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藥
姜淮怔怔往前邁了一小步,只覺得身旁像是過了一道風,就看見一滿臉油彩濃墨,身着戲服的壯實漢子兀的沖進人群,仿佛遭了雷擊一般頓住了身子,踉跄撲了屍體上。
“小樓——小樓!”一時,岫河畔只回蕩着的漢子悲痛呼喊,聲嘶力竭,于黑夜中萬分凄厲。
周遭人群見狀指指點點,因漢子身上的戲服議論紛紛,有人認出是新入駐梨園的江南班子,那這喚着的小樓怕是近來紅遍京城的名角岳小樓了。
“我聽說金大班剛接下太後華誕入宮表演的旨,卻遭逢這變故,可真倒了血黴了。”
“也沒聽說人不見了呀,出行那都是擡了轎子來來回回的,怎麽會溺死在這”
“”
姜淮方才被金吾衛護着,免受沖撞,此刻回神定定瞧看,那一張慘白的面龐清隽秀氣,卻不是沈崇,一直緊繃的身子陡的松下來險些腿軟。
“郡主”
嘈雜人聲中卻忽然爆出一聲大喝,“我師弟不是溺死的!”始終護着屍體的漢子驀地和衙門辦案的人争執推搡了起來,紅着眼怒指岳小樓是被人害死。
姜淮神情一凜,當即直奔荒宅。
沈夫子絕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列國傳,加上大哥搜查犬戎細作,結合二者,最大可疑的便是這處。
若說國子監裏頭鬧鬼是孫守義他們瞎編的,那荒宅鬧鬼一事則要有板有眼的多,一門五十口人被屠盡凝聚怨魂,夜半哭聲凄厲異常,陰氣沖天,無論白天夜裏都無人敢靠近,可謂是再好不過的藏身之處。
然這大半月他們一行出入書樓都未發現異動
“此處早已查過,鬼怪之說不論,但确實沒有人居住過的痕跡。”其中一人在巡查過四周後道,反而是蛛網橫布,雜草叢生,入夜後陰森詭異之氣更甚。
姜淮擰着眉,仍不放棄地四處敲敲叩叩看有無暗室,聞言回道,“我大哥搜查那夥人近半月都一無所獲,想來狡詐,再仔細找找。”
金吾衛應下,繼續于四處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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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影子憧憧,随着待在荒宅的時間愈久還尋不到半點線索,姜淮心頭愈是浮躁,在接連毀書桌,半面櫃子,還有牆上暗格之後陡然停了下來。
“郡主?”護衛在其身後的金吾衛詢了一聲。
姜淮拿了他手上的火把蹲下了身子,地上一處圍着密密螞蟻,她拿火熏了熏,螞蟻頓時四散潰逃,露出一些黃色粉末,她拈起一點嗅了嗅,鼻端萦繞一股桂花和玫瑰醬子混合的香甜味道,眸中湛亮。
“是得月樓的小方糕,夫子果然在這待過!”
她一壁說着一壁着急起身去尋,很快又在離牆邊不遠發現螞蟻圍聚在一處,還有一些碾碎的方糕末兒,倒像是像是留下的訊號!
“郡主,還是屬下”
來字尚未出口,那名金吾衛還來不及瞧清楚姜淮拽下了什麽,面前身影一閃,伴着一道短促的驚呼消失在了眼前,只有牆面上一斷了的機關似乎證實方才發生了什麽。“郡主!”
而這廂摔下地道的姜淮一摸黑地滑了不知多久才觸到地面,搖搖晃晃站起,急忙從腰間的布袋裏取出夜明珠照明,入眼是四方扁長的暗道,此時空無一人。地道的另一頭黑峻峻的,她往地上一照,果然發現每隔數十步都有螞蟻圍聚,飛快順延尋去。
直到面前一堵牆封住去路,墊腳跳起發現上面竟是木質的圓蓋略有松動,登及在底下深呼吸一口,将夜明珠收回帶着一股決然豁然跳起頂開了蓋子,月光傾灑,遇着遮擋斑駁而下。
姜淮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就爬了上來,一手防備捏着布袋借着稀疏月光環顧四周,只見林木遮天蔽日,分明是郊外之景,地上也辨不清沈崇留下的記號。
她剛剛将蓋子阖上的功夫就聽見說話聲順着風隐隐傳來,當即貓着腰借着草木掩映躲了起來。
“要不是阿日兀辦事不牢,又怎麽會惹這麻煩,現在連個漢蒙都看不住!”一古怪腔調罵罵咧咧夾雜着姜淮聽不懂的字眼,只語氣鄙夷極。
旁人似是安撫,“都說是漢蒙了,肯定跑不遠。”兩人手裏的大刀映着銀輝月光,寒意森然,看得人頭皮發麻。
姜淮屏息,心中因為二人對話裏的內容掀起巨浪,夫子卻是往那一簇隐綽火光的方向摸過去。
樹蔭茂密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姜淮此時也不敢拿夜明珠,每一步都走得極小心,整個背脊戒備彎起繃成一根弦,卻還是不小心踩中了一根枯枝,咔擦斷裂的聲響在寂寥夜色中尤是清晰。
“呼!”伴随着不遠傳來的呼斥,與奔赴趕來的紛沓腳步聲相繼。
