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巧遇

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

吵鬧了整個夏季的蟬聲蛙鳴已經消失匿跡,秋風習習,從開着的窗子而入,浸入幾許秋霜涼意。

“這邊得這樣平收兩針,對,慢慢來,你看這不是繡得挺像樣的。”女子婉柔的聲音在靜谧夜中帶着某種安定的味道,姜柳氏擡眸就看見姜淮打了個呵欠不由笑道,“今個就到這裏罷,別耽誤明個上學。”

說來也是稀奇,還以為這位小祖宗要鬧上幾天的別扭,誰知這擔心竟是多餘,這一天天的別提多勤快去。

姜淮看着布帕上歪歪扭扭的針線,覺得大嫂好會安慰人,可還不到一行的就已經費了幾天功夫,這要繡完不知何年何月了,強撐起精神,“大嫂再幫我看兩針,反正大哥也還沒回來,我陪你一塊兒等。”

“也行,青寥去廚房瞧瞧炖的參雞湯好了沒有,給五娘盛一盅補補。”姜柳氏瞧見姜淮眼底淡淡的青淤,又道,“不曉得那學院裏是有什麽勾人的,能讓你這般上了心。”

“奴婢也是頭一回見五娘這等用功,這小半月一宿宿熬着看書,下巴尖兒都給熬出來了。”

“胡說八道的,要瘦了還好呢。”姜淮摸了摸臉,哪有玉竹說的那誇張,倒是腰上真真瘦了一圈兒,偏就臉上的肉下不去。

“那下巴尖兒戳人的有什麽好,還是阿妧這樣好。”姜柳氏忍不住上手捏了捏,那軟乎觸感好像小谵兒的,嫩嫩滑滑的,總忍不住揉上兩把。

“大少,憋鬧。”

姜柳氏意猶未盡地松了手,“你以前一看書就犯困,難得有了向學的心是好事,課業上的大可去請教你四哥,好過你一個瞎捉摸的。”

“我也想找呢,可四哥一到晚上就沒影兒。”

“那位搖光公主呢?”

“她”姜淮有些讪讪,“脾氣不大好,教了兩遍還不會就不管我了。”哦,原話大概是別勉強自己

姜柳氏瞧她耷拉着腦袋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才道,“你四哥不是托了他朋友照顧,既然是院裏的夫子應當能幫個忙罷。”

姜淮想到那人甚是冷漠的态度,抓了抓頭發,“唉,還是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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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柳氏狐疑打量,“怎的,他不好相處?”

“”她能說連相處的機會都沒有。

“總有自個脾性的,要處不來就不處,只消別受欺負了,該防着的還是防着點”

“四娘您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進去?”青寥的聲音從隔擋的門簾那傳來,正好能叫裏頭的聽見,姜柳氏與姜淮亦同時停下了對話。

“我去找五娘聽說來了大嫂的苑兒,就順道将點心一并帶來了這兒,可是打擾到大嫂了?”姜嬈掩下眼底暗湧的情緒,一壁俏皮笑着步入。

“我這兒想來便來有什麽可打擾的。”姜柳氏笑笑道,一面打量,此時姜嬈身上着绮麗裙衫,在夜裏甚是打眼。

姜淮也忍不住被她那一身吸引去了目光,當下只覺得好看,又立刻被青寥端上來的參雞湯拽走了注意。

“四娘運氣總是那麽好,這估摸是大嫂給大哥預留的,倒叫咱們占便宜了,聞着味兒就香得很。”

姜柳氏瞧了眼那沒心沒肺的,笑嗔道,“吃的還堵不上你嘴。”

“五娘喜歡,我這份兒也給你,晚上吃得多總睡不踏實。”姜嬈将那小瓷碗推到姜淮跟前。

姜淮心說那真是太可惜了,撇去了上面結了一層淺薄皮子的油花,露出底下厚實的料兒,湯是高湯,藥味兒剛剛好,并不會蓋過雞湯的醇厚香氣,雞肉肥而不柴,鮮美異常。

姜嬈盯着她那吃相,再思及自己稍微多吃一點就長肉,心底又百般不是滋味起來,姜淮總能輕而易舉撩動她那根纖薄神經

她掩下眸子,拿了姜淮手邊的空碗又給添上,“五娘,明個上學可是從東直門走?”

姜淮騰空點頭,狐疑看向她。“怎麽?”

“沒什麽,只是想到正好和我去學琴是一路,便想搭一程。”姜嬈道。

姜淮本想直接應好,後靈光一現地想起自己每天早上的行程,停頓後方是道,“你要用就拿去用,正好四哥這陣兒步行上朝,騰出的馬車我用就行。”要說兩個也沒多大仇恨,也就是為着祖母争風吃醋還不至于那麽不近人情。

“那就先謝過五娘了。”

姜柳氏剛好去瞧了瞧小谵兒掖上被子回來,正巧瞥見姜嬈腕子上露出的一抹溫潤玉色,“四娘手上的,可是朝華閣新出的镯子?”

