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地面仍在顫動, 姜淮抱着沈崇死死閉着眼, 卻沒有預想中的疼痛, 待睜開眼時入目就是覃越不可置信到扭曲的臉。
“怎麽回事?”那巨大的轟鳴聲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姜淮看着遠處袅娜升空的黑煙,顯然響聲是從那處傳來。
沈崇反應過來的當下坐起, 一雙黑眸深不見底, 此刻近乎貪婪地注視着姜淮的面龐,兀的一把抱住了她。姜淮一愣, 被箍得傷口隐隐作痛,這才後知後覺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喜悅來。
“夫子我們都沒死。”
“嗯。”那一聲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沈崇臉上也慣是沒什麽表情,只是那手卻仍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怎會怎會有人這般傻的, 這世間恐怕再也尋不出第二個了,但卻不自主地将人擁得更緊。
“不,不可能的,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覃越似乎難以接受這結果,崩潰地抓頭發大叫不止。
“”姜淮冷不丁被那聲音吓了一跳, 一下清醒了過來,也想起覃越幹的那些好事。
姜淮鐵青着臉,小心翼翼地從沈崇懷裏掙了出來,眼裏映入那件血衫, 眼底騰起殺意。
“是你——是你做了手腳!”覃越扭曲着臉從黑煙騰起處收回目光, 雙眸猩紅地瞪着沈崇, “不,你不可能有這麽大的能耐”随之目光轉向姜淮,猶如陰冷毒蛇窺伺。
沈崇撐着将姜淮掩在身後,便聽那桀桀笑聲又起,覃越幾乎怨毒地注視着兩人,“我比不過你的心計,做什麽,與什麽人結交都有你的目的,前一個徐祭酒是,阿淼是,這小郡主怕是更好騙了!”
“只怕被當了棋子都不自知,怎麽,被我說中惱羞成怒想滅我口?”覃越看着沈崇的手動了動,愈是故意,“裝什麽無欲無求的聖人,明明是個心懷叵測追名逐利的僞君子。”
“你不想活,我成全你。”姜淮早已怒火攻心,容不得他最後還要抹黑夫子,剛上前就被沈崇攔下。
“咳、且先留着他一條命,綁架你的那些尚未查清楚身份,交給大理寺處理。”沈崇掩唇咳嗽了一聲,臉色漸是蒼白。
姜淮自是更緊張他的傷勢,“夫子你還是別說話了。”
覃越雖是挑撥,但自問是揭露沈崇的虛僞,卻不想對方傻到了一根筋,作了無用功,久郁在身竟生生嘔出了一口血,臉色更是慘白,宛如行将就木的痨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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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我咒我咒你,這輩子都不得善始善終,衆叛親離碌碌畢生都得不到你想要——”
沈崇兀的臉色一變,姜淮卻是比他更快,手刀起落,覃越已經無聲息的躺了地上。
“郡主”沈崇面色更為難看。
“我只是把他劈昏了而已。”姜淮卻是讀懂了,連忙解釋,只不過心中猶是氣憤不平,“根本就是個瘋子,夫子別理會他!”
沈崇斂眸,掃過覃越目光暗沉,卻是未語。
“我這就去找大夫!”姜淮不敢耽擱,卻被身後之人抓住了手腕,忍不住嘶了一聲。
沈崇翻手,便看見那皓白手腕上的紅痕觸目驚心。
姜淮想縮回,可他抓得牢,而方才用過勁兒的地方像是脫臼,碰一下都疼,只是瞧着沈崇的臉色反倒不敢吭聲了。
沈崇如被燙到一般無措放開,臉色更差,“我早說過,這是沈某私事望郡主勿要插手,為何不聽!若你再一意孤行擅自”
姜淮瞪着烏溜溜的眸子,咬住下唇。
沈崇避開眼,沉聲道:“我定不饒!”
姜淮卻是從他那冷漠臉上找出一絲不尋常,仿佛是自己期盼了已久的回應,她猛地抱住沈崇。“夫子你別生氣,我沒事,只是一點小傷。”
她抽了抽鼻子,莫名紅了眼眶:“我也不會讓你有事!”心中仍是因為剛才發生的心有餘悸。
沈崇被抱了滿懷,聽着她那聲信誓旦旦的,心中嚴防死守之處有了細微缺口分裂崩坍。
“你”沈崇身子僵硬,與她的眸子對視,卻仿佛被灼痛一般移開了眼,垂眸無奈。
姜淮怕血流過快,先讓他就着檐下過道躺靠着,一邊找能用的給他堵血窟窿,一邊堵,一邊忍不住落下眼淚來。
一朵淚花落在沈崇手背,帶起滾燙灼意,将意識開始昏沉的沈崇喚醒幾分,怔怔而視。
他微微擡起手,有些費力的,想讓姜淮停一停,想讓她別哭了。
手提到半空,一道急促喚聲伴着粗暴的破門聲打斷,回落。
“阿妧!”姜少廷率兵趕到,一眼看到渾身沾染血跡的姜淮吓得魂都飛了,慌着仔細檢查。
“六哥,六哥我沒事,這不是我的,是沈夫子的。”姜淮急急抓住姜少廷解釋,宛若找到主心骨,“你來了就好了,快救夫子!”
