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間

夜深後,圓月高挂,林中愈顯靜谧,而這種靜谧在某種情形下被放大數番,以致于姜淮咽了口口水都覺得動靜過大。

她面前的是沈崇裸着的半個後背,衣衫解到半腰,恰好暴露到傷口那,利器劃開長長一道洇開殷紅,所幸只是表面淺淺痕跡,傷得不深。反而是此時烏雲褪盡,月光銀輝直落,那常年不見光的白皙後背底下隐隐噴薄出蓄勢而待的力量,順着流暢的肌理線條沒入微微攏起的弧度陰影裏,勾帶出幾許窺而不得旖旎。

“郡主?”

姜淮聽着前方傳來的低沉嗓音,握着小瓷瓶的手一抖,撒了半瓶。“”

直到耳畔落了一記壓抑悶哼,姜淮瞅見那驀然挺直的背脊,登及醒神補救地去抹開點,卻被沈崇猛地大力握住了手腕,“夫子”面上露了懊惱,自個手勁大她是知道的,偏還笨手笨腳。

沈崇目光落在那絨絨的腦袋上,頓了片刻又側轉過身子,聲音恢複直敘,“你——繼續。”

姜淮擡眸定定瞧向他,當真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連忙應了一聲,撕了衫裙的內襯布拽得長長給他包紮。這回她弄得十分小心,生怕再把人弄痛,只是那一圈一圈的纏繞她手不夠長,便起了身子繞,全然不知兩人如同擁抱的姿勢有多暧昧。

這廂,沈崇尚是一個怔愣便失了先機陷入這般被動中,瞳孔映入少女專注又小心翼翼地神情,蹙着秀氣眉心,仿佛是比他還疼般僵硬動作着,還不自覺地低低抽着涼氣,那模樣瞧着有些有趣,然沈崇心裏卻湧上些異樣。

鼻端蹿入少女身上若有似無的馨甜香氣,以及那柔順垂下的發絲纏繞過耳畔拂過面頰,竟是連心上都癢癢酥酥

幾乎是在姜淮完成的一瞬,沈崇被那布條勒緊的力道驟然回神,在前者愕然惋惜的目光中攏上衣衫再次扣得一絲不茍,連同前面那些縱橫的陳舊疤痕斂去,未露半分。

姜淮只覺得快到眼前一晃,面向穿戴整齊的沈崇,“”她是不是錯過什麽了

後者目不斜視,故作沒瞧見般,然在久到快要窒息的沉默中又不得不啓口,“咳,那裏面還有些瓶瓶罐罐是什麽?”

姜淮收起小幽怨的眼神,抱着布袋挨着他坐下,“跌打藥酒,生血丸,還有麻沸散瀉”她一面數着那一小兜子藥瓶子餘光裏瞥見沈崇微微抽了下嘴角連忙收住。

“夫子,你聽得懂犬戎話?烏孫一族不是被我爹打退到居庸關外,怎還敢入中原?”

“只略通一二。”沈崇頓了頓,“烏孫王已老,但他的三個兒子野心勃勃。”至少從那對話裏獲知的訊息如此,烏孫王一死,牽涉王位之争,恐能亂上一陣,然這一行人入京這般謹慎,懷抱目的就值得人思量了。

“有我爹在呢。我爹能打得烏孫王棄攆潰逃,若再敢來犯,定叫他們有來無回!”姜淮沉吟,眉眼盡是張揚銳意,亦不乏對父親的崇拜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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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尚在分神想着那些死去之人的關聯,乍聽見她的話,目光落在那驕傲的小人兒身上,不由輕輕牽了嘴角,“确是如此。平陽王骁勇善戰,實屬大梁之福。”

姜淮點頭,難得正經了神色,“話雖如此,可天下還是太平的好,夫子,你說是不是。”

“嗯。”

沈崇慣是話少,沒說兩句便又是沉默。二人相處,姜淮像是個小話簍子似的喳喳說個不停。此刻看倒不像是落了難的,不,姜淮打心裏盼着救援的晚些來,也就拼命尋思話題勾着人說話。

“夫子你看,這裏頭還有一層,裝得再多都不顯,我爹說這是我娘的手藝活兒,還給起了名字叫乾坤袋。”姜淮像是獻寶似的拿給沈崇看,一面道,“因為我小時候笨,走路走得晚還老是摔,就給備着了,誰知道後來一直都挺管用的。”

姜淮想起閨房裏繡了拆,拆了繡的那一幅,情緒有些回落,“我娘手可巧了,我一點都不像她。”

沈崇掃過那繡工精巧的布袋,想起了那位平陽王夫人,後又不知想起了什麽,神情掩過一絲厭惡隐為淡漠,只淡淡應了聲嗯仿佛算作回應。

姜淮等了半天等到個嗯,擡頭就看到沈崇阖眼疲倦倚着樹幹,有些心疼又有些憋悶,嘴唇嚅動了下,到底是沒忍住,“夫子可是也嫌我聒噪了。”一個也字,多少帶了幾分在意。

她能吃,還能打,還沒有半點女兒家的柔俏,每每那些世家貴婦和小姐聚在一塊的時候總少不了拿她私底下做談資,還有暗地裏取笑她将來無人敢娶。再大大咧咧那些陰陽怪調的聽多了還是會往心裏去

“我爹書房有一幅我娘的畫像,每每我闖禍我爹就把我拎到畫像前,一句話也不說就讓我對着畫像,我娘笑得好溫柔,可是她一走,我爹就失了魂的扔下我們姐弟倆遠走邊關了”

