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港口密話

今晚天氣很好。

雖然雲層很厚看不見星星,月亮也時隐時現。但微風縷縷的空氣并不潮濕也不幹燥,順着微開的玻璃窗流進室內,混合着玫瑰淺淡的芳香氤氲在辦公室。

尾崎紅葉甚至開了瓶紅酒,享受難得的安谧和清閑。

——如果沒有突然的緊急報告,尾崎紅葉覺得今天會更完美的。

長舒了一口氣,尾崎紅葉推開酒杯,扶着額角将門外的心腹手下傳喚了進來。

“小島君請說吧。”

……

小島歲河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辦公桌後身着豔麗楓葉和服的女人。

“是……中也大人那裏出了點情況……”

***

尾崎紅葉在看過刑訊室的錄像後沉默了許久。

比起陷入自我懷疑的中原中也和對所謂“真相”并不那麽在意的森鷗外,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懷疑過這個奇怪的女孩子說的話。

在中也踏入審訊室的那一刻,這個女孩之前像壓抑着哭泣一般的眼睛俶乎重燃了火光,整個人好像立刻活了過來。連帶着沉悶的刑訊室也像突然流入了暢快的海風。

那種眼神……

尾崎恍惚覺得瞥見了遙遠的過去,和服少女在先代的控制下刻意自制着不去看心上人,費力地躲避過所有接觸。而不經意間觸碰到對方的一片衣角後,被衣料搔過的指尖都好像開出了春天最豔麗的玫瑰,風霜雨雪都要為它的盛開而退避。

那時心髒傳來的每一次歡喜的怦怦直跳,每一次委屈的尖銳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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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身而過時,心底的苦澀哀鳴如今在眼前這個女孩子的身上好像找到了相通的頻率。

尾崎紅葉輕輕擡手撫上心口,嘴裏重新漫上了多年未再品嘗的苦澀。

……

盡管她一看就尚且隐瞞了一些事情。

但如她所述,被所有人連同丈夫在內都忘記了,怯懦地留下一點底牌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尾崎紅葉又看着畫面裏中也刻意沉默的那一會兒讓這個女孩子陷入惶恐掙紮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愧是中也,想用壓力觀察試探她是否仍有所隐瞞……也的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是合格的黑手黨幹部啊。

可是對于依戀着丈夫的妻子而言,這也太冷酷了。

尾崎紅葉轉身走出了監控室,在深夜寂靜的回廊上嗒嗒地輕聲離去。

…………

首領辦公室的門外,尾崎紅葉看着迎面一臉嚴肅陰沉的芥川龍之介。想到了剛才久違地聽見的“太宰”,不由得在芥川向她打招呼時開口關心了一句。

“芥川君要保重身體啊。”

芥川似乎有些詫異,但馬上反應了過來,向尾崎紅葉更嚴肅地點頭致謝了。

尾崎無奈地搖了搖頭進了首領辦公室,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開這個口。反正芥川他也不會聽。

——畢竟此人頭顱之鐵,連太宰治都掰不回來。

“紅葉君心軟了嗎?”森鷗外笑眯眯地看向随着大門關閉迤逦行來的尾崎紅葉,和氣地問着。

尾崎紅葉對這句意味不明的話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掩口微笑:“鷗外大人說的哪裏話,女兒家的心都是軟的。妾身也不例外啊。”

森歐外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所以需要硬起心腸的事情就這樣被推給了我這個首領啊——”

尾崎紅葉輕輕笑了笑,深深看了一眼辦公桌後的森鷗外,沒有回答。

“尾崎君看過監控了麽?”森鷗外收起了玩鬧的表情。

尾崎紅葉斂眉看向了牆角的盆栽,回憶着:“那個女孩子應當沒有撒謊……當然,首領自然也能看出來她有所隐瞞。”

“她在中也前面根本不會撒謊吧……連隐瞞都這麽明顯。”尾崎紅葉不由得喟嘆。

“首領倒是很熱心地替中也當了‘壞人’呢~”尾崎似笑非笑地看向森鷗外。

“啊呀呀,紅葉君別在意。我也沒辦法。畢竟是中也的‘妻子’,雖說好像哪裏出了點問題,但要是破壞他們“夫妻感情”可就太不仁慈了。”森鷗外攤開的雙掌和無奈的眼神看起來十分苦惱。

尾崎并不吃這一套:“哦?妾身還以為首領怕他們‘舊情複燃’呢。”

森鷗外眼神帶着嗔怪和委屈:“啊,尾崎君這麽想我可就過分了。我怎麽舍得這樣對勤懇忠心的中也君。”

