻煩啊。”

我斜睨了一眼門外被警察攔着不允許闖入的跳跳虎似的老頭兒,覺得警察這個皮球踢得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亂步接收到我的眼神,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地圖。”

警察趕緊打開了一副紙質地圖,鋪開在了客廳茶幾上。

亂步掃了幾眼地圖,拿起馬克筆圈了一個範圍。

把筆扔下,亂步嘟囔着:“你們快點哦,他們都在考慮動手了。要是死了哪個就會變得超——級麻煩了。”

警察如獲至寶地收起了地圖。負責人甚至直接拿起電話開始指揮手下幹活兒了。

那個一開始就偷偷打量亂步的年輕警察站在旁邊,負責人大叔挂了電話就把他随手抓過來交代了任務。

他出門時壓了壓帽沿,又忍不住偷瞥了我們一眼。

——你這心理素質不行啊。

警察不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嘛!你別害怕呀!

“那個警察被調包了。”

亂步掏出口袋裏的糖果,開始窸窸窣窣地剝糖紙。

“我還以為他是卧底之類的……原來是被調包了嗎?”

我扭頭從窗戶往外瞥了眼那個警察緊繃的背影,小聲嘟囔着。

畢竟最初那個警察打量亂步時,亂步原本在現場亂晃亂看的身影突然默默地蹭到我身邊不動了。

除此之外,我還真沒發現他的表現哪裏超出了一般警察對亂步的好奇的界限。

負責人警察大叔看着我們:……???

——總覺得很需要問清楚,但這……頭好疼,真的不想問。

我只能耐心地給他重複,無情打破他的幻想:“亂步先生說,這個警察被調包了。但很抱歉,我也沒辦法給出證據。”

……

我們幾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似乎沒什麽注意力留給外人。而那兩個警察也只是攔着老頭兒不讓他進來,沒有做別的事情的意思。

老頭自覺有了機會,賊眼睛骨碌一轉,扭頭看着懦弱地縮在一旁的妻子。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待會兒再跟他們算賬!秀子啊,快去給我倒杯茶水。我渴得頭暈眼花。”

被稱作秀子的女人妝容樸素衣着陳舊。她慘白着臉躲躲閃閃不敢擡頭看警察,卻還是聽話地垂頭進了屋。老頭子也跟在她身後大搖大擺地進屋了。

這個老公寓只有三層,後面帶着一個大院子。

對于一層的住戶而言,從背面的窗戶出去還是很容易的。

……

等這個老頭背着幾個瓶瓶罐罐和一個大鐵鍬翻出窗戶時,他幹瘦的身體踮着腳尖去夠地面,上半身還面對着屋裏的妻子,趴在窗邊大喘氣。

我悄然上前,把布包順着捆綁的疙瘩從他背上給拽了下來。

他這下是真的吓得一個起跳了!

透過包裹的開口看了眼,居然只是幾個花瓶擺件?我頗有些無語。

發現這裏只有我一個,驚恐的老頭立刻化身為暴怒的老頭,“哼哧”一聲撲上來,打算跟我硬搶。

我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在他漲紅着臉沖過來時,從他面前轉移到了他的斜前方。

老霸王龍的臉色就再次由紅轉白了。

……

在橫濱這麽多年,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

——很多沒什麽文化或者年紀大的人都會莫名認為異能者殺人不犯法,死了白死。

雖然其中我敢肯定有某個屑的刻意宣傳,但政府連這個謠言都沒法子掰回來,也着實太遜了點。

**

“我只是覺得……他們夫妻以前那麽有錢,家裏很多東西也都是搬家時一起搬過來的,或許還有幾件值錢的東西呢?”

