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末的北城溫度已經開始攀升,人心也開始躁動。

新冶,北城最熱鬧的夜場。

頭頂燈球折射的激光将激昂的場內切割成無數塊,昇衍翹着腿坐在卡座上,酒杯随着音樂吊兒郎當地搖着,人卻顯得興趣恹恹。

“衍少,來一根?”

昇衍接過煙,對方便主動給上火。

他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随後便立即皺了皺眉頭,煙霧緩緩吐出,眼神卻嫌棄地看向對方。

董傑自然讀懂這表情,“你那煙,我哪裏有,将就一下呗。”

昇衍這公子哥什麽都講究得很,吸的煙都是定制的。董傑吸過幾次,尼古丁含量少,但味道該有的都有,煙草都是進口的,甚至還帶着點茶香還是別的什麽特殊香味。

昇衍今天難得身上沒帶煙,正好煙瘾被董傑這口煙給吊了上來,但最後還是嫌棄地将手裏的煙給掐了。

香煙和烈酒,這唯二兩樣讓他還有點興趣的東西,要是這也将就那就太沒意思了。

昇衍把滅了的煙丢了,說道,“今天這場子有夠無聊的。”

董傑:“次次都來新冶,哪能不無聊,換個場玩玩?”

昇衍看了他一眼。

董傑:“天天玩野的,不時換個口味才有新鮮感。”

昇衍挑眉笑了聲,不予評論。

董傑:“正好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口碑不錯的小酒吧,裏面的一個調酒師被傳得傳奇又神秘,要不咱們去探探店?反正在這待着也是無聊。”

Advertisement

昇衍可有可無地挑眉。

“湮滅”,一間隐在北城繁華商圈小巷裏的一間清吧。面積不大,裝潢普通,甚至沒有駐唱,卻幾乎每晚滿座,只因裏面的一杯名為“忘憂”的雞尾酒,和那位鐘情于身穿旗袍的女調酒師。

在任何一家酒吧裏,都不會找到這樣一位與香煙酒精完全格格不入的調酒師。

溫婉、安靜、随和,不會拒絕任何一個人的攀談,臉上随時都是願聞其詳的笑意,卻又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離感,偶然遇到刻意針對她惹事的,她也只是笑笑,然後不愠不惱地換人退下。

閑暇時,人安安靜靜站在吧臺後低頭專注擦拭酒杯,就如一株白蘭,潔淨又安靜地盛放着,帶着種致命的吸引力,神聖得讓人望而卻步,不知誰才可摘得。

陸向晚将幹淨的高腳杯倒挂好,看了眼時鐘,臨近十點,離她下班還有一小時。

她在這不是全職,工作時間足夠彈性,營業時間內她幾乎只負責上半場。

今天不是周末,這個點清吧內還有零星幾個位置,場內的客人已經人均一杯酒,纏纏綿綿的爵士音樂彌漫。她擡頭安靜地用目光繞了一圈,鎖骨上的旗袍紐扣在昏暗的燈光下泛着低調的絲質光澤,片刻後,又繼續低頭不緊不慢地擦拭着杯子。

這大概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夜,這很好。

将吧臺的東西逐一歸位後,陸向晚再度将頭擡起時,清吧的門便被推開,兩個男人從外走進,目光均下意識往吧臺方向看來,很快便鎖定在她身上。

陸向晚禮貌地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又自顧自地擺弄東西,随手擦了擦冰錐,為即将可能的調酒而做準備。

董傑進門後第一時間就往吧臺方向看去,然後輕佻地彈了下舌頭,“旗袍美人啊,果然名不虛傳,難怪這種小店也能維持這麽久。”

昇衍聞言朝吧臺方向看了眼。

吧臺後的人一身低調休閑旗袍,長發輕挽,低眉垂眼,表情專注而安靜,伫立在各色各樣的酒瓶中,顯得異常違和。

旗袍美人?

他波瀾不驚地移開目光,嫌棄他這大驚小怪的模樣,無聊到透頂般丢出了句,“也就那樣吧。”

酒吧裏空餘座位不多,昇衍随便挑了個座位坐下,率先拿起酒單掃了一眼,沒有一款他看得上,“這就是你說的口碑不錯的酒吧?”

他擡眸掃了一眼這家平平無奇的小店,又瞥了眼吧臺後面那個女人,點點頭,“讓我陪你來滿足你的美色之欲,也是可以。”

董傑瞬間将自己的目光收回,聞言立刻也翻開自己跟前的酒單,朝這位祖宗介紹道,“旗袍美人是其一,其二是這位美人親自調的那杯忘憂酒,說比曾經喝過的所有酒都有滋味。”

昇衍看向酒單上的“忘憂”二字,不屑道,“什麽鬼,雞尾酒?”

所有人都知道昇衍歷來只喝烈酒,雞尾酒這東西,在他眼裏就是小朋友才喝的東西,雞肋又無謂,就跟小屁孩愛穿大人衣服一樣,過過無聊的瘾。

董傑:“就當個前菜,試試也無妨嘛。”

