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色四合, 喧嚣盡褪, 顯得出塵的寧靜。京城賢王府南面的小樓裏燈火通明, 不時傳出咚咚的碰撞聲響, 驚得懸在門口鳥籠子裏的鹦鹉飛撲着不住叫喚,“又作了, 又作了”
“主子, 您小心。”屋裏侍候的丫鬟忙去攙扶那單薄身影,兩個一塊兒沒幾下就把人制住了, 倒不是姑娘勁兒大,實在是病着的人根本就沒什麽力氣掙紮, 方才跌跌撞撞跑了一通此刻正捂着胸口面色蒼白得駭人。
“不是奴婢不讓您出去,公主吩咐, 您現下靜養身子為妙,都是為了您好,您就體諒體諒罷。”那丫鬟苦口婆心。
而被按回床榻邊沿的人似乎是勻過了一口氣, 額頭上汗涔涔一片, 此時抿起唇角,唇上不見血色, 黑發披散,襯得那一張玉面病态蒼白,那一張面龐乍看之下像極了去行軍打仗的那人,可細看下又能分辨得出不同。
他仿佛是笑了一下, 那些丫鬟剛要松口氣, 就見他突然轉了兇戾神情:“你們憑何攔我, 滾開——”這一次比以往哪次都兇惡着急。
那丫鬟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卻仍是不敢讓他這麽出去,忙是勸阻:“主子,您小點聲兒,這裏頭”
姜少羨這些日子渾渾噩噩,但凡有點清醒的時候就只記一件事,要出去找姜淮,就算是折騰掉命也要出去找,任誰都勸不住。就眼下這境況,她們這些被派過來知內情的都是狠狠捏一把汗的,哪敢讓他出這門!
那些人越阻攔,姜少羨愈是較了全力,幾乎是豁出命的要沖破阻礙往外去。“你們這般困着我,是害阿姐,快給我讓開——”
“主子,那位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公主說過是她親口應承的,您就莫要再犟了。”
“你懂什麽——”
這一番推攘撞翻了凳子,連着桌子上擺放的瓷器又滾落,碎聲響起的剎那令外頭一并走來的人停了下腳步。
“公主吉祥,公主吉祥”
那鹦鹉先開口歡快叫着請安,得了随來的丫鬟添的鳥食,話就說得更溜了,一度蓋了房裏頭的,只餘下它叽叽喳喳不停。
蕭令儀淺淺笑了笑,沖着身旁錦衣玉冠的男子道,“六哥都這麽晚了,還是有些不便的,不如還是改日?”那聲音悠悠漫漫,絲毫不像屋子裏彌漫的緊張,一只玉臂橫了他面前,颦眉說道:“最近阿妧的情緒不大穩,歇下也是不易。”
“可我怎麽好像聽到阿妧的聲音了?來都來了,我就瞧瞧她安好否。”司馬琰說話的空隙已經伸手推了門去,看着裏頭的景象兀的愣了一下。
一名丫鬟正跪了地上收拾茶水殘渣,另一個不經碎碎念,道是一點小事兒都辦不好,笨手笨腳,怎麽能擔負起照看人的職責,等見了人忙是福身請安見過了搖光公主和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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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婢手笨,打翻了茶水,所幸未驚醒郡主,求公主開恩,饒了奴婢這一回罷。”那揀了碎片的丫鬟跪在地上讨饒。
司馬琰卻不覺自己聽錯了聲音,神情微微沉下,步子往前踏了一步。
“殿下?”丫鬟喚了一聲,臉上的神情沒遮掩,仿佛在說這于理不合似的,然司馬琰卻沒看她一眼,徑直往珠簾隔擋的地方去。
随着床榻上一張蒼白面容遙遙映入瞳孔,蕭令儀跟了他身後并未阻攔,反而道,“讓六哥瞧個心安也好,六哥也知曉,平陽王府幾個哥哥疼她入骨,還有那平陽王更是把她當寶貝嬌慣的,現如今卻不知為何要遭了這份罪,經歷這等變故,就像外頭傳的那樣,若受不住失了心智都可能。”
司馬琰的身子微是一僵,即便是再細微也叫一直留意的人察覺,果然見他腳步停滞未在往前。
“六哥且放心,阿妧心疾淤積,禦醫來瞧看過,未到那地步。只是留我這兒休養陣,好過攪和進這攤渾水裏,皇上能暫且饒過平陽王府已經是一件幸事不是麽。”
“嗯。”
蕭令儀掩着眸光,不知在思量什麽,而站着的那人根本未顧及上她,直直凝視了裏頭的人片刻,毅然轉身又出來了。
內室裏頭,一直侍候的丫鬟繃着一張同樣蒼白的小臉把鏡奁擺了正,就瞧見了上面的血跡,蕭令儀對接了目光,擰了擰眉,看着自己的心腹丫鬟忙是去查看試探姜少羨的鼻息松了一口氣,也甚是無語了。
一轉頭,就看到坐在了外室的那個。竟還沒走。
“六哥?”蕭令儀未掩飾詫異,“可是有什麽還要交代的?”