老頭兒頹然地說了出來。

“跟這個小孩兒說得一樣,他們孩子根本都不聯系他們,肯定也不知道家裏有什麽。幾個花瓶,說不定來整理遺物時直接就扔了……”

亂步不高興地看了眼說他是小孩兒的老頭兒,催着我收工走人。

***

跟負責人大叔告辭後,我們兩個就坐電車回了偵探社。

——這是理想情況。

事實上,我被迫像個找球撿球的金毛一樣跟着他在這個城市亂竄,尋覓各種點心糖果之類的甜食。

“亂步先生,我們再不走就趕不上電車了。”我勸着。

我敢打賭,他就是看我是個好用的空間系異能工具人才這麽嗨的,畢竟買再多也不怕拿不動或是會壞掉。

“為什麽要趕電車?你直接帶我回偵探社不就好了嗎?”亂步疑惑地看着我,碧綠貓貓眼可可愛愛。

我:靓仔語塞.jpg

雖然但是,他說的好有道理……

“所以你的生活習慣就是,非必要不用異能嗎?怕麻煩?”

談起過去的話題,我情緒有些低落:“沒錯。我過去很少用異能。最多的也就是工作時用‘溯流’輔助我研究機械結構罷了。其實除了武偵和港|黑,橫濱大多組織也只是知道我有異能,很能打,具體的都不清楚。”

“當然,那些國際大組織……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也不知道森鷗外具體是怎麽背着我宣傳的,似乎有不少勢力還覺得我是港|黑的人。看在中也的份上,不舞到我面前,我也懶得辯白。”

我撥弄着禮盒上的紅絲帶禮花,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想知道關于自己‘被抹消’的問題答案了嗎?”

亂步突然就直白地扯到了這個話題,并且停下了買買買的腳步。

經早上太宰一通搞心态,我現在雖然還是強烈抗拒着這個話題,但已冷靜了許多。

對上亂步碧綠的鋒銳而冷淡的眼神,我那顆躲避技能MAX的心髒難堪地縮在了角落。

……

…………

真可笑啊。

面對拔槍對着我的丈夫,我拒絕合理思考,用扔抱枕這種幼稚的反抗發洩惶惑無依。不管是正經對敵把他立時扯進我的空間針鋒相對,還是全心賦予信任開始跟他确認狀況,哪個都好,我哪個都沒選。

捂着耳朵不聽不聽,逃避着逃避着就把自己送進了刑訊室。

明明從那晚昏迷醒來時就迫切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真的把答案放在我面前了,我就又顧左右而言他,企圖掩耳盜鈴,試圖捂住別人的嘴巴。

……

早上太宰沒有再縱容我的逃避,他意識到我潛意識裏已經接受了真相,坦然地把我那層裝瞎專用蒙眼布給扯了下來,事後又輕飄飄地毫不提起。

我嘴上說着是因為他自殺被我打斷了心情不好,所以睚眦必報要刺一刺我的心……但挑開真相的手怎麽會傷人呢,傷人的只會是真相。

我又真的不明白太宰治在做什麽嗎?

太宰昨天的打斷是給我心理鋪墊的餘地,是他予我的溫柔。

今天打破我閉眼裝睡營造出來的假象……又何嘗不是友人适時的忠告與警醒?

但太宰治不喜歡替別人努力。

他從來不會推着別人走最後一步。

所以過後那雙漂亮的鳶眸在對上我慌忙扯回遮蓋真相的紗布這種行為時,依然選擇了視若無睹。

我壓下那點難堪的心思,只敢對着那份苦手的報告掙紮。

你看,躲避着躲避着,要躲的事就變多了呢。

從躲真相到躲真相+太宰——我可真有出息啊。

……

…………

盯着這個面色嚴肅的亂步,我有種古怪的錯位感。

在我的世界……是的,沒什麽不能承認的了,我的世界。

我的世界的友人亂步和太宰,跟這裏的比起來,似乎對我的态度是位置對調的。

雖然都會挑我的毛病……但到最後不管什麽對錯是非,縱容我逃避給我解決問題的總是亂步。恨不得揪着我耳朵大聲叭叭嘲諷我拿烏龜當盾牌的總會是太宰。

……

好像不能再逃了呢。

……

“亂步先生,請告訴我,我的委托的答案吧。”

我攥緊了手指深呼吸,堅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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