又笑眯眯地繼續道:“我畢竟是中也的上司,是港|黑的首領嘛。”

低沉的聲音就像是從什麽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般,輕緩悠長。

尾崎紅葉不再說話了。

……

“那尾崎君猜猜我剛才知道了什麽?”森鷗外恍若未覺地再次發問。

“願聞其詳。”

“我們這位可愛的‘妻子’小姐……似乎是有什麽依仗呢。”

森鷗外三言兩語将剛才辦公室的對話給交代了一遍。

…………

尾崎紅葉心下沉沉嘆息。

青木小姐已經很謹慎了。

可是對聰明人如首領而言,沉默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回答。想必她自己心裏也有點意識,所以編不出來邏輯完整的“過去”,幹脆就拒絕回答了。

但——森鷗外要的就是她的“拒絕回答”。

看起來這位青木小姐很明白森歐外是什麽樣的人,卻對森鷗外的審問方式并不了解。

拷問室的猶疑已經讓首領确認了她是有“不能輕易示人的底牌”的。

而首領在辦公室的問話不過是圍魏救趙,根本不是想知道“無聊的過去”,那對他不重要。

首領他只想試探對方的能力大約到什麽水平,以及中也到底對她能有多大影響兩件事罷了。

……

她拒絕吐露過去時首領必定很滿意。

這說明——青木的異能或者本領起碼是能給她“安全感”的“翻盤底牌”水平。足夠強。而且她的過去必定和她的“本領”或是港|黑糾纏不清,想隐瞞就圓不回去,所以幹脆不肯說。

——無論是哪個信息,都足夠讓首領感到滿意了。

至于這個女孩子對中也的依戀……一句刺心的話就能紅了眼眶的程度,也實在太容易看出來了。想必兩人感情甚篤。

……

尾崎紅葉看了看明顯心情很不錯的森鷗外。顯然,他并不覺得自己在中也站在港|黑這方時還搞不定一個舉目無親且心心念念丈夫的女人……

…………

“首領想要屬下做些什麽呢?”

森鷗外笑意更濃了。

……

……

……

“您就不怕人真的死了沒法給中也君交代?”尾崎紅葉蹙眉,對首領大膽的計劃有些疑慮。

“尾崎君多慮了,青木小姐顯然胸有成竹。我們不需要替她擔心這個,只需要确定她的異能。”森鷗外雙手十指交錯,往椅背上悠哉地躺靠了下來。老神在在地開口。

“倘若是什麽無關異能的本領……想要活下來,起碼要懂得主動交易吧。”

“萬一的确不幸,我會讓中也給她報仇的。港|黑的墓園也會有她的碑。”

森鷗外的聲音逐漸變得漠然冷酷。

…………

尾崎紅葉的身影從首領辦公室外的長廊陰影裏逐漸消失。

……

“小島君,你電話通知今晚所有涉及到此事的人員,一個字都不能往外說。尤其是中也的手下。”

尾崎紅葉疾步前行,面色冷凝。

“是。那麽我們應當給什麽‘回答’呢?”

“無需回答。只要緘默。”

“……”

“我明白了,紅葉大人。”

小島歲河沉默地跟着尾崎紅葉往回走。

“還有,”尾崎紅葉在推開辦公室大門的同時擺手阻止了小島歲河離開的步伐,“等一會兒我會把一份文件給你,你親自拿去交給首領。”

尾崎紅葉回頭緊盯着小島歲河:“機密文件。”

那是一本暗紅封皮的絕對機密的卧底資料。

***

收到森鷗外發來的錄像時,尾崎紅葉心情更是難言的複雜。

她好像,正在看着中也的“妻子”與他漸行漸遠。

而自己,是沉默的幫兇。

…………

錄像的內容出乎意料。

最後的大水漫灌進來時,機器顯然不能再正常攝錄了,畫面雜亂得根本看不出什麽。片刻後,攝像畫面甚至直接進水斷掉了。

——他們除了青木昭最後狠辣的兩刀,沒有得到任何更多的東西。

尾崎紅葉有些佩服青木的忍耐。

她心底莫名直覺,首領要在這個中也的“妻子”身上吃癟了。

比如這個被劃了喉嚨的卧底,之前是首領準備的誘導青木殺人的毒蘋果——他還滿以為這個以防萬一的準備用不到的。

可惜從青木昭下手的熟練度來看,森首領顯然錯估了青木的性格。這一手準備雖然意外用上了,但也已經失去了該有的效用。

再比如,之前在辦公室裏雙方都默契地沒有提到的人——他不能再阻止青木小姐見到太宰治了。

當然這一切值得讨論的前提是……在首領将“中原太太”的身份傳遍裏世界之後,青木小姐能避開裏世界的瘋狂搜尋,順利活下來。

***

東京一個新興的小組織也敢給橫濱找不痛快了麽?

