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莊
知魚堂是平陽王的書房原只是裝飾用的,裏頭擺滿了各種收集來的刀劍兵器。後來平陽王娶了嬌滴滴又知書達理的王妃,才把這間改作了知魚堂,文墨味兒也重了起來。
平陽王站在博古架旁,正對着牆上一幅近一人高的畫像癡癡看。畫像中的女子輕搖海棠蟬翼團扇,目光似乎是瞧着畫外人,漾開一抹甜蜜淺笑,那般生動地仿佛要從畫上走下來。
姜少飏随後而入,亦是不由自主吸引去了注意,不管是看多少遍,那殊麗姿容尤叫人覺得驚心動魄。直到那低低不悅的輕咳響起,姜少飏斂了心神,眼觀鼻鼻觀心饒是正經道,“不知小叔喚我,所為何事?”
“為了什麽你難道心裏沒點數?”平陽王揚聲,睨着他老大不痛快的。書讀得那麽好有什麽用,顧個妹妹都顧不牢!
“”姜少飏一噎,心知是被遷怒,心底暗暗嘆了口氣無奈道,“當初也是小叔你讓我托人照顧阿妧的。”
“可你找沈家那小子,那小子這不要出事兒麽!”平陽王胡子一翹一翹,私底下沒了平常肅然,倒像是個被搶了什麽心肝寶貝不忿的。
姜少飏擰了擰眉頭,實則也是疏忽了,阿妧原先對男女之事是不開竅的,他也就沒往那方面去想,反而防的是虞家那混球還有一些年紀相近的學子,特意叮囑讓子阆代為監管,愣是沒想到阿妧會喜歡上子阆。
他一想到好友那亂糟糟的經歷和近日傳言,腦殼兒也是一陣一陣抽疼,“阿妧心性未定,做不得真。至于子阆那原本就是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我、倒是不擔心什麽。”
“只是若貿然橫加幹預只怕會讓阿妧心生反感,而跟我們反着來。不妨就這麽晾着,等她興頭過了覺得無趣,自個就歇了心思了。”
知女莫若父,何況阿妧的性子随了他七八,平陽王自是知曉不能硬來,才用那迂回法子将消息蓋下,外人如何傳說就傳說,諒也不敢挑了明面。要說阿妧未來的夫家要因此找阿妧晦氣,給她氣受,那他的彎刀也不是吃素的,不,他是絕對不會給那些人機會的!
“行了,我過兩日要去滁州公幹,阿妧這事你就多上點心。”平陽王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揉着額頭又瞧見了畫像,微微愣神。
阿妧的名字是昭娘取的,淮,從水,隹聲,意指最清的水,上善若水,剛柔并濟,不要像她那般病弱。只是昭娘生倆兄妹時就損了身子,沒能熬過得當年冬日,後他悲痛離京疏忽照顧,被老夫人提耳回京那也是大退犬戎後已隔了五六年,聽着那一聲聲軟糯的父親才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對倆孩子虧欠良多,尤其是阿妧,平陽王更是縱着寵着,掌上明珠無異。
而今瞧着她對沈崇那架勢和勁頭,可不和他當初追昭娘時一模一樣,一時心中觸動
良久,一聲幽幽嘆響。
“沈崇是個好的,讓家裏給耽擱了。”平陽王其實對沈崇頗是看好,沒有年輕輩的浮躁與張狂,穩妥且潔身自好,幾番交往下來欣賞居多,然而其背後的沈家就頗是讓人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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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沈傳山風流無度,沈徐氏善妒,争吵未果方帶着年幼的沈崇回娘家,卻不料路上遇到流民,慘然身死,令徐家大怒,同年徐家二女被封貴妃,暗中對沈家開始進行打壓報複。
饒是如此,沈傳山依然執意續了趙氏女為妻,而後美妾紅顏如故,徐家愈發不滿,與此同時沈徐氏之死亦被曝疑點,然沈傳山身為大理寺卿卻毫無作為,兩家是徹底撕破了臉你來我往搬到明面,勢如水火。
沈崇是徐閣老的外甥,卻也是沈崇之子,當初加上克親傳聞,夾在中間日子并不好過,更別說府內,外室争風吃醋,明争暗鬥,可謂是一窩亂。如此,又有哪個過得去家世的肯讓女兒是受那份罪。
“罷了,不提這個。”平陽王擺了擺手,轉了正色,“徐貴妃近些年寵冠後宮,十皇子再兩年便及弱冠,徐氏風頭過勁,有些事做得過了,聖上并非沒察覺。捋了老虎須,日後怕是要生變,沈崇既與徐家撇了幹系,你且勸他撇了幹淨得好。”
姜少飏沉吟,慣是嬉笑的神情早已斂盡,周身肅然,“我替子阆謝過三叔。”
随後又是一頓,須臾道,“我會同子阆好好商量應對,不讓阿妧受委屈。”
