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仿佛有什麽瞬間沖擊着一根心弦,陸向晚眉睫輕動,然而耳機裏的播主持人已經接着播報着下一條。

陸向晚下意識拿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關鍵詞後看着空白頁面的提示才想起這裏并沒有網,不明所以的急躁讓她不由皺了皺眉。

對上一次如此沒有耐性,可能只有在終審庭內等宣判的那一分鐘了。

她轉頭詢問老板,“這鎮子是不是哪裏都上不了網?”

老板擺手,“這大山哪裏會有網,當年修信號塔都修了好幾年。”

陸向晚想收起手機,可莫名有些執拗,她突然起身,往廣場方向走去,既然修了信號塔,或許在某個方位會有一星半點有網的可能。

可是沒有。

她站在空曠的廣場裏一直看着手機的網絡信號提示,始終都是一個省略號。

她沿着廣場往下山的路走去,直到能在山峰間看到雲霧間的信號塔尖,省略號終于變成了一個E。

她立刻刷新了下網頁,安靜地看着極度緩慢的進度條,一秒一秒數着時間。

第二十四秒,終于打開了。

關于旭日向晚的網頁結果,她一條條看了下來。

網速慢到了極致,她也急躁到了極致,然後慢慢的,又換上了另一種心情。

旭日在半月前從起昇集團裏完全拆分出來,成為獨立的一家公司,品牌名稱也随之變更,改為,旭日向晚。

陸向晚點開另一篇采訪報道,記者問其脫離起昇集團的原因,公關發言很官方,只說是為了更好的發展,雙方公司高層溝通後決定的結果。

而問其改名的緣由,對方則問答,因為旭日,向晚而生,向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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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她媽媽建立工作室,用她的名字命名,就叫向晚。

向晚時分,大多寧靜而悠長,就如媽媽對她這一生的期許和祝願,願她此生無風無浪,願她此生寧靜而悠長。

手機單格的信號強撐到此時也變回了省略號,陸向晚站在大山之中,微微擡頭看向了冬日裏的太陽,瞬間暖和得讓人眼眶也發酸。

她收起手機,沿路走回至小鎮,再回到市集邊上的小店。

小店臨街的位置,她的那晚豆漿仍舊放在原位,而她原本的座位上,此時坐着一個人,陸向晚看着那人,目光定定的,腳步緩了下來,再慢慢停下。

兩個月沒見,對方的頭發長了些許,好像對比初次見面那時的不羁和痞懶,不知在何時已經收斂了許多。此時他在喧嚣熱鬧的市集中安安靜靜地坐着,不急不躁,不浮不烈,像有一種東西起起伏伏後,最終通通都沉澱了下來。

對方仿佛有所察覺,頭輕輕一偏,目光便不偏不倚落在了她身上,眸光一動,有一種“終于”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站起來,朝她走去。

“我來了。”他說,“終于可以再見你了。

陸向晚從未覺得二月初晨的陽光會這麽耀眼,她看着昇衍走過來,下意識眯了眯眼,發現眼底似乎更酸了。

他說,終于可以再見她了。

兩人談不上多久沒見,可陸向晚卻覺得兩人在這深山小鎮上再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想到那輛跑了将近三千公裏開到這的北城車牌越野車,或許早在那會她就潛意識知道那車的主人是誰。在北城,出了學校還喊她陸老師的人只有一個。

陸向晚問他,“你怎麽來這裏了?”

時隔這麽久,兩人終于重逢,說上了一句話。

昇衍笑了笑,說一個她料想不到的答案,“來扶貧。”

陸向晚愣了愣,對方仿佛要把她看進心底,笑意逐漸加深,是那股致命的熟悉感。

小店裏的那碗豆漿已經涼透,老板人好,在給昇衍上東西的時候也給陸向晚換了碗熱的,“你再晚一點回來,可能都要結成霜了。”

陸向晚道了謝,卻仍舊執意把錢付了,昇衍按了按她的手,“我來。”

老板約摸是見兩人間氣場暧昧,笑了笑,随後給昇衍也端了碗豆漿,并說道,“別人都是想方設法走出村外去大城市闖一闖,而陸老師卻是從大城市攀山涉水來這裏,山上的條件比這裏更差,咱們都佩服,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老板最後那句話是對着昇衍說的。

昇衍點了點頭,說道,“的确。”

陸向晚之前拿起豆漿喝了口,然後便一直捧在手心取暖。此時兩人以她為話題說的幾句話,她始終維持着溫婉的笑,卻一直垂眸看着手中的豆漿,安安靜靜,并不插話,只是眸光随着輕晃的豆漿也輕輕顫了顫。

老板離開後,昇衍說道,“如果不是親自來一趟,很難想象九曲十八彎的山裏還有一個鎮,一個村。”

來的路陸向晚知道,一半都是原始的山路,小鎮還好,還能靠汽車出入,草甕村那條山路,根本走不了車,只能拉三輪,或是步行。

陸向晚想起對方剛剛那句扶貧,便說道,“這裏比你想象中更落後,這樣一個鎮、一個村,并不止這裏一個,它們偏遠、渺小,小到國家伸出扶貧的手都難以實打實地觸碰得到。”

昇衍:“所以你來了。”

陸向晚:“有時間,就來了。”

辭掉藝聯在編的職位,拒掉出國的機會,結束了所有的兼職,用這樣換來的時間,來這裏做一份沒有一分錢的支教。

他突然想起當初在餐廳她拒絕相親男人的說辭,她每天忙着賺錢,沒有時間和精力兼顧些其他東西。

因為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回答,昇衍再度看着她,發現他的她,看似變了許多,卻又什麽都沒變。

他已經很久沒吸煙了,可每每碰到她,他心底的瘾都會被勾起。

他嗯了聲,“巧了,”然後笑道,“我也有時間,所以也就來了。”

