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周後,嚴律師打電話跟陸向晚說,旭日的法務已經回複律師函,表示将全力配合調查,但并不認罪,奉陪到底。
之後陸向晚從臨安檐那得知,旭日在香港的上市計劃暫時緩了下來,旭日的官網也進入維護中,原本在售的服裝線全部下架,
這舉措在業內已經造成各種猜測,對業績無疑是巨大的沖擊,要在這樣的情況下短期內再度上市,恐怕有些難度。
陸向晚想起當初昇衍在曼哈頓說的話,半年內,讓旭日上市,贖回自己的自由。
距離那時,已經三個月了。
嚴律師在剛才的電話裏說到,案件法院已經受理,最快月底就會第一次開庭,讓她做好準備。
陸向晚聞言,頓了頓,問對方她是不是必須出庭,可不可以全程由他代為處理。
嚴律師:“有不少案件當事人不方便露面的,可以選擇不出庭,但最好有合理的理由。”
陸向晚也說不清她在怕些什麽,或許是怕結果如兩年前一樣敗訴,又或者在怕些別的什麽。
嚴律師:“這個心結,親眼見證一個結果,還是好的。”
陸向晚看向邊櫃上她和媽媽的合照,兩年多的時間,可是回想起來好像已經很久很久。
陸向晚:“是的,這個結真的該解了。”
這個周末,陸向晚結束了給小傑的課後,臨安檐留了她在家一起吃飯。
小傑喜甜,所以昇衍請的阿姨十分擅長江浙菜。小傑拿筷子的姿勢還很笨拙,在陸向晚洗完手坐到餐桌上後,小傑便獻寶似的搖搖晃晃将最大的那塊糖醋排骨夾到了她的碗裏。
陸向晚笑着看向他,“小傑夾給姐姐吃嗎?”
小傑咬着筷子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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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向晚禮尚往來地又夾了塊給他,“姐姐也夾給小傑吃。”
小傑看着碗裏的排骨,依舊咬着筷子卻不動筷。
陸向晚:“小傑不喜歡吃排骨嗎?”
他搖了搖頭。
這時臨安檐說,“他是想用這個行為來挽留你。”
陸向晚聞言愣了愣,臨安檐說道,“或許是他家庭的關系,就算他自小跟了我,潛意識裏他還是将自己封閉了起來,他依賴你大概是或多或少彌補了些他從小缺失的母愛。他知道你不再教他畫畫了,心裏很難過,所以想挽留你。”
陸向晚繼辭掉湮滅的工作後,在上周也跟臨安檐辭掉了家庭教師的兼職,今天是她最後一次上來上課,所以這頓飯,臨安檐留她一起吃,她沒有拒絕。
小傑這時已經放下了筷子,低着頭,不說話,仿佛回到了陸向晚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陸向晚轉過身朝向他,然後伸手将他的椅子轉了個方向,讓他也面向她,兩人面對面的,陸向晚彎下腰和他說,“姐姐跟小傑做一個約定。”
她伸出尾指,“小傑記下姐姐的手機號碼,我給小傑設置一個專屬鈴聲,只要小傑想姐姐,就随時打給我,好不好?我們拉勾勾,這個約定永遠有效噢。”
小傑看着在他面前的尾指,終于擡頭,然後紅着眼點了點頭,陸向晚拉起他的手,兩人拉勾,“姐姐也會定時給小傑寄明信片的。”
臨安檐問她,“已經确定要去意大利了嗎?”
陸向晚:“學校的名單還沒出來,但無論如何,我都想出去看一看,在等那件事的結果出來後,或許繼續讀博,也或許去別的地方繼續教書,都不一定。”
臨安檐想說些什麽,但或許想着來日方長,便最後只是說道,“确定後告訴我,我送送你。”
陸向晚莞爾,我送送你,四個字臨安檐和她說了無數次,當初在醫院舉目無親的時候,也是他和她說,我送你回家。
這四個字就宛如此刻捧在手上的湯一樣溫暖,陸向晚笑着看着湯碗裏的漣漪,說道,“謝謝你。”
和旭日的官司定了十一月最後那個周一開庭,在那之前的那個周末,陸向晚去了一趟凰島。
一個小時的地鐵,再轉四個小時的大巴,陸向晚下了車,北風便卷着鹹淡的海水氣息撲面而來。
冬天的凰島冷清得就像一座孤島,下午兩點,陸向晚沿着人行道朝沙灘方向走去,沿路只看見伶仃幾個人。
陸向晚事先找過凰島的幾家露營旅館,都因為入冬而暫停了帳篷住宿。
此時她在離海最近的一家旅館辦理了入住,因為十一月末幾乎沒有游客光顧,老板直接給她安排了平日裏最貴的房源,最高的樓層,面朝大海。
入住時老板也忍不住好奇,“一個人來旅游?怎麽挑這麽冷的天啊?”
陸向晚接過房卡,“夏天的時候來過一次,這次來看看冬天的海。”
老板笑道,“冬天的海啊,沒有一刻是平靜的。”
老板的這句話,在陸向晚站在陽臺往外眺望時便真正領會得到,即使離海這麽遠,也被那層層疊疊的浪聲震撼。
然而她目光從大海移向岸上,便定定地落在一頂帳篷上,孤零零的駐紮在一片渺無人煙的沙灘中,帳篷鼓鼓的,感覺快要被海風吹得搖搖欲墜。
陸向晚從背包裏拿出相機挂在脖子上,便出門下了樓,旅館老板仍舊在一樓沏着功夫茶,陸向晚便問了句現在還可以在沙灘上露營嗎?