陸向晚收到酒單子,果然又是無憂。

無憂這款酒,其實并沒什麽特別,只是她在這裏面加了一樣東西,一樣尋常人都不會去嘗的普通東西。

本應十分熟練的流程和動作,卻在一聲帶着怒氣的聲響而頓了一下,手上的檸檬皮一下壓得太過,瞬間一股清新而苦澀的味道迸發。

她看了眼就在吧臺前的那桌新客人,然後瞄了眼被對方用力扔在桌邊的手機。

大半夜來酒吧喝酒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故事。有人來尋開心,有人來洩苦愁。

随即她手一松,便将手裏被壓幹的檸檬皮給扔了,然後按部就班進行下一步,并沒打算為剛剛的小過失而重新做一杯。

陸向晚為兩位客人端上酒,作了個慢用的手勢。

食色性也,董傑看着從吧臺後轉出的陸向晚滿眼都是驚嘆。

一美人,一杯酒,能成為一個酒吧的招牌,也不是沒有道理。

昇衍的餘光裏一人緩慢走近,一抹淡藍的身影帶着別樣的酒香從迷糊到清晰,然而唯一吸引他的,是那兩杯漸變色的雞尾酒,和端着酒的那雙手。

一個看似溫婉純淨的人,一身幹淨簡約的旗袍,手腕卻紋了一個不算小的紋身,細細長長,從手腕內側一直延伸至小臂。

他只是看了一眼,像一串符號,或者一串不知道哪國的字符。

陸向晚放下兩杯酒,轉身時擡手将瀕臨掉地的手機往昇衍方向輕輕推了一推,然後無聲退下,折回吧臺。

董傑自然也看到陸向晚的紋身,不由挑了挑眉,但礙于身旁那位公子哥的低氣壓,一個字都不敢哼。

昇衍剛才的電話內容他不知道,但無意中瞄到來電顯示。昇帆,起昇集團掌權人,昇衍他哥。

一個掌管國內數一數二的國際貿易集團總裁,一個整天泡在酒精和香煙裏的浪蕩公子。昇家這兩兄弟,一個天一個地,不說沒半點兄弟親情的樣子,甚至在旁人看來,關系還不是一般的惡劣。

昇衍對于被扔在了桌角的手機漠不關心,端起面前的酒就幹脆利落灌了一口,卻沒想到差點被嗆到。

明明是酸甜口的酒,舌根卻如烈酒般發苦,從口腔到喉嚨都是一種被刺激的感覺,不是辛辣,是一種清涼,清涼到發燙。

那是什麽?

他看着這杯酒精濃度明明不高的雞尾酒,高高揚了揚眉。

“這小酒吧,是有那麽點意思。”

陸向晚在交班前看了眼吧臺前的那位客人,見對方并未對手上的酒有任何意見,便露出一個笑,默默撤下。

一小杯酒,昇衍喝得不快,直至杯底只剩下冰塊,便擡手喊來服務生,想再點一杯。

“抱歉啊,負責這杯忘憂的調酒師已經下班了,今天這酒的供應結束了。”

昇衍聞言下意識偏頭看了眼身後,這時吧臺後面的人已經換了一個。

“饑餓營銷,店不大,噱頭還真不少。”

服務員仿佛對這方面的茬已經應付得得心應手,“這真不是噱頭,忘憂這酒的确只有小晚會調,別的調酒師就算按照方子調,出來的味道也還是不一樣。”

昇衍也不是真的有多想喝,就說了句“來杯這裏最烈的酒”便揮退了人。

董傑看昇衍心情貌似沒什麽不妥了,便又随心所欲地聊道,“那調酒師的名字還挺別致。”

昇衍對他的話題有點不耐煩,“你除了女人能不能說點別的。”

董傑閉嘴。

翌日,早七點。

陸向晚敞開衣櫃,是一排整齊且款式各異的旗袍。她用手輕撫,随即露出一個微笑,這都是出自她媽媽親手定制的旗袍。

她挑了一條黑色改良款,中式立領,黑紗長袖,正好遮蓋住手腕的紋身。腰身略收,裙擺輕盈散開,一處高開叉,裏面拼接着香槟色桑蠶絲。

含蓄且包容的東方之美,是母親生前對服裝設計的理念。

她下意識摸了摸領子內測的刺繡,向晚。是她的名字,也是當初母親創立品牌的名字。

陸向晚看了眼時鐘,低頭随意将頭發挽起,趕在七點半前出了門。

八點多的藝聯大學,早課的學生已經三三兩兩結伴走向教學樓。

陸向晚九點有一堂中古美術史,此時她走在校道上,裙擺随風輕揚,路過的學生均喊她一聲陸老師。

藝聯裏美院的學生不算多,陸向晚作為美院的老師,名氣可不小。

一副長得完全符合大衆審美的長相,還有那一身穿梭在現代與古典的氣質。就像她的課,中古美術史,一個活色生香的古典東方美人。

一堂早課,一個大階梯室,幾乎滿座。

昇衍打着哈欠走在藝聯校道上,瞄了眼手機裏的信息,一路慢晃晃地蕩到了一座獨立的大樓前。

「昇衍:到了,趕緊出來。」

一分鐘後。

「瘋子:公開課還沒結束,你直接上來三樓大階梯室。」

昇衍昨晚在湮滅呆到了淩晨,這會早餐都還沒吃就被梁子鋒喊來,現在他一顆殺人的心都有了。

三樓就一間課室,隔着虛掩的大門都聽到裏面虛虛實實講課的聲音。

昇衍手一推,不耐煩地繞着底下的座位繞了一圈,輕易就看見作為旁聽教師之一的梁子鋒坐在最末一排故作幹練老成地朝他打了個顏色。

昇衍翻了個白眼,在腳邊的座位坐了下來,困得頭疼。

将腿懶懶地伸着,臺下講課的聲音柔和得剛剛好,不刺耳也不算乏悶,正好适合補個眠。

昇衍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眯眼前随意看向臺下講課的人,困頓的神情瞬間定了一秒。

「昇衍:臺下那人是誰?」

「瘋子:哪個?」

「昇衍:講課那個。」

梁子鋒看着信息,看了眼昇衍,這是什麽廢話問題?

「瘋子:今天公開課的老師。」

隔了會,梁子鋒收到回複。

「昇衍:說什麽廢話。」

梁子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