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幾乎是一夕之間, 京城裏頭就變了天, 那日東宮的火勢一直蔓延至周遭, 毀了幾座宮殿, 太子太子妃連同小皇孫一同葬身火海,景和帝雖看不上太子中庸, 可一直都很中意那機靈的小皇孫, 為這聽說出了事後一直未上朝過,反而是太醫院那邊忙翻了天。
而同時, 邊關傳來消息,南召那邊發兵出軍來勢洶洶, 聽說領兵的那人威武神勇,不費幾日就收了一城, 對安逸慣了的大梁來說,簡直是個晴天霹靂。而恰是這刻,也不知是不是事先通了氣的, 烏孫國連同周邊幾個小國亦是在大梁北邊作亂, 一時局面惶惶。
概是因這,京城裏流傳出平陽王叛國的消息, 而平陽王府翌日被白條封起,更是加深了這等揣測,聽說姜家大郎和幾個都被下了天牢,一時人雲亦雲, 說什麽的都有, 但毫無疑問, 平陽王府是不複以往了。
天初初亮,一輛華貴的馬車從平陽王府後門那駛來,途徑正門口,馬車上的車簾子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張玉白虛弱的小臉來,恰是應該被關在平陽王府裏頭的姜淮,此時定定凝神望着被貼了封條的大門口,眼神晦暗。
“這裏頭的,不是那個什麽大将軍麽,怎麽就一下被抄沒了?”
“犯事了呗,那家的郎君也是膽大,那金吾衛一直是奉皇命留京的,竟然敢私下派遣去,誰知道他是去找人,還是跟人商量什麽壞計策去了。”
“不都說平陽王府滿門忠烈,好好的,從何叛起?”
“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你可知當今聖上為何這般忌憚南召那邊的勢力,還得追溯回聖上還未成為天子的時候”
街角兩人議論的聲音越來越遠,姜淮擰着眉頭聽了那話的一半,就算想追問也已經來不及了,她收回了手,三月春風拂面,卻滿面寒意。
“你當真要入宮面聖?”坐在馬車裏的蕭令儀問她道。
姜淮一身男兒裝,穿的正是姜少羨的,偏于斯文秀質,而在一貫穿紅的姜淮身上又顯出了別的味道,總覺得是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若是随你去,可會連累你?”姜淮暗啞着嗓音問。
蕭令儀打量着她,如何不知她這兩日過的是什麽日子,可仍是眼神清明堅定,未免更讓人覺得心疼了,淡淡吐了“不會”兩字。
“你四哥是得罪了烏勒王子,才遭了毒手。”蕭令儀想着頓了一頓,“道是為了一歌姬争風吃醋,然這時機太過巧合,到底同你那同沈崇有何關系,我就不知了。”
姜淮微微斂眸,眼前浮現的是自己在封府的第一日,不管不顧沖出去找人的情形
“這是我府上的事,同旁人無關。”良久,那嗓音才是沙啞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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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令儀多看了她兩眼,卻只看到一張沉着冷靜的臉龐,“你這是”心裏有主意了?
“我大哥是無辜的,我四哥是被人害的到現在還未醒,我爹和六哥他們都還沒回來,平陽王府不能這麽沒的,搖光,謝謝你肯幫我。”
“這倒是小事,只是宮中戒備森嚴,就算去了,你打算”蕭令儀疑惑皺起眉頭。
“我自有法子的。”
蕭令儀看她說得篤定,點了點頭,說到底平陽王府此等際遇可不跟那位有關,君心難測,姜淮是去一搏,心底卻不由沉了兩分,帝王的心思與寵愛之心,向來多變,阿妧
風蕭蕭兮易水寒。
姜淮也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能體會這等凄涼的心境,前方的城門洞開,這一條路她走得坦蕩且決然。
“嗳,那不是平陽王府的病秧子麽,就那小瘦身子板去帶兵這不是瞎胡鬧麽!”
“大梁王朝是沒人了麽,讓這麽個小子去?”