姜淮呼吸驟停的一刻兀的被一股力道往後拽去,幾乎在人趕到之際身子落空落入一溫厚懷抱,滾入一凹陷處周遭草叢環身,而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上,指節分明修長,攜着一股極輕極淡的書墨香,熟悉到令人倍感心安。
人聲混雜馬蹄嘶鳴匆匆而至,那森寒刀光直直從姜淮頭頂掠過似乎聞聲便收了回去。
蜷縮在溫厚懷中的姜淮突然伸手握住了面前的手,扭頭映入那張熟悉俊顏,本就近在咫尺的距離,仰頭之際正正貼上預想中的薄涼。
“”
“”
在黑暗中愈久,适應之後便能看得清近在咫尺的,尤其是兩人鼻尖貼着鼻尖,氣息糾纏,時間宛若靜止,在微涼秋夜裏兩人都滲出了薄汗。一雙如曜石濃墨的眸子翻滾幾許,最終沉于一片暗色。
姜淮有所感知,莫名湧上一股涼意退開了身子,然這一下發出的細微動靜叫她猛地往那夥人的方向望去。只見那些人都已上了馬,并無察覺,只有為首那高大身影兀的回頭,目光宛若直直穿透,洞悉她所在一般,震得她如被定住。
刀刻般的五官與陰鸷目光牢牢刻入了姜淮腦海中,只是一瞬的停頓,在姜淮摸向布袋時揚鞭而去。
“郡主——”沈崇清冷的聲音不複攜着惱羞成怒,叫姜淮莫名。
然等目光觸及手中抓握之物時登及如被燙到一般縮回了手,“夫夫夫夫子、我我我我熱熱熱熱熱的”
“”沈崇默然。
“他們走了。”
姜淮漲紅着一張臉點頭,“對,騎馬走的。”
“”
姜淮還也意識自己胡話,忙作補救,“那萬一他們又殺回來”
“不會。”沈崇擰眉深思,方才那犬戎話道的是烏蒙死了,而烏蒙是犬戎的王,故此那夥人才匆匆撤離,而原本他們來的目的
姜淮偷摸瞥了一眼沉思中的沈崇,不自覺流連在其輕抿的薄唇上,面上熱意更甚,她她她她又親了夫子!!她她她還摸摸摸摸了
她看了一眼又一眼,沒發現沈崇微微側過去了身子,仍直勾勾地凝着,兀的鼓起勇氣道,“我爹說親了得負責。”又比出了兩根手指頭,笑得無比嬌憨,“這都兩回了!”
沈崇身子繃得直直,面上恢複古井無波的鎮定,“郡主休要玩笑。”
姜淮笑眯眯地凝着他,即便這人現下身上狼狽,衣衫也不複以往一絲不茍,反而被劃開了不少口子,沾了泥塵,月光籠下,卻仍讓人覺得聖潔得不可侵犯。她像是在查看他身上的傷勢,又像是醞釀什麽。
在沈崇近乎要受不住那道灼熱目光時,卻聽她無比認真開了口,“我沒有玩笑,自古男女授受不親,親都親了,我自然是要對夫子負責的!”
“”好像反了,不過,這似乎不是重點。
沈崇微微垂下眼睑,手握成拳掩在唇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顧了左右言他,“只有郡主一人?”
姜淮點頭,“夫子你沒事罷?”她擔憂看向沈崇,還從沒見這人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只怕是吃了不少苦頭,恨不得此刻将人仔仔細細查看個遍
沈崇搖頭,正将少女那不掩飾的心疼收入眼底,起了一絲異樣。“只是一些皮外傷,無礙。倒是你,是如何尋來此處的?”
姜淮有些惋惜地收回手,“夫子可記得書樓旁的荒宅,得知你失蹤後便覺起那處的古怪,帶人搜查時不小心誤入地道,誤打誤撞來的。還要多虧了你碾碎的方糕碎屑,那是你最喜歡的點心”
沈崇一愣,原來是地道,他當時是被布條覆住眼睛的,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是無比配合地跟着走,那名叫烏勒的似乎知道他的身份想問他什麽,幾番緣由之下他才得以在看守那人疏忽下得以脫身,卻也未必能逃得出這片林子。
少女還在絮絮而語,仿佛要把她這一整日來的擔憂焦慮都道了,月光籠下的銀輝在她臉上罩了一層纖薄瑩光,烏眸靈動俏皮,宛若月下精靈,那般生動。
“他們恐怕擔心我在下面不敢炸地道,估摸還要費些許功夫夫子、夫子?”
沈崇看着近在眼前的嬌俏面龐,倏然後退了一步,“這樁,該是由我跟你道謝,謝你救命之恩。”
姜淮笑得眉眼彎彎,“沒事沒事,以身相許就行。”
話音落下的瞬間便是針落可聞的寂靜,姜淮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平時和綿綿她們渾話慣了我幫夫子你處理下傷處。”
姜淮說着一面從布袋裏往外拿東西,倒出不少零零雜雜的東西,用途不明的紙包,彈弓,繡花針最後才翻出了一小瓶金瘡藥。
沈崇看着那宛若聚寶盆的小袋子,在掃見姜淮手忙腳亂地将那一支細巧竄天猴藏起時禁不住抽了抽嘴角,那聲音似乎化作無奈,“郡主”
姜淮幾乎要沉溺在他那般的語氣中,頗是戀戀不舍地拿了那一支竄天猴出來,“也不知潮了沒潮,好不好用哈哈哈”
沈崇依然不語睨着她。
姜淮最終默默用火石點了,一道明亮的光兀的沖上天空,發出絢爛白光,映着姜淮不情願的小臉。
“”
“過來,幫我上個藥。”沈崇的聲音隔着不遠幽幽傳了過來。
姜淮一怔,瞬時恢複了精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