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嗬, 這是哪家的小姐這般財大氣粗?”蕭令儀的聲音冷冷傳出。
随着丫鬟從裏面打開了門, 正好露出蕭令儀那清冷若霜的姣好面龐, 也讓裏面的人瞧清楚了外面站着的一行人。
“公公主!”那聲音從華服女子的帏帽下而出, 立時取下了那帏帽,露出一張些微蒼白的臉, 帶着些微驚慌福身行禮, “臣女拜見公主,公主萬福金安。”
之後便是呼啦跪了一片。
蕭令儀:“原想清靜吃個飯, 沒想到占了歸寧侯府千金的座兒,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站在徐宛屏身旁原還趾高氣昂的丫鬟一早跪在了地上, 抖成了篩子,連連告罪。
姜淮居高臨下地睥睨, 怎麽瞧都是平日裏橫貫了的,只不過這回踢了塊鐵板。她只掃過一眼就落在了正主身上還真是巧了。
眼前的女子身若扶柳,妝容精致, 因蕭令儀未開口免禮而一直端着身姿, 配上那張楚楚可憐的臉,反倒叫一衆看客覺得我見猶憐。
“臣女管教下人無方, 沖撞公主、郡主,定好好約束,望公主恕罪。”徐宛屏低垂下臉,實則惱極了自己的婢女, 撞上了搖光公主不說, 還有傳聞中的另一號人物, 思及今日來的目的更是心下發急。
蘇闵兒也沒想到會這時候正巧撞上,看看門口漸漸圍聚起來的人,剛想說點什麽就被姜淮眼神掃了一記登時閉上了,饒是局促不安。
“剛才你也看到她那婢女嚣張了,若不是有主子指使能有這膽子,所以你最好什麽都別說。”姜淮壓低聲音對蘇闵兒道,這主仆倆一哭一唱着實像是想整出大戲,分明是做錯事在前,可是有本事的。
“這裏頭的是哪位公主,架子這般大,得理不饒人的。”門外有人議論。這兩邊兒都是美人兒,都擠着往前湊。
“聽說是賢王府的搖光公主,喏,裏面還有平陽王府的那位,合着也是這姑娘倒黴。”
夥計急得抹汗,說了兩句辯解的不過很快被議論聲淹沒,壓根不起作用,額頭的汗也愈多,不知該如何收場的。
蕭令儀自那話後便一直沉默不作聲,就由着徐宛屏伏低做小,仿佛她要做全了姿态便由着她去,待看見樓裏出現的一抹颀長身影時微微怔愣,随即再掃過徐宛屏露了了然。
她微微一笑,“敢問徐小姐是何事如此緊要,非得讓我們給你讓地兒。”她接了丫鬟從夥計那取的荷包,“二十兩,算不少了,但你覺得本宮就只值當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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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不敢!”徐宛屏登及臉白,連忙道。
這麽一來,原先以為搖光公主與長樂郡主仗勢欺人的都反應過來,原來是有人花錢打發人,但打發公主和郡主便有人吭哧笑了。
徐宛屏臉上青紅交替,幾乎同時也瞧見了那道心念的身影,當即眼泛起了些微水光,“概因臣女體弱緣故,又是喜靜,婢女才會如此,絕非有意沖撞”那一張臉兒凄楚,像是被霸淩的弱女子,拿捏得當,自然能激起多數人的保護欲。
蕭令儀見慣了此等,神情一冷,直接出聲招呼,“四哥可是大忙人,尋常碰不到,還得特意打聽了才能見一面吶。”
後者正是走過來,聞言稍作停頓後又繼續,“想見四哥直接找來就是,何須費那勁兒。這陣兒忙,剛抽個空就看你擺陣仗,怎的,誰惹你生氣了?”
“倒談不上生氣,就是跟徐小姐難得交流交流。”
司馬昱這才多看了徐宛屏一眼,認出是歸寧侯府家的,也就是掃過了一眼,沖着蕭令儀道,“差不多行了,換你四哥的地方可好?”
