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皓月當空, 夜空如洗, 映照着滿皇城的花海與燈海, 如夢似幻, 襯得好像不是在凡間。姜淮在席間喝得并不多,出來一吹着風便醒過來神, 然耳畔回想着臨出來前蕭令儀在她耳畔說的那句酒後吐真言, 聖人失儀會是何等模樣?
姜淮初時瞪着眼睛,慌亂間摸了兩瓶子酒甕出來, 這一出來便控制不住蕭令儀指帶的地方深想了去。冷清面龐若是被酒意熏紅浸染會是何等風情,她這一想, 就覺得鼻端熱熱的,忙是拿手捂着快步往遠處走了走。
等風一吹, 像是把身上的那股子燥勁兒消去了不少,她提着那倆酒甕子的手微微發了汗,又是緊了緊捏在手裏。
夫子啊
此時尚不到戌時, 禦花園裏比起頤和宮那歌舞喧嚣要顯得沉寂得多, 還沒到點自然多留了頤和宮裏熱鬧的,襯得冷清。可恰是讓姜淮覺得自在, 遂不拘禮數就尋了花壇旁的一角坐下了。
伴着幽幽不知名的花香,姜淮自顧自飲,眼神不時溜向旁邊的小徑,那處乃是通向咳的必經之路, 候着總歸是沒跑的。
遙遙對着的戲臺上換了曲目, 咿咿呀呀唱得甚是纏綿悱恻, 姜淮側頭聽了下,便聽出是時下女郎們喜歡的鴛鴦佩,蘇闵兒前陣兒沒少給她說的。故事裏落魄門第的書生與世家的小姐相逢相識相知,一同在月老廟許下三生情緣,後書生考取功名卻遭奸人迫害,可謂是命在旦夕,卻得小姐不棄不離,幾番巧妙化解危機,替那書生争了功名利祿平步青雲,締結美滿良緣。
“同心錦,鴛鴦佩,共寄深情赴白首”
多聽了兩遍,連姜淮都能合着唱上兩句。不過那聲音不大,就是一個人自得其樂的哼哼,喝了點酒,臉上暈開一層淺薄的紅,眼神稍許迷離。
“阿妧?”一道冷清的男聲抱着一絲不确定從暗影中傳來,随之走出的墨青色身影颀長挺拔,逸開一抹冷梅摻雜着的書墨香氣。
“夫子!”姜淮刺溜一下地就從花壇邊下來了,欣喜地眨巴着眼凝着面前的人。
那一練月光銀輝就這樣盛在了她眼中,湛亮靈動,沈崇如被定住了身影,半晌才将自己差些伸出去接的手按壓下,收在了背後。“郡主怎在此處?”他是循着那微弱熟悉的聲音過來的,起初并不确定,待确定了,心裏頭又生出些許異樣。
兩人就這樣直直對視着,各自心起波瀾。
姜淮兀的咧了嘴角,一雙眼裏是澄澈笑意:“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如今月已高懸,而我等的人也在眼前。”
那低低繞繞的聲音撩人心懷,呵出的氣息攜着淡淡酒香撲面而來。沈崇心間一動,卻是鼻觀心地斂了眸子,“郡主喝醉了。”
“我沒有醉,夫子,你今天高興麽?”姜淮不容他躲閃,他退她便進一步,偏是添了酒意,那嗔怪就多了幾分嬌柔的意味來。她想問的,想說的有很多,可到了嘴邊的卻是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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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幾乎是沒見過這樣的姜淮,愣神的功夫就已經被姜淮逼到了角落,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自然是高興的。”白日裏的畫面,女子張揚的笑意,镌刻心間怕是再難抹去了。
姜淮笑得眉眼彎彎,“我也高興,夫子、子阆,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她作勢揮了揮拳頭,卻是不穩當的揮了一團空氣,“誰要是敢,我就把他、把他揍扁了!”
這分明是醉話了,可聽在沈崇耳裏卻是不一般,他睨着人,仿佛時間都凝滞了,湧動如濃墨的深沉顏色。
這般停滞沒動靜好一會兒,姜淮擡眸,與沈崇對上了目光,忽的收了拳頭作是收斂乖巧,小“你會不會嫌棄我這般,覺得我不夠溫柔才”話歸說着,手卻不老實地攀上了沈崇的衣領子,委屈巴巴地盯着看。
沈崇背後抵着堅實牆面,退無可退,只覺得身上那溫軟的身子仿佛有燙人的溫度,源源不斷的傳遞,可一對上她的眼睛卻沒能下手将人推開。“不會。”
“那為何子阆你不看看我呢?”姜淮托着鼻音軟軟指摘,同撒嬌沒什麽分別,仿佛有些情緒在酒力的借助下發散開來,變得與平時很不同。
沈崇的身子輕輕一顫,目光就落在了那張氤着緋紅的小臉上,烏黑清亮的眸子裏幾乎不掩滿滿的情意,仿佛就是捧着所有讓人看,唇上沾了酒液泛着水潤光澤,全然不知自己這幅樣子有多勾人的為何不看,是根本不敢
那垂于身側的手握緊松開,一手悄然護在她的後背,“郡主,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姜淮想也沒想的拒絕,“我還沒跟子阆你喝喝什麽酒,交不對,慶功酒,子阆,贏了比試呢呵呵呵。”
她笑得傻傻的,是全然在為他高興的,沈崇的心底也因着那一聲一聲的子阆,防線陡臨潰散。