司馬琰瞥過她一眼,那一眼卻是與以往的溫柔無害有所區別,仿佛暗藏着什麽,他嘆了一聲,開口道,“讓她們都下去罷,我們說說話。”
蕭令儀一頓,揚手就讓人都退下了。餘下裏面侍候姜少羨的,司馬琰也未說什麽,偶有目光掃及珠簾,都透着深沉之色。
“六哥想說什麽盡管說罷,你知道的,我口風嚴,透不出去。”蕭令儀難得還打趣了他,司馬琰這番模樣,若是再瞧不出他對阿妧的那可真是沒長了眼了,不過
“聽說姜七郎出發那天你就去平陽王府把人接過來,阿妧有你這等盡心的朋友也是福氣。”
“是姜少羨求到我這兒的。”蕭令儀聲音淡淡,瞧不出來對此事是上心還是不上心,又或是上了幾分。
司馬琰打量了她有一會兒,他這個‘妹妹’一貫是極聰慧的,對什麽都冷淡,唯有一人例外。撇去那個,對誰估摸也就是走個遠近的問題,她說一陣也好。
“許那姜七郎真能把平陽王找回來,大家都平安無事,她這病也就好了。”
司馬琰似乎是陷入了她的話裏頭晃了神,良久才嗯了一聲,輕哼作回答。
“對了,六哥這趟回就不走了罷?明年行了冠禮就要封番,可更看不着了。”蕭令儀拄着下巴像是突然想到了問。“聽皇叔說,皇上對你帶回的神藥很是受用,近來也頻頻召你入宮,想是希望你多陪着的。”為此,就連那位如夫人也一躍成為如貴妃,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司馬琰颔首,“我也只望能為父皇分憂罷了,暫且不走了。”他頓了頓,嘴唇嚅動,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只提了告辭。
蕭令儀相送,到了門口,道了一聲,“六哥保重。”
司馬琰頓住了身影,像是有些詫異,再看她切實望着自己不掩擔憂的樣子,終是揚起了稍許弧度,“嗯,回去罷。”
蕭令儀杵在門口遙遙望着那背影消失在視野,融入進一片黑暗中,那一點溫柔之色一點點褪去,化作一片冰冷,暗暗攥緊了拳頭。
南召為何起兵的平陽王府如何垮的五哥是因何敗的道了最後不過因果二字,只是這因果已經牽涉了太多人,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了。
她拖着疲累的步子往姜少羨那屋子去,卻見那人一身單薄白衣站了屋內,仿佛就在等着她來,一見她便道:“阿姐出事了,要麽你帶我去,要麽就讓我自己去。”
“”
夜風涼透,似乎還卷着不可見的細微塵沙,從傷口掠過,都能帶起細密疼痛,姜淮随着那僵持感覺到力氣正在流失,卻不敢放松一星半點,可仍是落了下風,那人就像是貓抓了老鼠當逗弄玩的寵物似的不急于一掌拍死,反而看着她的樣子發笑。
她的右手為了擺脫桎梏脫臼了,這會兒垮在一側,另一手扶着狼狽躲閃,愈是如此,心底愈是清楚自己并不是這人的對手,甚至落到他手裏自己将面臨怎樣的結局
不行,她還沒找到父親和哥哥,還有人在等自己回去她不能這麽輕易就死了!
被這念頭激着,姜淮幾乎是拼着最後一口氣跟那人再度交了手,企圖尋了破綻逃離,奈何那人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含糊笑了一聲,用那不甚流暢的漢文說道:“你逃不出我的掌心的。”
那兩道身影纏鬥在一塊,一高大俊挺,線條冷硬帶着侵略的俊美,一翩翩清越,俊逸出塵,就連交手都顯得賞心悅目極,更遑論那名男子是一手謙讓,仿佛就是為了讓她盡興了似的,半點看不出兇險。
可姜淮卻是被逼到了絕路,那口氣快撐不住,随時都有倒下的可能,而對面男子仿佛就等着她支撐不下去的那刻,臉上神情顯露愉快。
變态——
“你鬥不過我的。向我投誠罷。”
“你休想——”那倏然欺近的身影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牢牢鉗制,姜淮被扼住咽喉,那頻臨死亡的感覺太過清晰,幾乎難以喘息。
砰——砰砰——
巨大的爆破聲在不遠處響徹,轟得地面微微顫動,姜淮在昏過去的一刻被放開了桎梏,踉跄半跪着穩住了身子,耳畔轟鳴聲不絕,伴着漫天的火光重影,血水混着汗水模糊了眼前。
只瞧見一道模糊的人影急沖自己而來。“阿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