徐宛屏咬唇,看着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一身紫衣蟒袍俊美不凡,貴氣盈人,憶起此前四皇子降虎平安南那些動人心魄的英勇傳聞,能力卓絕,人中翹楚,如何不心折。更遑論四皇子只有兩位側妃,正妃之位空懸已久,若是能把握機會,将來
單單是這般想着徐宛屏心頭便是滾燙,然眼前幾人離開的畫面卻猶如一盆冰水狠狠澆下,周遭那細碎不斷的議論鑽入耳中,難堪懊惱,直視蕭令儀那方向更生怨恨。
姜淮回眸正好對上徐宛屏那怨毒目光,原不想跟着一道去的,也就湊了個熱鬧,直到另一側雅間門口,看不到徐宛屏的地方,正要借口離開,就聽蕭令儀先開了口。
“四哥,我方才是故意捉弄那徐家小姐的,你回頭別和皇叔說。你那麽忙,肯定是來應酬的,我就不摻和了。”蕭令儀站在門口,朝司馬昱擺了擺手。“四哥回見。”
蕭令儀話一說完,便捎帶上倆撤走了,只是走得急了,并未看到從那另一側房裏走出來的男子,赫然是東宮所屬的少詹事秦良玉。
姜淮回首,那錦衣公子雖帶着笑,可總讓人覺得那笑容并非真心實意,像隔着一層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
“呼那就是四皇子”蘇闵兒剛才起就憋着一口氣,一直到這會兒才籲了出來,感覺才活了過來一般。
“怎麽,給吓到着了?”蕭令儀停在馬車前笑問。
“就這點出息。”姜淮笑罵,一邊替她順着後背,“寒煙,多替你家主子長點兒心,遇事別慫。”
蘇闵兒被念不忘小聲反駁,“你才沒心眼兒的,多長點不虧。”說完倒是一溜兒上了馬車,沒給姜淮逮着機會,笑咧着回去了。
蕭令儀失笑,“你倆誰也沒好過誰,要不說物以類聚,都叫人不省心的。”
姜淮不置理會,反而對另一樁興致勃勃,“上回賢王抱着你回去的,後來呢?”
“後來啊”蕭令儀故意拖長了尾音,“我燒糊塗沒印象了。”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回避道。
神經大咧的姜淮完全沒注意到,反而點了點頭,“你這招傷敵自損也不好。”
蕭令儀笑笑并沒有說,從明了自己心意的那刻起到如今,中間隔了太久做了太多一路摸爬滾打才從過往經驗中吸取教訓,用着這迂回的法子靠那人更近一點,也正是這份艱辛叫她更憐惜同樣愣頭青般的姜淮。
“近來,京城快要變天了,轉告你的那位沈夫子,世上難有兩全的事,莫要強求。”蕭令儀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已變,遙望着天際變幻的烏雲,其實這天,從景和帝第一次病倒之時就已經露了變幻之象,實則平和的京都底下有多少暗潮洶湧,唯有參與其中的人知曉了。
“你也別多問了,就你那小腦瓜子也轉不過來,知道愈少是對你好。”蕭令儀看着她鼓起的臉頰,伸手掐了一把,帶着随從走了。
沒一會兒,得月樓下只剩下姜淮,她走動慣了,出門沒坐馬車,眼下就帶着玉竹慢慢地往王府去,一路還回味着蕭令儀最後的話。
變天
“公子,公子,你落了東西了,喏。”畫鋪的夥計急匆匆地追上了人,那道身影長身玉立,薄唇輕削,色淡如水,攜着大隐隐于市的涼薄氣息,叫人轉不開目光。
“多謝。”沈崇向那夥計道,将那東西與裱好的畫卷一塊收起。
“這畫畫的是公子心上人罷,唉喲,瞧着可是個有福的,方才聽公子說是送人,就是送給那位姑娘罷?”