“喝酒,搖光說,酒後、酒後吐真言,你這般成日裏繃着,一定,一定有很多事兒憋着難受,借着說出來會好,我聽,絕對不告訴別人。”姜淮比着噓聲的手勢,拎着一甕子小酒瓶倒靠在了沈崇身上,“嘻嘻,還是我來喂你喝”
沈崇忙是接了她遞過來的,就看她也拎着個,姑娘家哪個品酒不是小酒杯子細細品味的,偏她是不一樣,灑脫率性。他拿着并未沾,方是見了聖上,還有事未想通,自是要保持頭腦清醒,怎料遇着姜淮這般
“你怎麽不喝呀”姜淮越喝越覺得胸口發熱發脹,身上湧起一股難消的燥意,不經意間溢了一聲呻吟,一出口使得兩個都愣住了。
沈崇定定,眼神錯愕,倏然又暗沉了下去。
姜淮被他那樣盯着,不安地扭了扭身子,這麽蹭在了沈崇身上愈是覺得缺得更多,卻尋不到能找補的,急得腦門上冒了汗,“子阆,我、我難受”
“這酒是誰給你的?”沈崇奪過了她手裏的酒甕子,裏頭已經空空,隐約能嗅到一股甜膩氣息。
與姜淮靠過來時身上攜的,是一樣的氣息。
“熱”姜淮只覺得沈崇身上涼快,磨磨蹭蹭依然解不了那困境之後,直接上了手,環住他的脖頸與他的臉貼在了一塊,發出一聲惬意喟嘆。
沈崇何曾與旁人如此親密無間過,下意識反應就是要将人推開,卻聽到那埋在頸項間一聲眷戀的親昵呼喚,終是只擱在了她的身後。
“其實,好像是我喝醉了。”姜淮埋首在他肩窩那,一團火燒的炙熱,卻沒完全渙散神智,知道抱着的是何人,也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麽。身體渴求這個人,而心裏的渴求
“我心慕與你。在國子監報道的第一日起,總是不自覺地追随着你,我不知道你在顧慮什麽,可不管是什麽,我都能陪你一道分擔。如果如果你當真沒有一點喜歡,就推開”姜淮話是如此,環在他脖子上的手卻是收得緊緊,無比的言不由衷,也就是借靠着他此時看不到自己表情才說出口的。
沈崇還尚來不及表态,在二人身後不遠,腳步聲踢踏響起,伴着由遠及近的說話聲,顯然是從這邊路過的。姜淮覺得好像聽到了父親的名字,下意識仰開身子卻被一雙手掌捂住了耳朵。
更甚是說,被捧住了臉。
姜淮錯愕凝着沈崇,身子被一帶,便融進了更深的陰影裏。
夫子
她眼睜睜看着那張俊臉在眼前放大,嘴唇張合,仿佛說了什麽,她未聽清唇上就被堵了一抹溫熱。
就那樣維持着有些呆傻可笑的姿勢,瞪着溜圓的眼睛,看着那人在自己的額頭,眉心,沿下落下一吻又一吻,最終停留在最渴望的地方,唇舌交纏,極盡纏綿
姜淮如同一腳踩進了雲層裏,飄飄忽忽,渾身柔軟異常,仿佛在那雙深邃幽潭裏化了開去。那樣炙熱的眼神如何會騙人的,子阆姜淮心頭湧上許多來不及表達卻快要溢出來的情緒,緊緊攀附着人,唯有貼合得緊緊,想要汲取更多
一簇又一簇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開出最為絢爛花朵,仿佛是為此刻助興似的,喧鬧不絕。卻不妨在這嘈雜聲中聽到幾道慌亂尖叫,東面騰起的隐隐血紅映照烏黑天際。
“不、不好了,走水了,東宮走水了——快來人吶!”
夜轉深涼,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終是被衆人合力澆熄,在最後出的這麽一檔子事,除了金吾衛大理寺等官員留下徹查,其他人等自是不逗留撤出了皇宮。
蘇闵兒由着丫鬟替她卸了頭面,神思惴惴,仿佛猶是為今晚這遭而憂心忡忡似的。
“小姐今個累了一天,還是早些歇下罷!”丫鬟體貼勸道。
蘇闵兒恍若未聞,一頭烏絲披散在身後,兀的起身往牆上那面書架急急走去。
“小姐要尋什麽冊子?”
“鈴蘭,你可看到過我那本清溪集?”蘇闵兒尋了一遍未果,轉而焦急問道。
鈴蘭忙是寬慰,“奴婢今個才瞧過,在屋子裏的,小姐莫急。”一面說着,一面也滿屋子找尋起來,片刻在書桌上尋到,“在這呢。”
蘇闵兒拿過,如得了什麽失而複得的寶貝甚是緊張後松了一口氣。鈴蘭跟随她日子久,還沒見過她似最近這陣模樣,時而走神渾噩,起初還以為是因為六皇子,可如今看好像
“小姐緊張這書籍概是因為裏頭的那封信罷,那信是姜四郎的,說不準是什麽要緊的,小姐可是要還回去?”是她發現姜家四郎落下的信交給小姐的,還險些誤以為是姜四郎不好宣之于口的話才用這法子,不料小姐看過信後臉色卻是不大對,連着幾日,她侍候在旁總能感覺到她的焦慮,卻不知是為何。
蘇闵兒疲倦地揉了揉額頭,“行了,你也下去罷,今夜不用你當值,歇了吧。”難得的,蘇闵兒直接用了命令口吻,鈴蘭本想留下,卻攝于她此時的模樣退了出去。
房間複又恢複一片死寂,燭火明滅之間,蘇闵兒本就蒼白的臉色襯得愈發晦暗出奇。紅漆封過的地方被解,輕而易舉就能打開,蘇闵兒卻是連第二次打開的勇氣都沒有,概因上面記錄的事,牽涉的人都太過震撼,颠覆了她的認知,偏那幾頁洋洋灑灑寫的詳盡,逼着她往不好的地方想。
越想越怕蘇闵兒的臉色白了又白,竟是不知自己藏下這封信是對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