“叫什麽玉生煙,掌櫃的道是只有兩只,顏色紋路還都不同,精巧是精巧,就是太貴”她也沒舍得下手。

姜嬈愣了愣,下意識便想用袖子蓋住,所幸先一步回過了神止住了動作,“因為合了眼緣置買的,可騰空了荷包呢。”

姜柳氏笑笑回了座兒,誇了一句相襯。

姜淮見過的稀罕物多了便不覺得有什麽,只是在聽見她後半句時插了嘴,“那些商戶為了能賣出高價少不得吹噓天下無雙,獨一無二,都是空架子,一會兒又出新的,就哄着人買,偏還有那麽多上趕的這才助長的歪風。”

京城裏的貴女攀比成風,有一回她還撞見姜嬈為了充門面當林姨娘的首飾,那就有些過了。

姜嬈聞言卻是耳朵轟響,說話也不由帶了刺兒,“千金難買心頭好,只許你中意的挑,還不準旁人買了不成。”

姜淮啞然,“你別曲解我意思”

姜嬈卻聽不進其他,“也不是所有人都圍着你轉的,就不勞五娘替我操這份心了。”說罷,便狀似難堪地向姜柳氏告辭離開。

“我說錯什麽了?”惹得那般反應,姜淮猶是懵然問。

姜柳氏從姜嬈離開的方向收回目光,“四娘生性敏感,便是那樣一個人。”随後又拿了絲絹遞與她擦嘴用,望進了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好似上等的墨在潔白的宣紙上一層一層暈染開來般純粹,一眼看去,什麽都清清楚楚的。

她比姜淮大了一輪,長嫂如母,自然對從小失去母親的姜淮更偏疼一些,嘆聲道,“有時我盼着你能懂人情世故,有時卻覺得像這樣也挺好。”并不想讓她經歷那些龌龊手段,人心陰暗而成熟起來。

那聲音低了飄散風中,姜淮有些沒聽清,“什麽挺好?”

姜柳氏收起思緒,瞧着她想的卻是那一回被灌醉小臉煞白躺在床上的樣子,擰了擰眉頭,後叮囑道,“最近京城裏頭不太平,你大哥從金吾衛挑了人手,明個就該到了,下了學早些回府莫在外頭耽擱。”

“”金吾衛的

這近小半個月來姜淮苦讀那是為了要争月考魁首,那顧青棹不是九連冠麽,妄想趕超沈崇的,她就想着破了他其中一環,膈應死那僞君子。

只是豪情壯志遇着書海就像是石沉大海,激不起一點兒水花。念着昨兒個夜裏姜柳氏說虎嘯營來人報道一事,姜淮下了學就窩在了國子監的藏書閣裏。

藏書閣不是對所有人開放的,需有腰牌才行,姜淮拿的是四哥的腰牌,那守門的瞧看過後就放了她進去,待到用晚膳時只虛虛掩上了門離開。

姜淮揀了幾本夫子提及的書冊,來到一方花梨木鋪成的矮塌上,四四方方,擱置着幾個秋香色的蒲團,與檀木矮幾,約莫是供人休息用的。

書墨香氤氲,矮幾上一只孔雀藍釉暗刻麒麟紋三足香爐,精致小巧,上面燃着一支線香,輕煙袅袅。

三面的書架架起小小空間,落日餘晖透過支起的窗子正好傾灑在她的頭頂,那一簇烏黑變得異常柔軟暖絨。

方是踏入藏書閣的沈崇入目便是如畫卷一般的畫面,仿佛周遭凝固,時間靜谧安好。而畫中的女子屈着膝蓋捧書看的專注,裙擺猶如孔雀開屏般逶迤散開在她腳旁,絲滑的紅緞疊疊,如水紋潋滟,妖媚不可言。

姜淮捧着書正昏昏欲睡之際猛地一下磕在小矮桌上,腦門一下添了一塊紅印子,疼得飙淚的剎那卻看見了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沈、沈夫子!”

沈崇冷淡颔首,片刻淡定地從一側的博古架抽出一本書,餘光裏卻被一抹豔麗紅色占得滿滿當當。乍有半月沒怎麽見着,那人宛若一團烈火,依舊炙熱明亮,他的視線下移落在了書冊上,劃過深色。

姜淮的目光追随,因為腿麻得厲害站不起。“夫子親自來看書啊”話甫一出口,姜淮便捶了腦門,好像遇着這人總容易犯蠢。

“嗯,親自”沈崇的聲音低沉悅耳,在這靜谧空間尤顯得撩人。

姜淮心頭泛過一陣酥酥麻麻,一雙烏眸直勾勾凝向,如此獨處良機,怎能不把握。

沈崇略有些不自在阖上手裏書冊,避開了目光,“明日起下學去雲起書樓等我。”

“?”姜淮的眼兒一下睜得溜圓,驟時心跳如故,夫子約約約約她私會!

沈崇以手抵唇咳嗽一聲,“受你四哥之托,你、不要多想。”

姜淮一雙眸子湛亮湛亮,顧不得腿麻呼的一下站起,似乎是想抓着沈崇确認,卻沒想麻勁兒上來猛地向前跌了過去。“胡唔”

伴着架子嘩啦的倒下動靜,姜淮墊在堅實胸懷上,唇上掃過一片輕軟涼薄,只一瞬,貼在了沈崇輕抿的嘴角。

與屁股上覆着的大掌溫度,宛若兩重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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