“有福”沈崇的聲音缥缈傳來,姜淮沒聽清那畫面的話,只隔着人潮貪看,目光不自覺就停留在那薄唇上,臉頰漸漸染上緋紅。
仿佛從那一吻後有什麽變得不一樣,姜淮莫名有些心虛,以及因為夥計那話而起的隐秘欣喜,心上人
“五娘,你臉好紅可是受寒”玉竹剛一出聲就被姜淮捂住了嘴一道藏入了廊檐背陽的陰影處,幾乎是同時察覺到那邊投過來的目光,雖然有柱子隔檔,可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起來。
“噓別出聲。”姜淮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躲起來,可躲都躲了斷沒有教人發現的道理,全不知這行徑看來就愈發行跡鬼祟可疑。
“姑娘,要不要買點橘子,新鮮的橘子,今兒一早才從樹上摘的。”旁邊地上支着攤子的小販問。
“不要不要”姜淮忙是壓着聲音回絕,心裏莫名更緊張了起來,暗暗祈禱沈崇沒留意到這邊。
“嗚嗚嗚”
“噓——”姜淮猶是比了個手勢,就卡在了眼底映入的一雙緞面錦靴之上。那靴子面上垂挂着一串銀鏈子,流閃着細細銀光,往上是她垂涎已久之人
姜淮登及扭身背向,挑看橘子。
“姑娘,我家種的橘子包甜,不用挑。”小販咧着牙笑,“不過姑娘,你臉怎麽那麽紅,沒事罷?”
姜淮一股腦塞了他三四個橘子,掩耳盜鈴,“這橘子看着不錯,你多給我拿點兒。”
“好咧。”
“五娘”玉竹喚了一聲。
姜淮俯身,裝作沒聽見。
“沈夫子在看你。”
姜淮的身子僵硬了下,如何沒察覺到後背那道目光,僵硬地扭過頭故作驚喜,“沈夫子,真是好巧啊!吃橘子麽?”
沈崇望着被姜淮‘不小心’用力捏變形的橘子,“不必客氣。”
姜淮順着看了一眼露了羞窘,忙是揀了另一個好的剝好遞到他唇邊。
“”沈崇拿過了那橘子,拗不過似地塞了一瓣。
姜淮的視線直勾勾瞧着,後者幹咳了一聲,她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似的,幹巴巴問了一句,“甜麽?”
“嗯。”沈崇只是輕輕哼應了一聲。
姜淮沒聽清,“甜不甜嘛?”
沈崇觑了某個緊張的人一眼,“甜。”
不知為何,光是看他輕抿了一下嘴角,姜淮便覺得臉上熱辣辣的。
“可不甜麽,尤其姑娘給的,那鐵定更甜了是不是。”小販促狹笑着在旁起哄。“我方才就瞅見姑娘在偷偷瞧看公子,原來兩位認識,嘿嘿嘿”
這笑裏面飽含的意思可就明顯多了,連着沈崇都有些不自然起來,不過按壓在那張清冷面龐下看不出來罷。
姜淮趕忙拉上沈崇往前走遠了點兒,一面才低聲像是解釋道,“我我并不是跟蹤你,我只是正好路、路過。”
“嗯。”沈崇的回應聽起來有些敷衍,若不是姜淮低垂着腦袋,應當能看到那雙黑眸中流淌出來幾分溫柔笑意,雖然稍縱即逝。
“我也是路過,向郡主問個安好。”
雖沒什麽情緒起伏,可姜淮還是聽出了那麽一絲的打趣意味,驀地擡首,撞入一雙深邃眼眸,耳畔仿佛回蕩起那日晴朗月空下暧昧的喘息聲。
姜淮兀的捂住鼻子,覺出一股濕濡熱意,登及也管不得沈崇,忙是扔下一句上火了就跑。
***
“嗳、嗳——姑娘,你們還沒給錢吶!”