那時,父親剛剛升任京官,尚未被封為平陽王,而蘇太傅家那位名動京城的嫡小姐嫁給一介莽夫出身的姜平,引了不少憤懑不平的。京城世家圈子本就排外,倒不至于真的為難過不去,只是小孩間打鬧就沒那麽多遮障了。

“幼時少羨體弱,是從娘胎裏帶的,大伯娘說是叫我給搶的,小的時候三天兩頭就病,一直補着藥。有一回國公府設宴祖母帶着我和少羨去,和年歲相仿的在一塊玩兒,可有個總針對少羨的,嫌他身上的藥味兒難聞,後來我們就吵了起來他伸手推少羨的時候被我推開了,結果他擦破了點皮哭着罵着短命鬼就跑去告狀。”

“當時國公夫人出面道是小孩兒玩鬧平息了,可似乎所有人都覺得是我蠻不講理,性子頑劣。”姜淮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沈崇說這個,可話起了頭便停不下來。林中夜風穿過,她抱着膝蓋坐着覺得有些冷,正正對上一雙不知何時睜開的眸子,微微怔住。

沈崇慣是一幅無波無瀾的面孔,眸子裏仿佛藏了一潭深水,姜淮卻是微微縮了下身子,嘴角重新揚起了笑,“夫子該是同情那人,等宴席結束後我就把他堵了後院揍了一頓,索性坐實打人這一說。”後來,便是一戰成名,愈戰愈勇了。

那一抹笑當真是又靈俏又讓人沒轍,沈崇瞥見她打了幾個噴嚏後愈發蜷緊了身子,便解了身上外衫遞給她,“林間夜深露重,也不知救兵何時到,穿上罷。”

姜淮接過,衣衫上還殘有餘溫,“夫子”

沈崇望進一雙濕漉眸子,像極了幼鹿,映了星光灼灼,他随後便轉開了目光,“已經連累你在此處,若是受寒,只怕你四哥輕饒不了我。”

姜淮被一噎,那一點激蕩的歡欣又沉了下去,差點忘了自家四哥的關系不過好在姜淮已經有所習慣,抖開沈崇的衣服披上後暗暗舔了下幹澀唇角,“夫、夫子,抱、抱着能暖和點的。”

“我不冷。”

“哦。”姜淮讪讪裹緊了衣服,臉上還有點燒。

林中只餘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姜淮看了眼安然養神的沈崇,回想起這一整日的驚心動魄,又慶幸萬分,就這麽凝着他俊美無懈的側顏仿佛能看到天荒地老似的,卻不防在身子和精神都松懈了之後,困意席卷而來。

沈崇阖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灼熱目光,直到那感覺消失方是驀然睜了眼,便瞧見被青衫籠住的纖瘦身影,如同小雞啄米一般一下一下晃了腦袋,身子亦是慢慢歪斜了過來。

在她快磕到地上去時身體先一步反應地伸手虛托了一下,卻不想她就着他的手躺在了他屈起的腿上,已然睡去。

“”

沈崇何曾與女子這般親近過,腿上宛若壓了千斤重,竟是生了一絲難得可見的無措,偏正主睡熟沒看到。

他垂眸,落入的睡顏毫無防備,當年的蘇氏是何等風姿,這眼前初初長成的少便能窺見多少,将來只怕更甚。然腦海裏随之浮現的是一個女人歇斯底裏的謾罵與诋毀,源于父親的風流多情,源于女人的嫉妒憎恨,大概是從那時起她就已經瘋了罷

“夫子憋怕”睡夢中的少女含糊呓語,伴着桀桀怪笑,将陷入晦澀過往中的人喚回了思緒。

沈崇的目光複又落在她臉上,仿佛從那冗長回憶裏掙了出來,耳畔回想起摯友再三的叮囑,卻也不知這般千嬌百寵長大的竟還有這內情。他凝着那張稚氣未脫的面龐,記起姜少飏前不久才說起生辰禮,也不過十二三還是個孩子啊。

那些話又如何作的真。

“阿妧!”一聲疾呼驟然喝斷,馬蹄聲聲急湧而來,霎時打破林中寂靜。

一身戎甲的姜少恒與平陽王領先,緊随其後的姜六郎一躍下馬,徑直上前一把抱起姜淮,在審視過無虞後方緩和了些神情,只掃向沈崇的目光仍是不善。

“王爺”沈崇只覺得身邊一空,陡然失去了那倚靠的重量,輕得有些不可思議。

姜淮被驚醒,尚是懵然,看着眼前晃動的面孔,“爹,大哥,四哥,六哥你們來了啊。”

平陽王瞧着女兒迷糊的樣子原本打算見面定要教訓上兩句的心思就歇了,餘光裏掃過暗暗捶了下腿站起的沈崇,對他那一聲問安視作不見,只是對姜淮溫柔道,“回馬車裏接着睡。”

姜淮點了點頭,被六哥抱着甚是心安,臨了還不忘和沈崇揮手咕哝,“夫子,明天見。”

姜少廷利落轉身将姜淮抱上馬車,坐在馬車前面,把簾子壓得嚴實。姜少飏看了一眼小叔的臉色,走出來道,“我送子阆回去。”

平陽王微滞腳步,只等姜淮的馬車前去了,他才在沈崇的面前開口道:“阿妧生得一副俠義熱心腸,救師心切,此舉是為尊師重道,小沈大人莫要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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