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線索

暮色四合,青牆烏瓦上偶有鳥雀啾鳴,添了幾分生氣。

臨窗的烏檀木案前,男子手執卷宗神情專注,燭火映照出的側顏俊美矜貴,随着翻閱神色愈發肅然。

“公子,喝碗姜湯袪袪寒氣。”沈牧端着紅漆方木盤推門進來,攜着外面的秋風,卷入幾許蕭瑟又連忙用半邊身子将門阖上,“這天兒說冷就冷下來,監子裏可病了不少,公子您可得注意,說起來禦寒的衣裳都還在”

沈牧咋咋呼呼的聲響在對上沈崇投過來的平靜目光後戛然而止,嘿嘿讪笑了兩聲,忙是調轉道,“公子,快,這要趁熱喝了才好。”

沈崇擱下卷宗,倒是未在意他的未盡話語,仿佛他離不離沈府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淡然取了湯碗抿了口,在入喉的辛辣過後回味卻是一股蜂蜜甘甜,神情浮了一絲愉悅飲盡,又多盛了一碗。

沈牧見狀,亦是轉開了笑意,“公子甜不甜,小的擱了兩勺的槐花蜜,那家掌櫃的因為小的常去還多随了一罐玉梨膏”估摸是把他主子當了哪家小姐,畢竟誰也想不到外表那麽高冷的公子竟像姑娘家一般嗜甜。

沈崇擡眸就看見他來不及掩盡的那一抹打趣促狹,輕輕抿了下嘴角,若無其事的還了空碗去,“把這些卷宗收整好。”

“公子也莫要看得太晚,累壞了身子可有人心疼呢。”沈牧嘿嘿怪笑,迎上公子掃過來的視線擡手摸了摸鼻子,饒是變了正經,“是小的心疼您吶!”

“小的還聽說郡主醒過來了,說不準過不了兩天又能來學堂了。”郡主雖然不在國子監,可有關郡主的消息卻是漫天。

沈崇觑了他一眼,“多事。”

沈牧卻是不怕,笑眯眯道,“怎麽叫多事,夫人送去平陽王府的那些珍貴藥材哪樣不是您選的,保不準就是那藥的功效。”

風斜入枕花格的窗棂,那米粒兒似的金黃小花落在案頭,令沈崇腦海浮現起在林間一幕,微微晃了神。

“公子,這些都”沈牧理着邊上一摞的卷宗籍冊,在瞧見其中一卷的印章時驀地怔住,“這、這不是大理寺的”

沈崇淡淡哼應了聲,作是承認了。

沈牧卻沒法如他一般淡定,要知道先前公子與老爺就是為的這樁起争執,不願他插手案件,卻沒想到公子竟還是背着老爺還是把卷宗弄到了,若是讓老爺知道

“明兒一早你找柳禛還回去,早些去。”沈崇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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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聽到柳大人的名字已經顯得平靜多,否則他當真以為他家公子神通廣大到那般境界了。

半晌一抹臉,“那公子可有發現什麽可疑的?”倒是清楚他家公子看着像是對什麽事都不上心,可一旦上心的事就沒有辦不成的

這失蹤案子這月先後發生了六起,除卻意外身亡的,大理寺抓了幾個市井流氓,賭徒之類下了牢,雷厲風行之餘更多的則還是讓百姓覺得惶惶不安,直至公子出事。

之後公子平安回來,要求查閱卷宗被老爺斷然拒絕,這事不知怎麽叫那位痛失愛女的郎員外知道了,原本就不服大理寺判下因此纏上公子,惹了這些日子的風波。

“聽說那位朗員外的夫人受不住打擊隔日也一根白绫吊死橫梁,所以那朗員外才像瘋了似的,一定要抓到幕後兇手。”

沈崇揉了揉額頭,臉上露了一絲倦意,他倒不是為朗員外等那些糾纏,合着也入不到監子裏頭,只是腦海裏一直浮現被擄時的情形,那人所提的格勒瓦在犬戎語中意味着背叛者,不聽話的。

而在他以為難逃此劫時,她卻出現

輕風送,清甜的香氣袅袅漫開。他的目光不覺落在了一朵一朵的小花上,正待拂開,卻被風吹移了少許,停留在一處他兀的拿起了案上卷宗,兩幅一并比照,霎時變了神情。

“公子?”旁邊正收拾的沈牧也不由随之緊張起來。

後舍的房門卻在此時被一股大力推開,門板撞在牆上顫動不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愠怒呵斥。“不該拿的東西還不還回去!”