小販急聲喊着要追上去,卻被沈崇喚住。“我來給。”
“一共二十文錢,公子。”
沈崇摸向腰間,神情倏地一頓,“”
“公子?”小販正等着,疑惑提醒了聲。
“子阆兄可是又忘帶錢就出門了?”身後傳來的少年笑聲朗朗,滿滿的促狹意味。
沈崇望向來人,後者玉姿錦袍,手裏揀了個橘子輕輕抛着,唇角含笑,也不知看了多久。
“公子,您這夠買我一車的了。”小販捧着那人随從給的一錠銀子有些愁道,他根本就找不開。
“那就把這些都送到沈府去。”華貴少年滿不在乎說道,一面看向沈崇打趣,“要挑着我們沈夫子喜歡吃的可不容易。”
沈崇亦是輕咧了嘴角,“多時未見,別來無恙”
少年笑意更甚,“自然一切安好。你都不知身處這空間有多廣闊,所遇之人,之事有多有趣。”
“哦,那看來殿下是有奇遇,能這般灑脫随性當真是讓人羨慕。”
天之驕子,不眷戀權勢,全憑心意而活在大梁也是獨一份了。
“子阆當年不還說過不管我去哪兒做什麽都一道,結果卻是入了仕途,若不然,也能這般潇灑。”少年言語似有怨怼,不過很快又喜笑顏開,跳脫話題,“在外可想念和你對弈的日子,說來又有些手癢,找個地方坐坐?”
“聽憑殿下的主意。”沈崇狀似無奈笑了笑,只是垂眸的一瞬,笑意隐匿,不見分毫。
六皇子聞言便上前勾着他的肩膀一塊兒走,走着還不忘回頭望一眼到,“子阆可得老實交代,方才同你說話的是哪家姑娘,瞧着可俊,你這莫不是在我不在的時候”
“我與那姑娘并不相熟,殿下莫要污人名節。”沈崇聲線冷淡得出奇,後又頓了一頓,“殿下說的可能,在沈某身上不可能實現。”
六皇子腳步一停,“子阆可是還忘不了”
“茶樓到了。”幾乎是同時,沈崇的聲音響起恰好打斷。
後者便知他是不想多說,嘆了一聲邁入茶樓。沈崇凝望其背影,那一刻眸底滾起濃墨,蘊着某種深沉不可言說的情緒
年關将至,平陽王府上下一片喜氣熱鬧,姜嬈是上月二十的吉日出嫁,隔了一月回門,這日一早姜姚氏就起來操持,擺了六七桌席面,熱熱鬧鬧的。
姜淮窩在閨房裏埋頭繡荷包,過節的這一整月國子監沐休,她原是打算年前送出去眼下瞧着是不大可能了。
“我說堂前怎麽找不着人,原來是沒出過門,怎的,我就這麽不招你待見?”來人一襲花色褙子,挽了新婦發髻,玲珑的金飾簪發,這一別約莫一月,已是另一番風韻。
“瞧你臉色,看來那李知州待你不錯,二嬸嬸和林姨娘該是放心了。”姜淮瞟了她一眼,沒停下手裏的活兒咕哝,“還能由着你在京城留住,果然是年紀大的懂疼人。”
姜淮也就是拿着在老祖母那兒聽到的揀着說,沒想到話一落下,姜嬈卻是鬧了個大紅臉,“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瞎說什麽呢!”
“”她就說了疼人,這是歪想到哪兒去了?
姜嬈也意識到自己似乎鬧了什麽誤會,幹咳一聲轉了她手上的繡活兒上,“你這繡的黃花菜?”
“并蒂蓮”姜淮這下索性擱下,仔細凝向人,手裏的繡花針閃着明晃晃的寒光,“你不好好擱前頭待着,跑我這兒找茬來的?”