尾崎紅葉拿着手下遞來的報告,覺得莫名可笑。

但這個組織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尾崎紅葉看到對方此次想要交易的武器,迅速順着這個二道販子組織的行跡查到了這批武器真正的來源。

送上門的肥肉,有什麽放過的理由呢?楓葉紅的唇角勾起了一個美豔又傲慢的笑容。

她帶着所有調查到的文件和自己“不成熟”的想法來到了森鷗外的辦公室。

……

***

……

森鷗外聽見電話鈴聲,看了眼發出人。接着就對尾崎紅葉比了個稍等的手勢。

尾崎紅葉眼波流轉,心裏有了不妙的預感。

“是嘛……”森鷗外眼神晦暗不明。

“既然如此,辻堂君。這不是送上門的‘理由’嗎?他們要殺的可是我們港口的‘中原太太’啊。”

森鷗外聽完後意外了一會兒,很快就又笑眯眯地給出了峰回路轉的意見。

挂了電話,森歐外毫不遲疑地撥響了另一個電話。邊聽着鈴聲邊跟尾崎紅葉抱怨:

“真突然啊紅葉君。青木小姐不知怎的撞到了我們的交易現場來了。”

尾崎紅葉一驚,心底開始複盤整個計劃的前因後果。但并不能想到自己哪裏出了纰漏,以至于讓青木昭能摸到他們的倉庫去。

“芥川君,讓武裝偵探社的人看看我們港|黑的實力吧。”

森鷗外只對那邊說了這麽一句就又挂斷了。

他看了眼沉凝着表情的尾崎紅葉:“放松點紅葉君,我自然相信你這邊不會出問題的。大概率還是那個沒用的外地組織惹的禍吧……啧,這種組織還想借港|黑的東風進入橫濱。”

森鷗外心情還不錯地諷笑了出來。

尾崎紅葉郁郁地“哼”了一聲,對這個組織越發地看不上了。

倒是青木那邊……

她看了眼森鷗外:

“首領把芥川君召回是為了解決青木麽?”

“那不重要了啊紅葉君。”森鷗外狡猾得擺了擺手,發出無賴宣言。

“現在我們有了青木小姐異能的新情報,之前想的是什麽就都不重要了。”

森鷗外一聲長長的嘆息在偌大的辦公室回蕩着。

“正如我們一直做的那樣,保護前來求助的青木小姐、搜救被俘失蹤的青木小姐;在港|黑的合作組織向青木小姐出手時立場果斷,不惜放棄合作、與對方反目也要維護她。”

“在得知偵探社為‘港|黑的’青木提供了暫時的‘庇護’後,我們甚至誘導對偵探社不利的組織成員在江戶川亂步面前露了臉……已經給足了回報。”

森鷗外沖尾崎紅葉微笑了起來。紫眸被彎彎的眼皮遮掩住時,若有若無的绮麗暗紅在其間劃過。

“如果要選擇一同‘背棄’港|黑,青木小姐和偵探社總要給出合适的補償價碼。”

…………

尾崎紅葉嗤笑一聲,為自家上司的厚臉皮感到由衷敬佩。

分明是因為發現“解決青木昭”成了個需要源源不斷填東西的大坑而覺得劃不來了,卻被他說得這麽輕描淡寫不值一提。

之前把人逼得倉皇出逃甚至向敵對組織求助。從他嘴裏說出來,反倒也都是別人的錯了。

現在要趁着中也不在,把青木昭的歸屬徹底定性成“叛向武裝偵探社”好讓她跟中也劃清界限了嗎?甚至打算一石二鳥敲偵探社的竹杠……

啧,真是卑鄙又肮髒的大人。

…………

但是,也多虧了森鷗外是這樣的人,港|黑和橫濱才不會變回曾經的樣子啊。

尾崎紅葉斂了斂振袖和服,透過首領辦公室的巨幅落地窗看向了窗外橫濱蔚藍的天空。沒有反對森鷗外的決定。

她嫌棄森鷗外的為人,敢對森鷗外的決議嗤之以鼻,甚至會去主動觸森鷗外的黴頭。

——卻永遠忠于港|黑首領森鷗外。

或者說,正因為絕對的忠誠,她才有了些許“不敬”的特權。

而這一點,在座的兩位都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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