殊不知門外,一抹纖細窈窕身影捏住了紅漆木方盤,神情幾變,不待人發現便又匆匆折返了去。
姜淮催着車夫疾行趕去雲起書樓,要不是自個不會駕馬車,恐怕要奪了那馬鞭自個上了,而不是像眼下撩着窗簾子眼巴巴探看路程。
車夫抄了近道,車速不慢,而雲起書樓在臨近城門那處,與城南的富庶熱鬧相比要顯冷清多,一路上也鮮少有人走動,故還能暢通無阻。獨獨在快到書樓時險些與人相撞,幸虧姜淮一直注意着路況早早出聲提醒才避免。
只是老伯還是受了不小驚吓,番薯都滾了一地,姜淮着馬車停下賠了銀錢又着車夫送他去醫館,自個飛快往書樓去。
傍晚雲霞未落,披撒樓內,映襯着少女額上,鼻尖晶瑩汗珠,宛若天地間一抹耀動色彩。
姜淮停下喘氣兒,只等平複了心跳,才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之情,在小二的指引下上了樓去。
二樓書閣另一側是作了茶室用,大通間的構造,姜淮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去,細着嗓子低低柔柔地啓口,“夫子,我、我來晚了。”還是聽信了姜少羨的說法,要嬌,要柔,要作,作到他心坎兒裏去,這不連扶着門的那只手都翹了蘭花指。
然門一打開的剎那,姜淮在瞧見裏頭景象時猛地僵住,裏頭正認真摘抄的冬暮堂學子亦是僵硬地全體注目。
“”姜淮。
“”一衆學子。
“阿妧你可來了,就差你了,夫子剛才是把白日裏的課溫了一遍,不算落下進度。”蘇闵兒上前拉了她到自己身旁的空位置坐,一面貼心地替她取了書翻頁。
姜淮瞟向前面不遠的鴉青身影,後者仿佛從她進來便未有所動,她莫名有一絲絲委屈,有些不得勁兒地低聲問蘇闵兒,“你們怎麽會在這兒?”
“是沈夫子同莊朔說的,約莫是瞧我們有跟春梧堂一拼的決心才拉拔一把的罷。本來也沒那麽多,後來莊朔怕有人拖後腿,咳,威吓了一下,就到得齊齊整整的了。”蘇闵兒交過頭去輕聲又道,“可能是受搖光公主之托,我下學的時候看到他們說話來着,後來沈夫子才喚的莊朔。”
“哦。”姜淮恹恹支應了一聲,目光移向了那人,心裏那點不知名的東西發酵開來,堵得胸口悶悶的。
她還以為是因為
姜淮情緒不高地撥拉書冊,反倒引來了那道淡漠目光,後者方才讓人默寫的功夫便從大開的落地門扇那瞧見了底下跑進來的熟悉身影,從上面看,能清楚看見那人臉上的神色變化,實在是搞不懂怎會有這般多的表情,一瞧就移不開眼去。
可進來後卻是這樣一幅姿态,沈崇看了看面前準備的書案,破天荒地生了一絲惱怒,“若還是糊塗混日子的,這每日的補講不來也罷。”
姜淮擡眼怔怔,哪被人如此呼喝過,她硬是忽略了周遭投遞過來的茫然目光,直直對着沈崇那雙古井無波甚至算是疏離的眼,死死抿着唇線。
“那什麽郡主她就是這幾日累了,走神、絕對是走神了”莊朔起來緩和。
周遭頓時附和一片,就怕郡主下一刻就掀桌撩袖子。
沈崇早在看見她那一幅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時就已經後悔了,繃緊的身子洩露一絲無措。
還是蘇闵兒連忙拽了她,顧不得羞窘扔下一句陪她去方便去,拉着人就往外頭去,像是生怕她跟夫子鬧起來。
姜淮的身子猶是僵硬,卻還是能由着蘇闵兒拉着往茅房走。
“沈夫子雖然年紀輕,可我覺得跟院裏的那些也差不離,對待課業都有那種認真勁兒,所以剛才才語氣有些重,你沒事兒罷?”
“沒事,是我犯渾。”姜淮出來受了冷風一吹,打個顫,腦子也清醒多,聲音恢複稍許道。“回去了。”
蘇闵兒卻還是一股腦兒拉着她往前走,“等等,你站着等會兒我,我真的想要方便下。”
“你這膽兒是被貓給吃了?”
蘇闵兒氣得小臉粉撲撲的,“還不是莊大頭他們說,隔壁那棟宅子一門被洗劫,冤魂不散,白日裏都能聽見冤魂索命哭泣的聲音。”她的聲音變得顫顫巍巍,挨在姜淮身邊緊緊扒住她的衣角,緊張問,“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哭呀?”
姜淮甚是無言,卻是知道這丫頭是膽兒真小,作了環視四周,只聽到呼呼風聲,遂搖了搖頭,“又是他們騙你,就你還傻乎乎信。”
殊不知,就在姜淮收回目光的一剎,隔壁那棟森然宅子的窗旁,一高大颀長的身影将手底下嗚咽卻無法出聲的女子生生擰斷了脖子。
“烏勒,那漢人夫子好像發現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