“倒不是。”姜嬈稍稍挪後了半步,笑意盈臉。
姜淮卻是不信,怎麽看都是不懷好意,“回頭別這麽沖着人笑,別人沒我那麽好脾氣。”能忍住不動手。
姜嬈臉上的笑一僵,跟這人好好說話總能受氣,索性豁開了說,“就是來京城的路上聽說了一樁,想來五娘興許還蒙在鼓裏,便特意過來告知一聲。”
“嗯?”姜淮示意她繼續。
“沈家那位公子早年與覃家嫡女定親,後以覃姑娘死,覃家退婚告終,有傳言道沈崇已過弱冠仍是獨身便是為了那已逝的覃姑娘。”
姜淮睨向她。“你想說什麽。”
姜嬈與她的目光相對,為那銳氣心頭一顫,深吸氣一口一鼓作氣,“京中早有傳聞覃家是為沈崇迫害,而他如今的獨身與低調全是因為心中有所負,失去方知珍惜。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不管你做得再多,永遠都得不到回應。”
她居高臨下的睥睨,仿佛終于在此事上勝了姜淮一籌,略是得意。
“你想要的東西總能輕而易舉得到,所以當沈崇成為那個得不到時,你就越想要得到,想想這半年來你圍着他轉,現如今京城裏有誰不知道平陽王府的長樂郡主是上趕着倒貼,人都還不要的。”
“四娘——”玉竹愠怒喝喊了一聲。
姜嬈越說越暢快,看着沉默的姜淮臉上神情頗是痛快,“你一定想不到,我們入京當日沈崇也在城門那。”
姜淮此時才正眼看了她,唇角輕抿。
“當然不是顧我們的面兒,他為的是與我們一道來的人。”姜嬈愈顯得意,“按察使羅家赴京上任,他替了旁人的差事專為接應,如此殷勤,你可知緣由。”
她甚是憐憫地凝視姜淮,嘴角的笑意卻是控制不住的幸災樂禍,“聽說,羅家那位姑娘可是和死去的覃淼生得幾乎一模一樣。”
姜嬈就是故意來戳她痛處的,卻不想姜淮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又重複道,“羅娉婷與覃淼生的像極,沈崇如此巴巴的去定是舊情難忘,你就一點都不氣憤他這些時日是耍着你的?”
姜淮與她對視,一雙烏眸清淩淩探不到一絲一毫的起伏情緒,嘴角莞爾,“你說的我半個字兒都不信。”
“我所說的字字屬實,你不信且可召随行的一道問,就該知道那位姑娘如何,沈崇又是如何了。”姜嬈氣急。
“你說的我都不信了,何況是你帶來的人。”姜淮擺了擺手,遂下了逐客令。
姜嬈被玉竹‘請’着往外,氣憤拂開了手,只來得及留下半句你會後悔就聽不清聲音了,想來是在外顧忌儀态。
姜淮心頭無來由一陣煩亂,無法集中眼前。
玉竹從外面回來,“四娘這都出嫁了還不安生,那些話肯定是故意來激怒五娘您的五娘!”
姜淮驀地縮手,蔥白指尖上冒出殷紅血點。
玉竹心疼地拉着她的手瞧看,上面因為不熟練針線活兒都是傷口,剛那一針入得深,十指連心,可五娘卻像是沒反應似的,分明是受四娘那話影響的。
“四娘說的應當是真。”姜嬈不會憑空捏造,所以那個羅娉婷姜淮由着玉竹替她纏上布條,自那話後便沒聲了。
玉竹瞧見,“可奴婢覺着沈夫子對五娘您是有情的,沈夫子那人不善表達,又冷冰冰的,雖然一開始對五娘您也是,可後來卻是不一樣的,具體怎麽個不一樣法奴婢也說不上來,但還是能和旁人的區分出來的。”
姜淮聞聲回神,正正對上那并蒂蓮開,“我也覺得不一樣”
其實四娘還是說錯了的,沈崇确實是她求而不得,無法釋懷的執念,可又不止如此。原先她被爹拎在娘的畫像前教訓,無法體會爹眸中的複雜,如今懂了,卻更心疼另一人了
覃淼,羅娉婷
姜淮凜神,“我四哥呢?”
“回五娘的話,四郎一早就出門道是給人設宴接風去了。”另一名婢女回道。
“”這麽巧?
***
平陽王府門前高垂的紅燈籠搖晃在風中,從門裏傳出姜少飏略是崩潰的聲音,“姑奶奶,你都纏了我幾天了,我也不是見天就往羅家去的,咱不趕這熱鬧了行不行?”
