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姜淮好像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裏頭撲面的熱浪一波一波襲來, 整個人被炙烤得昏沉, 卻舍不得從夢裏醒來, 那道身影踏着火光而來,如身披萬丈霞光, 耀眼奪目至天地都失色。
可終歸是夢, 姜淮醒來望着頭頂的帳子出神好一會兒,咧開了一抹苦笑。能來的, 除了莊朔還能有誰
此時,軍帳外兀的傳來動靜, 姜淮掠了旁邊隔着的外衫罩上喝問了一句“誰?”。
“是我。”莊朔的聲音響起,卻是規矩候在外頭。
“進來。”姜淮聽着聲音瞬時垮下了肩膀, 身子一放松才驟然間覺到痛,是渾身骨頭都被打散了重新拼湊的痛,疼得她趁着沒人龇牙咧嘴了會兒, 直到莊朔掀開簾子進來時立馬端得一本正經。
“怎麽樣, 感覺如何?軍醫說你右臂那扭傷得厲害,還有好幾處兇險的, 堪堪避過要害,不然真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莊朔說道。
姜淮聞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說烏鴉嘴,可不差點就栽在了人家設好的陷阱裏頭, 不過眼下問得還是最緊要的事, “咳我這是怎麽回事?”
莊朔顯然不是聰明那挂的, 左右沒領會她那意思,“啊?”
姜淮一指自己身上,那裏頭僅剩單薄的亵衣,難得起了一絲羞臊。
“嗐,你說這個,反正又沒啥可看的,瞎緊張什”莊朔話沒說完,迎面就砸過來一木枕手快接住,“嘴沒兜住,阿妧別動怒,你這情況是一等辛秘,自是不能讓人發現的,我找了個啞婆子給你換的。”
姜淮吐了一口氣,又沒忍住順手擲了旁邊掃塵的撣子過去。
莊朔一手撈一個還顯得老神在在,在瞧見姜淮臉上因為活動泛開的紅暈時咧了憨厚傻笑,“別鬧別鬧,你那手還不利落,等你好了,想怎麽揍都成。”
姜淮攏上了衣服,不知是身上藥物的作用還是旁的什麽竟是覺得有些涼,“昨個放火燒的”
“就是那南蠻子的糧倉,強三兒看錯了地圖兜兜繞繞反碰到兩個守門的,直接放火燒了,要不走了那條路也不能撞上你,誰知道那地圖根本就是假的!”莊朔想到昨兒個那情形還是氣得不行,恨沒逮到那個奸細,否則何止是軍法處置,該千刀萬剮了。
“看來運氣還不算差。”姜淮自嘲地笑了笑,只是那一點笑意根本未停留片刻就淡了去,沉下神色,“設陷阱引我入局的那人,是烏孫的王子。”兩次,這人出現的兩次都給了自己極大震撼,使得姜淮在提起他時仍有一股心悸感在,仿佛是環伺在四周陰暗裏的毒蛇,她本能地覺得危險極。
莊朔詫異,“烏孫?他來這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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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搖頭,也是那時她去救沈崇聽他說的,不過确認了人,心底湧起稍許不安躁動,誠如莊朔問的,那人來必是抱着目的
“想來,敵人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現下城裏正亂着,我燒的時候就看糧草不多,估摸也是頂着用,現下燒沒了必出亂子。”
姜淮微微眯起眼,整了整衣衫,套了一身玄墨深色的将軍服,“整軍,破城!”
那一句聲令下,姜淮親率衆将士襲城,應了平涼城易攻難守的話,城門不出半日即破,姜淮身罩銀片胸甲坐在戰馬上,墨衣黑發,手執長戟,反手銀輝耀動,攜着銳利殺氣,一騎當先。
兵刃見血,沒入身體,再拔出,防禦,進攻,浴血奮戰。姜淮反手抹去濺到臉上的溫熱液體,在目光裏化開一片血霧。
“殺——”
“殺——”
殺聲震天,兵刃相接聲不絕,姜淮分不清身上的血跡是自己的還是旁人的,也不知手下添了多少亡魂,可骨子裏那股與戰場響應般的顫栗争鳴令她幾乎握不穩手中的長戟。
就像是為此而生。
那一張張熱血的面龐,聲聲吶喊,充斥耳膜。守家衛國,死亦無悔無憾。
她正大殺四方,一柄長戟執在胸前靈活若蛇,俨然是一位兇悍戰神,與那首領酣戰不下數回。莊朔偶然回頭看見,分明瞧見她那一抹隐雜着興奮的神情,像是受了感染一般,手起刀落,同樣是不輸。
“讓這些該死的南蠻子都見閻王報道去!”
“殺——”
姜淮一擊得手,挑落對方兵器,從馬身上一個飛旋踢出直接将那人一并踹了下去,回身正正落在奔回的戰馬上,穩穩當當,長戟指向,居高臨下的睥睨。“犯我大梁者,殺無赦。”
正舉起長戟,只聽铮的一聲嗡鳴,淩厲破空的響動過後,一支羽箭撞在了她長戟頭上,另一支正正射中那人的胸口對穿,不到一瞬,那人便口吐鮮血而亡。
姜淮幾乎是立刻隔擋胸前,就看到了箭矢來的方向一行人坐在高頭大馬上,為首那烏金華服的男子臉上挂着似笑非笑,仿佛是颔首沖姜淮致意。
“撤!”
随着那一聲喝令下,原還散亂無紀的南召軍如同有了主心骨,随着那一行人突破重圍,竟也殺出了一條血路,落荒而逃。
他們勝了。
姜淮卻不敢松懈一分,那支撞落的半截羽箭就收藏在行軍囊中,仿佛是用作時刻提醒之用,自己還有個強勁的敵人。
半年,連奪兩城池,沿途收複國土,将南蠻子打退至青淮關外,愈是逼近南召王城。數次交鋒,勝仗有之,敗仗亦有,刀槍無眼,這般之下姜淮的成長幾乎是肉眼可見。
期間,她同那烏孫王子也交上過手,只是一次都未能從他手上占得便宜,卻也沒有第一次時那般慘烈,就像是被人掌握着一個度,雙方保持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姜淮想不透那人,索性也不去想,只是在操練上愈發刻苦,同時暗中派人于途中四處打聽父親和六哥的下落,零零總總,竟是隐約拼出了父親與六哥失蹤前所經歷,确實指的南召王室,但姜淮不信父親會叛國,卻只能止步在瑤城外窺不得。
兩軍駐守相對,一方蠢蠢欲動,一方鐵血鎮壓,互不相讓。姜淮就駐守邊城一晃一年,戰事不停,戰士不歸。封賞卻是接踵而來,官銜也是一升再升。
兩年後
姜淮飲着造型怪異的烈酒,迎着攜着黃土的西風,對着黑漆漆不見明月的黑夜,在牆角呸了一口帶着沙沙的酒,帶着一腔抒發不得的情懷默默抹臉回了屋子。
然尚未關上門沒多久,就聽營衛傳報:“将軍,将軍,京城又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