姜少廷抽出神瞥看了一眼,“這種一點小傷就弱不禁風的有什麽好的”
姜淮着急扯着姜少廷,“六哥”
“那群王八蛋打你了!”姜少廷瞥見了她側臉的血痕,聲音可怖道。
“動手的我都自個教訓了,沒吃着虧,你就別這時候追究了,快救救他啊!”
“我又不是大夫你看看你,都是被他連累受的罪”
“六哥,好六哥”
沈崇失去意識之前耳畔都是姜淮帶着哭腔的哀求聲,他伸手想抓住人,想讓她不要求了,姜少廷說得并沒錯,只是還沒碰到她的手就陡然陷入了黑暗。
“夫子——!”
姜淮當即要抱起他卻被姜少廷搶了一步,不過是扛着,姜淮看着沈崇腰部的傷,噙着眼淚,“六哥,還是我來”
姜少廷只得沒脾氣地把沈崇橫腰抱着,只是一張俊臉嫌棄地撇開離得遠遠。
姜淮緊緊随在他身後一直到上了馬車,“去醫館!快!”一面拿幹淨的布帕捂在他的傷處。
馬車疾馳,姜淮擔心凝望着昏迷中的人,卻被什麽東西勾了手指,撿起一看卻是一根紅繩,另一端是在沈崇手裏。
“怎的沈大人是失去方知珍惜,真找了個替身來寬慰自己的過錯?”
“阿淼将你給的東西當成寶貝,臨死想的都是你。”
姜淮呼吸一窒,順着繩子一頭想将玉佩抽出來卻發現被他攥得死死,她忽然較起了勁兒,伸手去掰那只手,可直到力氣用盡都不能
“他手上有一件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
“是你和覃淼的定情信物嗎?”
姜淮突然洩了勁兒,眼前氤氲。
誰能告訴她,和一個死人,該怎麽争?
庚武二十二年初,一夥盜匪綁架平陽王府小世子姜少羨索要五百萬兩,卻被意外炸死在百歲坡,一行十四人,除一人潛逃外悉數化作亡魂。而策劃這樁的主謀卻是已故前任大理寺副署正之子覃越。
原來覃家離京不久就遇盜匪,覃大人及夫人皆喪命,餘下覃越幹起了盜匪軍師茍活,此次兵行險招欲借此擺脫報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最終亦是锒铛入獄。怎料被捕後當夜就在牢裏畏罪自殺,只剩下過往成了京城百姓最新的談資。
“還好有姜少羨給你打掩護,否則,你這名聲傳出去可怎麽辦!”蕭令儀坐在桌前慢裏斯條地剝橘子,剝好後又仔仔細細把那白絲兒給去了。
“人家早有布局打算,就是不跟你說,你作甚往前湊,還差點把自己小命搭進去。”
姜淮擺弄橘子,神情恹恹。
蕭令儀觑了她一眼:“怎麽,終于清楚你二人間的差距了,還是覺得比不過沈崇心裏的那人?”
姜淮擡眸定定看向她。
“別這麽看我,你就差寫臉上了。”蕭令儀頗是無奈,“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崇那般的,我只怕你終有一日要吃虧。”
“吃一塹長一智也沒什麽不好的。”姜淮蹙了蹙眉,卻是不想再繼續這話題了,轉而問道,“聽說覃越在牢裏畏罪自殺了?”
“覃越是不是畏罪自殺跟你都沒關系,這案子由沈傳山負責,說不準很快就會結案了。”
姜淮眉心蹙得更深,沈傳山
“對了,闵兒可有來過?”蕭令儀突然問道。
姜淮回過神搖了搖頭,她被罰禁足,對外稱病連賞梅宴都沒去,加上這陣子煩心的,竟是忽略了往常頭一個跑過來的,“闵兒怎麽了?”
“賞梅宴上和歸寧侯府徐家的生了龃龉,當時我在,沒鬧起來,并無大礙。不過她向來臉皮子薄,這就躲着不見人了,回頭你再寬慰寬慰。”
“又是那開屏的孔雀,上次的事還不夠她漲記性呢。”姜淮蹙着眉頭道。
“自作孽不可活,你且等着看罷。”蕭令儀頗有深意地笑笑道,并沒說出沈傳山親自拷問覃越,得了重要證據,已露針對苗頭,後覃越才死在了牢裏頭,眼下沈傳山正利用這樁直指國舅徐清風貪圖利益,殘害同僚。
官場如戰場,不過是以人心殺戮,徐家好不了,徐宛屏也得完,都不消出手。可愈是接觸得深,愈是恐懼于這等殺伐決斷,更畏懼于那個上位者。
蕭令儀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示意離開,姜淮自是起身相送,只是甫一到門口,就看見皇後跟前的福公公迎面而來,圓圓臉上盡是笑意。
“長樂郡主,皇後娘娘召見,請随灑家入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