陸向晚忍不住看向了他,他接着說,“我想,現在的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是嗎?我的陸老師。”

陸向晚想起了剛剛的新聞內容,但她卻沒有問,也沒有提及。

在這件事上一直理虧的她沒有任何立場搖頭,她難得自嘲了一番,“你開了三千公裏來這裏,原來是來讨債的。”

昇衍卻莫名說道,“北城的雪已經化了,枯樹也開始重新發芽。”

陸向晚不明所以,看向他。

昇衍笑了笑,“可是四川的大雪卻上了新聞,怕你冷,所以我來陪你過冬,也順便扶一扶貧。”

陸向晚覺得口舌發苦,澀到了心底。

她在入冬前離開了他,他卻攀山涉水,說來陪她過冬。

“昇衍。”她聲音輕緩,“不值得。”

昇衍點頭,“自從接管了旭日,這幾個月以來睜開眼都是盈虧,做一個決策,考慮的都是回報率,值不值得這個詞已經是一個很客觀的東西。”他聲音平靜,卻又像帶着絲感嘆,“但人嘛,總是主觀占主導的,我既然主觀地喜歡你,就無法客觀地去衡量這件事值不值得。”

他支着頭,頗有些聽天由命地說道,“但是吧,總得要試試,不是嗎?”

對方的目光清澈得透亮,陸向晚對他笑一笑,可是卻莫名地想哭,她仍舊低頭看着手中的那碗豆漿,說道,“當初去曼哈頓找你時,沒有別的想法,随心,想去找你,就去了。關于後來的一切,都是回國後發生的,我握着當年查到的資料,是在回國的飛機上看的。”

她覺得,在這件事上或許她還是應該跟他說。在曼哈頓發生的一切很單純,因為想,所以願意。不是蓄謀,也不是報複,只是她自私了。

昇衍壓根就不在意,“我不是喜歡回頭看的人。”

陸向晚頓了頓,“我也不喜歡,可是沒有人能一條直路走到底,路到盡頭,拐彎時總會再次看到來時的路。”

她說話時依舊沒有擡頭,而昇衍也沒再接話,手上的那碗豆漿已經沒有了溫度,在她想放下時昇衍将一本畫冊推到了她面前。

畫冊已經發黃,邊角也有些卷起。

她頓時愣了了愣,這是當時庭審時,對方律師給出的證據。

她瞬間喉嚨發緊。

昇衍說道,“這畫冊原本應該是阿姨的,但卻落在了我媽那裏,現在物歸原主了。”

昇衍為她随意翻開了一頁,是一件旗袍的設計手稿,從靈感到細節,滿滿畫了整頁紙,而畫的落款,是童芬和王淑娴,兩個名字。

是她和他的媽媽。

陸向晚:“我曾經聽過我媽說過在意大利做交換生的故事,九零年代初能出國的華人不多,正好她那個班除了她還有一個華人女生,所以每次需要合作的作業她兩都是固定組合,但我媽媽作為交換生只能在那呆半年,那些年通信不發達,在她回國後兩人就沒再聯系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半年留下來的歲月痕跡,如今只剩下這本畫冊了。

她橫在心裏的那根刺,最終是在他手上拔的。

昇衍:“昇志國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跟我媽在留學的時候認識,回國後就結了婚,我媽去世後所有的遺物都在他那,包括她所有的手稿和這本畫冊。他為了籌備旭日這個品牌砸了不少錢,後來無意中看到你媽媽工作室的旗袍,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自然容不得一星火苗存在。”

昇志國在他的商業王國裏使了多少陰招不得而知,可惜用紙糊的城牆,火苗再小,春風一吹,都是灰燼。

陸向晚這會終于把碗放了下來,已經冷透了的豆漿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膜。

她此時也終于擡頭,看向了他,“你我都不是喜歡回頭看的人,那都是上一輩的事,唯一影響到我的,是在這件事上,我媽媽不在了。”

昇衍在這件事上唯一無法作選擇的,是昇志國是他的父親。

她把答案無聲地放到了他面前,可昇衍不想拾起。

這時一聲響亮的喇叭聲響起,切斷了這次的談話。

是拉物資的貨車終于到了,陸向晚站起身,大概覺得說不說再見都不合适,便沒有說話。

昇衍同樣起身,卻說道,“你大概知道,我不是認命的人。”

陸向晚默不作聲。

昇衍:“或許你覺得荒唐,但我覺得,我們仍然來日方長。”

陸向晚因為這四個字而失了失神。

陸向晚的聲音很輕,“如果你真的是來扶貧的話,你會發現這裏的人很苦,苦到每天睜開眼就是忙着活着,沒時間把心思耗在愛恨情仇上。”

他說道:“日子苦,但也總會到頭的。”

陸向晚目光停在逐漸開近的貨車,幾不可聞的嗯了聲。

也許,是的吧。

貨車上不了村,只能停在鎮口,用三輪一趟趟轉運物資上山,此時陳響正指揮着停車,陸向晚走到陳響身旁,貨車正停好。

兩側車門同時開啓,司機立刻幫忙打開集裝箱,而另外一人從另一側下來,一眼便看見車尾的陸向晚,然後視線一偏,落在了她身後的昇衍,眉眼不聲不響地沉了沉。

“小晚。”

陸向晚轉頭,原地愣了好一會,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臨先生?”

臨安檐一身沖鋒衣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臉,手上拿着一件女款羽絨,走近她時揚手給她披上,“特意留出一件你的碼再把羽絨裝車的。”

陸向晚扶住衣服,還是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臨安檐:“小傑知道你不回去過年,讓我把新年禮物帶給你,所以就順道跟車過來,陪你在這過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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