“你不是和羅家老爺子相熟,托你照顧嘛,多看兩眼也沒什麽的,就帶我一趟呗。”說話的小少年一身栗色蜀錦皮襖,墨色卷雲紋玉帶束在腰間,身姿矯健地扒拉着姜少飏不松手。
“這不是我帶不帶你的問題。”後者被纏得沒法,先收了勁兒無力說道。
自沈崇替他攬了活兒起他已經有所預料,趁着姜淮老實在家,還是能瞞且瞞的,結果被姜嬈擾了計劃姜少飏滿心無奈之際,回頭又瞧見姜淮兩條大粗眉毛,額頭又止不住的挑了跳,“你這都畫得什麽玩意兒!”
姜淮得了他準信便也松開了手,挑起兩條濃眉,“不覺得這樣特別有男子氣概麽?”扮總要扮得像一點罷。
姜少飏哽住,二話沒說把人拉了回去重新洗臉給折騰了一番,銅鏡前的姜淮去了先前玉竹畫的濃妝,寥寥幾筆就已呈現出翩翩少年兒郎的俊逸,且還增色不少,頗是了得。
姜淮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四哥臉上的,經驗這麽豐富
“咳,別鬧。”姜少飏拂開她的手,瞟了眼她身上衣着,越發像模樣,“衣服就不用換了,拾綴挺有譜的。”
姜淮正拉拽了下衣服,聽見這句,“”
玉竹噗嗤了一聲,暗忖獨獨這沒拾綴過,想來這兩月的豬蹄湯是白白補了。
姜少飏不明就裏的被一臉沒好氣的姜淮給推出門去,兩人擠了一頂轎子裏頭,搖搖晃晃走起。
“京城裏的詩會畫會不少,賞雪喝茶,什麽不好用,自然就能見着,何須弄成這樣子?”
姜淮撩着門簾子探看外頭,一面道。“那些勞什子會有什麽好去的,沒意思。”一是她慣不愛參加,二也是為自己心底那小盤算,私下先瞧瞧是個什麽樣的,比起正面接觸來要有底的多。
“那你跟着我也沒用。”姜少飏正經道。“我這還有事兒呢。”
姜淮一扭頭,呲着一口小白牙,“反正我也閑着,就跟着四哥了,省得又錯過了。”
她說得意有所指,姜少飏一噎,心底知曉她這是記上自己了,只得摸了摸鼻子無奈賠了笑臉。
“姑奶奶,今個你就別鬧了,回頭我抽出空帶你去還不成?”
“四哥,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兒瞞着我?”姜淮忽然盯着他道。
姜少飏身子一頓,與她對視上,一雙風流桃花眼裏坦然出奇。“沒有,再說了,我有什麽好瞞你的,行行好,今兒放了你四哥好不好?”
姜淮依舊不為所動,“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個就挺好的,你辦你的事兒去,把我擱前面酒——四哥你看,那個人像不像六哥?”
馬車也随之停了下來,因為前面擁堵過不去了。
姜少飏順勢撩起門簾,一眼就看到了被衆人圍堵在中央的年輕男子,随後在瞥見他身旁的馬車神色微滞,又是重新坐回了轎子裏。“這點事兒你六哥自己處理得來,倒是讓你給趕巧了。”
“嗯?”姜淮正張望着那邊的情況,人聲嘈雜,似乎是六哥的馬車把人姑娘家的給撞了,此時聽見姜四哥那話不由詫異回了頭。
“嗐,這要是擱作尋常,可不就是一出男俊女俏不撞不相識的戲碼,但是這人不對。”
“怎麽不對了?”
“你瞅見沒,那男的坐的馬車上有平陽王府的标志。”
“我說就別賣關子了,有本事一口氣說了呀!”旁邊那人是急性子,忍不住道。
“咳咳,那被撞的是羅府的馬車,随從要追責時小姐發了話了初來乍到,那還能有哪個,最近在這京城裏風頭可是盛極,才貌雙絕,還跟沈家那公子打得火熱,你說平陽王府那位坐不坐得住?”
