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月份的草甕村冷得滴水成冰。
草甕村地屬巴蜀地區,隐在半山腰,山路原始難行,偏僻且落後。
村裏只有一間小學,三間課室,泥磚結構裸露,課室前一塊空蕩蕩的泥地就是操場,而學校一共只有8名學生。
陸向晚來草甕村支教已經将近兩個月,現在已經習慣了每早裹着羽絨服在操場壓水洗臉、折柴燒水的生活。
當初起訴旭日的案子,庭審過程比所有人以為的都長,整整一個月才最終敲下定案的法錘。
陸向晚在終審前半月辭去了老師的工作,袁院長勸了幾次,說出國學習的機會難得,一顆惜才的心都在替她感到可惜,可最終陸向晚還是沒有留下。
在案子敗訴後的一周,她便收拾好行李,來了這裏,當起了支教。
這個巴掌大的學校只有兩個老師,陳響是在這土生土長的本地村民,高中以前都在鎮上讀書,大學成功考了出去,畢業後在外企工作了兩年,最後還是辭掉工作回家鄉當老師。
在陸向晚來到學校報到的那一天,陳響和她說過一段話,說他的家鄉很窮,以他的力量沒辦法讓村裏立刻脫貧致富,但他可以把這股力量種下,種在一群群和他同樣出生在村裏的孩子身上,或許以後能結出成倍的果實,周而複始,才能真正地讓村民過上好日子。
陸向晚很觸動,她覺得這一批批未來的祖國花朵裏,也會有她曾經親手澆灌過的一朵。
村裏條件差,并沒有多餘的地方給她住,陸向晚這兩個月以來都是直接住在學校的一間空置教室裏。
陳響幫她把裏面廢置的桌椅挪到另外一間課室,然後給她弄了張床墊,沒有床,床墊下鋪的是從課桌上拆下來的幾塊木板。
此時陸向晚洗漱完畢,把熱水裝進保溫杯,然後背起包朝村口走去。
村裏的人都知道她每逢周末都會下山到鎮一趟,給學生買肉,或買書筆。
阿福正把幾籮筐的蘿蔔提上三輪車上,遠遠瞧見陸向晚,立刻喊道,“陸老師,下山啊?來,今兒我載你!”
陸向晚笑着點頭,“好,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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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你還謝我呢?自從你來了,村裏小孩都有肉吃了,你要下山随時在村裏喊一聲,大家都很樂意給你當司機呢。”
山下不遠就是個小鎮,鎮不大,但起碼有一所學校,小初高一起,共用課室,老師也共同。
陸向晚趕在開集的時候先去把下一周學生的菜肉買好,然後看了眼時間尚早,慣例走到鎮上的廣場上,坐在石階的最高處,拿出收音機,再戴上耳機。
所謂的廣場,就是半圈石階圍成的一大塊空地。在山上沒有一點信號,下到鎮上仍舊上不了網,但起碼電話是能打了,而且能收到信號,收音機為數不多的幾個電臺正好有她想聽的。
她熟練地調試着波長,便正好停在了一個資訊電臺上。這個電臺很妙,沒有任何互動環節,陸向晚每次打開都是主持人在自顧自地播報着全國每日新鮮事,大到國家盛事,小到鄉村趣聞,每條時間不長,像在讀着摘抄,不時加一兩句的風趣點評,她每周會在這個電臺耗上一小時。
上周她在主持人簡簡單單一句播報中得知旭日從起昇集團脫離了出來,成為完全獨立的一家公司,主持人打趣點評道,小兒子翅膀硬了,捎上行李離家出走了。
耳機裏一條條播報很快就過去,冬日裏的太陽很暖和,陸向晚撐着下巴閉着眼安靜地聽着男主持人的聲音,今天大多都是娛樂圈裏的狗血八卦,她興趣恹恹。
她睜開眼百無聊賴地看着□□點的太陽發呆,已經沒去聽主持人在說什麽。
手機震動時她正把收音機關掉,摘下耳機,看到來電顯示後笑了笑,然後接起。
陸向晚:“小傑?”
小傑知道陸向晚只有在周末一大早手機才有信號,便每周幾乎都會在這個時間段打來。
兩人聊的話題很日常,十多分鐘後,小傑跟她說了拜拜,然後電話的那頭轉到了臨安檐手上。
臨安檐:“下周末送物資的車應該就到了。”
陸向晚跟他道了謝,書和衣服對于這裏的村民和小朋友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臨安檐笑了笑,“我做的跟你做的相比,根本不足為道。”他頓了頓,問她,“在那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受苦?”