老板頓時就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你是說沙灘上那頂吧?那是游客自己帶來自己紮的,這種天氣,整個凰島都沒有露營的,現在海邊的晚上啊,能降到零度。”
對方看到陸向晚挂着相機,在她臨出去前又說道,“你要是去海邊的話也得小心點,浪大,別走太下去。”
陸向晚點了點頭,“我就去沙灘邊走走。”
海邊的風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她裹緊羽絨,耳朵被刮得有些疼。她本來只是打算漫無目的地走一走,後來卻發現自己是朝着那頂帳篷走去的,大概她也很好奇,還有人和她一樣,挑這麽冷的天來凰島旅游,而且還特意帶上帳篷露營。
帳篷緊閉着,看不出主人在還是不在,帳篷前還放了張釣魚椅,正對着大海,椅腳旁擱着一瓶威士忌,酒已經開過,可是喝酒的人卻沒見到。
她很少做越矩的事,可或許是此時此刻的凰島太孤獨,她走到椅子前坐了下來,想等這個旅客回來聊上兩句。
昇衍拿着從旅館借來的酒杯往回走時,便看見一個人坐到了他的帳篷前,他腳步一頓,便如同被冷風凍住,久久沒再往前。
陸向晚将頭發挽在後腦勺,海風帶起碎發張狂,可人卻安靜到了極致,在狂嘯的風和浪裏,定格在了昇衍的世界裏。
這段時間他的煙瘾犯得很常,煙也是随身都帶着,可他卻沒有再抽一根。
此時他将手裏的杯子放下,倒騰出一根煙,咬在嘴裏,火點了好幾次才點上,可他仍舊沒有吸,香煙夾在指間,垂在腿邊,火星便在風中明明滅滅。
昇衍就這樣站在遠處安安靜靜地看着那一處,突然覺得物是人非這四個字平平淡淡,又叫人無能為力。
他讓人把當年留底的訴訟材料都翻了出來,當年起訴人的名字,昇志國,是他的爸爸,告的是對方抄襲并侵權,侵的是他媽媽原創設計的權。
真憑實據放在他面前,他卻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誰的錯。
這時口袋裏的電話響起,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突然嘲諷般笑了笑。
昇志國的聲音就像個公事公辦的領導者,“周一開庭,馮老跟我說了,我們幾乎已經摸清了對方的底,就憑幾張手稿和當年的一些稀碎的證據,根本不可能告得贏我們。
倒是你,你看看你在酒吧認識的什麽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件事結束後香港挂牌的事必須立刻上軌道,新聞輿論那方面我會給你把屁股擦幹淨。”
昇衍一句不吭地聽着電話那頭的話,在對方閉嘴後他才開口,“你大概搞混了。”
昇志國:“什麽?”
昇衍:“我跟你不是一類人。”
昇志國:“你什麽意思?”
昇衍:“你為了你的事業能把你女人過世後的剩餘價值都利用得一幹二淨,可我卻只想我的女人笑。”
他把電話挂掉,指間一燙,煙已經燃盡,遠處那人也已經起身離開。
他沒有動,反而原地坐到了石階上,又點了根煙。
冬天的夜來得早,陸向晚洗完澡坐在床上,陽臺的風吹得玻璃門不停作響。
她忍不住打開門,看向沙灘上那微弱的一絲光亮,看來酒瓶的主人已經回來了,希望他的帳篷紮得牢固一點,這冬夜實在有些冷。
這晚陸向晚睡得不太踏實,臨海的風和浪都大,她夢裏面的冬和夏有些混淆,直到五點多她醒來,被窩外的手冰涼,才又回到了現實。
這一醒便再也睡不回去,她又起床,披上羽絨,走出陽臺,看向那頂孤獨的帳篷,燈依舊亮着,帳篷依舊紮實。
此時的天仍舊是黑的,她站在陽臺被風吹了好一會才回到房間,洗漱完畢,已經将近六點,這時天比剛才亮了一點,是将醒未醒的深藍。
她在羽絨裏再套了件毛衣,再次帶上相機出了門。
清晨的凰島出了風聲和浪聲外,萬籁俱寂。
陸向晚踩在沙子上沒有一絲聲響,她朝着那唯一的光亮走着過去。那張漁夫椅仍舊擺在帳篷前面,地上的酒卻沒了。
陸向晚沒有再走近,而是在帳篷不遠處挑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從遠處看,仿佛一個原本孤單的人多了一盞暖燈,也或許是一盞孤燈等來了一個人。
陸向晚屈膝坐在沙子上,将頭埋在膝間,好擋一下潮濕的海風。
天是在六點半左右開始逐漸亮的,灰藍色鋪開的天空,陸向晚擡起頭,正好看到海岸線處透出一絲亮眼的光。
上一回她看日出的時候,身旁的人和她說,東升西降,日出夜落,生生不息,是他名字的意思,象征的是希望。
昇衍。
陸向晚在太陽完全升起的那一刻,在沙上勾下了最後一筆。
她在原地再坐了片刻,轉頭看向帳篷處,沒有一絲聲響,也是,誰會在這樣的天起這麽早。
在陸向晚離開了些許時間後,帳篷的拉鏈從裏拉開,裏面的人走出,停在帳篷不遠處。
他穿得很少,衣擺被風吹得鼓鼓的,他站了一會,然後蹲下,在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才起身離開。
昇衍、陸向晚。
風很大,沒多久沙灘上的字很快就被吹散,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