“長樂郡主”
“喏,那個就是長樂郡主的哥哥,給下馬威來的,遇着這種事羅小姐也只能自認倒黴了,瞧,都散了,走了走了。”
坐在轎子裏聽了二人對話的姜淮:“”果然,不知姜少廷說了什麽兩邊的人馬各自讓開,随着車夫檢查過車子無恙之後先行離開,姜少廷随後往相反的方向去。
姜淮只來得及看見一抹側影,還是覆着面紗的,半點窺視不着,一股清新如蘭的香氣氤氲開,恍若其人,稍一晃神,馬車就從轎子旁行駛過。
“也是讓六哥趕巧了,這是去武館的必經之路,別人都是初一十五去寺廟燒香拜佛,你六哥專去挑人武館。”姜少飏倚靠在轎子後壁,頗是無奈道。
話音落下許久都未有回應,姜少飏喚了一聲,“阿妧?”
姜淮回神,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四哥,人我算是見着了,我回去了。”
姜少飏剛叮囑句小心就看着人已經從眼前不見,遠遠地揮了揮手,照舊是風風火火不安生的性子不禁搖了搖頭,催促轎夫前去赴約。
而原本該是回府的姜淮卻另駕着一輛馬車匆匆趕路,玉竹坐在她另一邊,眉頭皺得快打結了,“五娘,這不是去王府的路罷”
“嗯,今個初一,咱們去白桦寺,抓緊了。”
“啊?”玉竹還沒反應,馬車就因為駕駛之人不甚娴熟的技術颠簸起來,玉竹慌張扒住了門框,“五娘,您慢點”
原先跟着的婆子随從早就被甩下,所幸還有金吾衛暗中護衛才能這麽縱着五娘胡來。
馬車一路疾馳,費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趕到了白桦山腳下,姜淮一眼掃去就望見了有所殘缺的馬車,跳下馬車,随後一同步上了通往山上的羊腸小道。而此時,正值正月初一,往來的香客絡繹不絕,姜淮費了不少勁兒才找着了人,悄然尾随其後。
羅娉婷身形嬌弱纖細,由幾名丫鬟婆子簇擁着入了圓通殿,奉上瓜果鮮花,香燭金箔,還親自捐了香油錢,十足虔誠。
姜淮看着她待人接物細致溫柔,不由微微晃神,就那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見了羅娉婷的身影,當即尋上前去。
“嗳,施主留步,後院乃女眷之所,不得擅闖。”一名小沙彌攔住了姜淮的去路。
姜淮擡眸便掃見一抹緋紫裙袂劃過轉角,心頭一跳,再看小沙彌堅持,果斷轉身去了另一側牆面,三兩下蹬上翻了過去。
“五娘,五娘——”玉竹急得在下面小聲低喊。
“噓!”姜淮比了手勢在唇上,瞪了她一眼,“你等着,我很快就出來。”随即便躍下了牆頭。
得月樓,姜少飏的右眼皮不住跳動,他伸手按住,“我怎麽覺着有什麽事要發生?”
“你什麽時候也信這套了?”坐在對面的男子風姿俊逸,白袍宛若谪仙,手執茶盞老神在在。
“還說呢,就今個一早被我家那丫頭纏得不行,連出門都跟着,還不是為了你這樁。”姜少飏沒好氣抱怨,一面揉着眼皮,“差點就來不。”
“引蛇出洞,已經做了大半,剩下的我自己便成。”沈崇皺眉,半點沒領好意。
姜少飏一噎,轉而道,“剛才遇到的羅娉婷就是你安排的人,扮相倒是挺像,她”
“你們剛才碰到?”沈崇倏爾打斷。
“啊?”
“那姜淮呢?”
姜少飏神情一凜,一股不詳預感浮上心頭,那丫頭
“四郎,四郎不好了,府裏傳來消息,說、說五娘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