陸向晚:“除了冷了些,其他都還好。”
臨安檐知道她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當初她突然拒掉藝聯出國的機會,只身去當支教,在信號都沒有的大山裏怎麽會沒有吃苦。
臨安檐:“快過年了。”
陸向晚邊走邊看着路邊的小攤,已經不少春聯黃歷,“是啊,還有十天就過年了,希望天氣能回暖一點,讓大家過個溫暖的年。”
臨安檐在那頭嗯了聲,笑道,“會的。”
陸向晚買了一些新年裝飾回來,在教室的門和窗都貼上了吉祥的剪紙。當晚又下了一場大雪,第二天醒來,放眼望去門窗上的珲春成了雪裏唯一一點紅。
天更冷了,陳響說這應該是今年最後一次寒流,等過了年,雪應該就會開始化了。
因為這場大雪,村裏電路不穩,接連幾天夜裏都是沒電的,陸向晚将燒水的爐子挪到了床位,醒來被子上結了一層霜,被子裏都是冰的。
今天周六沒有課,陸向晚卻起得比平時都早,臨安檐捐贈的物資今天該到了,但由于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到了鎮裏還得用三輪車轉運上山,所以便打算早早去鎮裏等着。
沒料到陳響起得比她還早,此時已經到了學校,踩着輛電動三輪,見她面色不太好,頓時皺了皺眉頭,“天太冷了,陸老師你快回去添件衣服吧,這裏醫療條件差,病了可不好辦,今天我下鎮就行,你就別去了。”
陸向晚想說她沒事,就是早上起床有些冷,但陳響很堅持,她便點頭,然後把接頭人的聯系電話給了他,“山路滑,來回都小心些。”
陳響走後,她便去燒了壺水,把手捂暖了,天也完全亮了。
村裏小孩不多,學校一共就八名學生,只需要用到一個教室,她便把另外一間放廢置桌椅的課室盡量收拾出多些空間,好暫時存放待會到了的物資。
這時從鎮裏賣菜的阿福經過學校,看見陸向晚還在,便在外喊她,“陸老師你還在這裏啊?”
陸向晚從課室裏走出,一時沒反應過來。
阿福:“今天不是有人捐書捐衣服嗎?我下山時候看見一輛貨車停在鎮上了,我瞧了眼,似乎還有籃球足球什麽的。”
陸向晚點頭,“對,陳響已經下山去接了。”
阿福:“不對啊,我剛才問了,那拉貨的司機說在等陸老師你啊。”
山裏信號很差,網絡是沒有的,想要打電話得下山往鎮方向走,這會陸向晚也沒法聯系陳響問一問情況,她想了想,“那我也下山一趟看看吧。”
阿福:“那車很好認,大城市的車,很霸氣,你到時一眼就能找到了。”
陸向晚點頭,“好。”
村裏每天都有村民去鎮上販農,陸向晚順了輛三輪車下山。
等手機恢複信號她便立刻打了通電話給陳響,問對方現在的位置。
陳響:“運送物資的車走錯路了,我在鎮上借了輛摩托去找他們,讓他們在盤山的岔口那等我去接,回去大概需要點時間。”大概好奇對方能打電話給他,便問她,“你下鎮上了?”
陸向晚聞言愣了愣,“對,想着多個人照應就下來了。你說貨車走錯路還沒到鎮上嗎?”
陳響:“到鎮上恐怕得中午了。”
電話那頭風聲很大,對方大概正在開車摩托,陸向晚怕山路滑,讓他千萬小心後便急匆匆挂了電話。
天實在太冷,挂了電話後,陸向晚先找了家腳邊的早餐店吃了碗熱粥,給錢時想到阿福的話,這會順道問了老板一句,“您今天有看到鎮上有貨車路過嗎?”
老板:“還真沒留意,不過這裏路險,很少貨車會走這邊。”
陸向晚頓時有些疑惑。
走出早餐店才九點剛過,鎮上的市集還沒收攤,便沿路逛了過去。
一輛黑色越野車就這樣大剌剌地停在市集口邊,陸向晚愣了愣,車頭挂的,是北城的車牌。
北城離這裏将近三千公裏。
她下意識朝越野車走去,車熄了火,車內沒有人,但後座塞滿了一筐筐的東西,堆在最上面的,是兩個籃球和一個足球。
她人直接傻了傻,這輛就算在城市裏上路也足夠高調的越野車……就是阿福口中的貨車了。
她問了下附近的攤販,說他今天早上六點多到這擺攤時這車就已經在了,鎮上少見這麽氣派的,所以特意看了下。當時車內是個男人,閉着眼靠在駕駛座上,應該在睡覺。
她又問有沒有看到那男人現在去哪了嗎?
攤販:“就剛才才下車走開的,去哪就不知道了,可能去買個早餐吧。”
陸向晚四處張望了下,又看了眼這車,她跟攤販買了幾個本子還有一盒簡裝粉筆,然後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小店,說道,“如果待會您看到車上那人回來,麻煩跟他說一聲,陸老師在那。”
她在靠近門口的座位坐下,要了一碗豆漿,然後看了眼時間,正好九點半,小店門口人來人往,周遭也逐漸熱鬧了起來。
陸向晚捧着豆漿暖手,看着沿街的人和事,片刻後,像是突然被勾起了些什麽欲望,便拿出了收音機。
依舊是那個男主持人時而刻板時而幽默的聲音,今天的資訊貌似很高大上,都是跟世界金融時事相關。
陸向晚聽得有些走神,直到主持人突然說了句,“離家出走的兒子這回出息了。”
她的注意力被拽了回耳機裏。
主持人:“服裝品牌旭日,在三天前公布将品牌改名為旭日向晚,于今天上午九點半正式上市。”
陸向晚瞬間定住,耳機裏的聲音繼續,“官網就名稱變更公示裏有一句話,旭日向晚而生,向晚而落。”主持人點評了二字,“深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