“老、老爺!”沈牧詫異凝向來人,又回落在正襟危坐的沈崇身上,只見後者依舊淡然地翻了一頁,“”

沈傳山仿佛也是因為這動作氣狠,神情有那麽一瞬猙獰,片刻匿跡于無大步走了進來。“出去。”

“不用侍候了。”只等沈崇發了聲,沈牧才頂着壓力退了出去,将門帶上時還甚是擔憂地回望了一眼。

都說父子倆沒隔夜仇,可放老爺和公子身上就不是了,兩個明明最親近的人卻像陌路。公子內斂,老爺又父子走到如今的關系,連他這個旁人都覺得感慨唏噓。

而顯然,房裏的兩人也确實如他所想,一站一坐,氣氛僵滞。

“我倒不知你還有這等本事。”沈傳山神情晦暗地注視着面前容貌出色的年輕人,那閑适态度輕而易舉點了心頭火,燒得愈旺,沈崇有今日,且敢無視他的警告無非是從徐家那得的底氣,關于這點,便是症結所在。

“莫要忘了你自己姓什麽,就算是把我報複垮了,你也落不了好!”沈傳山風流成性,子嗣衆多,後來徐家打壓,一捧一踩,借着兒子打老子的臉,父子間到底是生了嫌隙,對長子放任自流,但容不得他如此挑釁他的威嚴。

“父親想多了。”沈崇兩手推了卷宗,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至如此。”

是不至于如此傷敵自損,還是不至于落那境地,這話可就模糊說了。

“你!”他愈是如此出塵淡然,沈傳山心裏的邪火就更甚,卻偏偏又拿他無可奈何,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人就拿這副态度對自己,沒有身為父親的尊重,也不說多逆反,明明是順話都能膈應一身。

沈傳山的臉色變幻幾重,掃了一眼案上,不知又是想到了什麽神情沉了沉,“這些案子既已了結,卷宗一事就當我不知情,你且好自為之!”

沈崇颦起眉頭,“兩起意外溺水,一起強盜,另還有幾樁無論是作案時間,與受害者之間,作案手法看似毫無關聯,可細推之下仍是有可疑,就好比岳小樓死之前在郎府唱戲”

“僅憑你說的,還不足以證明其中關聯,還是你叫外面傳言迷惑了心,妄圖左右大理寺判案來證明你的本事?”沈傳山聞言卻是驟然打斷,打量于他的目光頗是複雜。

少年高中,才冠京城,旁人提起那是誇贊不絕,原先他也是為此高興,只是後來接連變故,沈徐氏的死,沈老夫人的死,還有六娘險些也因他而喪命,沈家之後的境遇,一系列遭遇竟使他真的懷疑那道士所言,真是孤星降世連累沈家

“既有疑點,父親不覺得草草定案才是對死者的不尊重,興許将來還會留下更大禍患”

沈傳山眉頭皺得極深,“如何辦案我還用你來教不成。”他雖是名聲在外,可夜并非是當真糊塗的,在其位謀其事,自有他的一套待人處事,辦事的章程,如何輪得他來指摘。

沈崇瞧見他臉上的神情适時閉口,每每不到兩三言便是如此,沈傳山的耐心從不曾對他而言,好像做什麽他都不會滿意,索性再不多說。

沈傳山亦是厭惡他這番态度,“我只最後再說一句,案子已結,你休要再多管閑事。徐清風再如何也不過是個國舅爺,企盼他庇佑一生我勸你還是趁早歇了心思,早些識清局勢免作糊塗事!”

沈崇神情未變,只是擡眸睨向他時眼底微有波瀾,半晌道,“若是我偏要追查下去呢?”

沈傳山此番強硬态度着實有古怪,而犬戎那夥人入京的目的,與卷宗上所發現的更是匪夷所思,兩者聯系,竟生了不好的預感。

“還是父親知道些什麽,刻意隐瞞?”

沈傳山與他對視,仿佛能被洞悉想法一般讓他堪堪避過,極是不喜這種感覺,當即皺起眉頭,“怎的,還要編排我莫須有的罪名不成!”

他仿佛氣憤當頭,睨着沈崇只差呼斥逆子。而那一張清俊面龐始終未有波瀾,薄唇緊抿,生得寡情薄幸極。

“我倒忘了,當初能為了一己之私而逼死自己未過門妻子的,今又如何會顧念上血緣親情,當時她肚子裏還懷着你的骨肉”

沈崇陡的一僵,似是未料到他會提起這樁,平靜神情下那細微的動作洩露幾許心緒浮動。

沈傳山卻猶如抓了他什麽把柄,一轉頹勢,“不知那位長樂郡主若是知曉,是否會覺得自己錯看人?”

沈崇始終不發一言,空氣壓抑凝重,沈傳山自覺目的達成,留下一句且顧考量便拂袖離去。

洞開的木門外,烏雲遮了圓月,籠下一片暗色,沈崇摩挲過卷宗,神情猶如外面這夜色諱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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