“你懂什麽,都說将門無虎子,不能當了病貓。我也是一點沒想到,前幾日在虎嘯臺,你瞅見那兇狠勁兒了沒有,聽說是皇上考驗設的擂臺,跟虞家郎君打的那場可真夠開眼界的了!”
“虞家的,那不是悍着的小霸王,也就長樂郡主能打個平手,他”那人顯然覺得匪夷所思,光是兩人的身量就難可比了。
“誰知道呢,現下整那麽一出,是想自證清白,聽說是發了誓,他爹叛了就親自緝拿,若沒有,就請聖上來裁斷,那些落井下石的一個都跑不了。這樣一來,平陽王府算是暫且保下了。”
“嗬好大的魄力。”
姜淮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身黑鐵铠甲,烏發整整齊齊的攏在紅玉冠中,臉上猶是帶着兵器刮過留下的細小血痕,聽着周遭議論聲恍若惘聞,面無表情地騎着馬行過。
從今以後她的身份便是姜少羨,而少羨
“阿姐,你讓我去——”
“啊——”
她阖眸一瞬,斂了眸底傷痛,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回蕩耳畔。
“姜少羨,你憑何能與朕談條件?”
“不敢,只是這腰牌是聖上親賜阿姐的,允的,當君無戲言。”話音落下,少年筆挺的身影直直跪在殿上。
就像是賭了一把,姜淮不知道自己這般算不算賭贏了,至少是掙來了短暫的安穩。想到府裏如今的境況,她是松了一口氣的,大哥下了牢獄,姜柳氏比自己想的還要堅強,幫着瞞着祖母仔細照顧,她又怎能
忽然,人群爆發出一陣騷動,還有幾聲呼喚,隐隐雜雜聽不真切。姜淮勒停了馬,候了片刻,就看到一輛馬車急匆匆停在了一旁,撩簾子的那一雙修長的手骨節分明,竟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将軍。”來人下了馬車,一身赤紅朝服,面如冠玉,雙眸帶着幾分清冽,立在棗紅馬前愈見的卓然不凡。
姜淮瞳孔驟是縮了縮,便聽着自己的聲音清冷回了一句‘沈大人’。仿佛是瞧見那人停頓片刻的異樣,心底說不上什麽感受。如今,這破鑼嗓子無需裝,都像極了姜少羨。
“沈大人,有何貴幹?”因他一直未出聲,姜淮率先打破了這沉默對峙。
“奉聖上之命,交于将軍虎符,望将軍凱旋而歸。”沈崇的眸中湧動黑色暗潮,直直凝視着面前的人,須臾沉于晦澀。
姜淮身後的莊朔替姜淮接了過才交到她手上,她撫過上面的紋路,當是父親也曾這般做過,倏地握緊在了手心,語氣疏離:“有勞。”
而那人卻再沒了反應,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雨,人群散去了不少紛紛避雨,姜淮依然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卻恍惚記起了和他初次遇見的時候。
一把油紙傘,一襲藍衫淡若風月,衣袂輕揚間,恍若從水墨畫卷中走出的雲上谪仙。
“這癞皮東西吓煞人了。”
“從這裏直走便是辟雍殿,那裏有接應監生入學的登記官員,自會妥當安排。”
“國子監乃學府,所有學子的向往之地,絕非玩樂之所,望長樂郡主好自為之。”
“我心慕你,思之如狂。”
“”
“明那天不是那樣說的,你明明是”
“郡主自重!”
“我不重的夫子你知道的,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為什麽”
“郡主當清楚,那日沈某是被算計,我同你,除非天崩地裂,南召太平,否則絕無可能。”
“”
姜淮扯了扯嘴角,露了一抹似笑非笑,随後目光落了沈崇身上,“還未恭喜沈大人升遷,一躍兩級,恭喜恭喜。”
話落,那一點意味不明的笑意悉數斂盡,姜淮一牽缰繩,馬蹄聲起,那一抹纖瘦背影毅然決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