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京城來的人被安排在青銅鎮的別館, 聽說路上遭了罪了, 又水土不服一直病着。
姜淮心說哪回來的人沒這經歷, 尤其是宮裏來宣旨封賞的, 故這回也當了是那些個人,走個流程罷了。悠悠哉哉等了第二日才去, 合着, 還能賞賜出什麽花兒來。
她那般想,卻在踏入別館大門, 看到庭院裏站着的人時僵立當下。
西風烈烈,吹得那青玉袍子貼合颀長挺拔的身子, 墨發冠玉,襯得那無可挑剔的面龐愈發顯得蒼白, 迎上她的目光,那一抹高山遠雪的清冷仿佛有了變化。
“姜将軍,別來無恙。”
那一稱呼把姜淮的思緒一下子拽扯了回來, 她兀的彎起嘴角, “沈大人,許久未見, 可安好?”
沈崇怎麽會不安好呢,即便是她不打聽,也總有消息傳來捎帶上的。沈家前兩年鬧了一陣後宅不寧,後來不知怎的就有傳聞沈傳山被魔魇了, 最後還是沈家的叔公出來主持大局, 推了沈崇當家主。
沈家就此受皇上重用, 自此平步青雲。三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曾為師徒,一日為師,恭敬有加,更多卻是連陌生都不如的疏離,仿佛這三年時光帶來的鴻溝無法跨越。
姜淮等了半晌,都沒等到他的回應,只察覺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仿佛她不出聲,那人就會這麽一直看着了。
她清了清嗓子:“沈大人這次來是”心下仍有些不适應。
“奉皇上的旨意,特意前來犒賞将軍慰問部下。”沈崇的嗓音有些沙啞,不知是病的還是旁的,只目光未從她身上錯開半寸,以往那總是灼熱追逐的眼神已經再尋不見,那種感覺就跟夜半夢回她離開時的場景交錯,眸中暗湧翻騰,頓了頓,僅是貪戀注視。
好像除了這,旁的什麽都不想做了。
姜淮覺得眼下這氣氛委實有點怪了,尤其是旁邊副官看他們的眼神都變得奇怪了。
她稍冷眉眼掃了去,随行來的下屬等自是眼觀鼻鼻觀心,一派威嚴同過往無異。面向沈崇時,稍斂了些,不過眉眼依舊清冷許多,“沈大人舟車勞頓,還是先好好歇下,晚些自是備好酒席為大人接風洗塵。”
“歇夠了,将軍可否陪我一游,順道敘敘舊。”
“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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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沉吟:“關于你父親和你哥哥的”
姜淮錯愕凝向人,随即在看到他臉上篤定神情時,呲了呲牙,“沈大人請。”
沈崇看着她沒說話,嘴角漾開一絲的清淺笑意轉瞬即逝,随即眉宇覆了一層陰郁,跟着姜淮走。
等姜淮回過神來發現把沈崇帶出別館後,冷靜下來想捶了自己,後者跟在後面亦是一臉無辜。
“那個”
“沒事,走走吧,我還未有機會見識過。”
姜淮語窒,幹脆就帶了沈崇在城裏溜達起來。在遙城,幾乎是無人不識姜淮的,這麽走一遭,姜淮手裏懷裏都捧了鄉民們自家産的東西,有的恨不得讓姜淮把自家閨女都捎帶走。
“殺豬那剛買新鮮的,看你瘦的,拿去補補正好了。”黃大娘客氣說,“要不是你們把南蠻子打跑,哪有我們現在安生日子過,拿着拿着,甭客氣了。”
“夠了夠了,黃大娘您別裝了,我這拿不了。”回頭一邊偷摸把一小粒碎銀子放進了她的布囊袋裏。
沈崇幫她搭了一把手,兩人走開,輕輕笑了一聲,似乎是感嘆她的好人緣。
“往外跨了河就是南召國,這邊常年受連累,建好了一打仗又毀,毀了再重建,對于這太平盛世有多期盼,你沒經歷過不會了解的。”姜淮提了一句,卻像是覺得說多,又沉默。只最後那句的口氣分明是沖的。
沈崇掩眸,“兩方交戰燒及的總是無辜百姓,太平二字豈是容易阿妧,你辛苦了。”
姜淮的身子兀的僵住,這幾年裏未曾聽人這樣喚過她,即使是莊朔也怕他沖口而出而改了少羨,但那人念起來就有了一種百轉千回情深意切的意味。同那眼神,幾乎讓人心尖發顫。
姜淮只看了眼就轉開了視線,兩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座月老祠前,同樣紅綢滿挂,只是這兒的姑娘民風要開放許多,見着姜淮與沈崇非但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對着兩人竊竊私語接頭接耳,面上浮起紅暈。
有膽大的直接抛出了一枚紅綢緞子,堪堪落了姜淮肩頭,她伸手取下,就看那姑娘紅着臉走上了前來,道了聲将軍,随即羞答答地從自己手裏抽走了紅綢帶子,仿佛想把姜淮的魂兒也給勾走似的。
姜淮愣愣,實在是這一幕太過熟悉,餘光裏瞥見杵了一旁神情未明的沈崇,不知是否也記起了甘露寺的時候。
“這裏民風淳樸,對于男女防事也不如京城那邊拘謹,秉的是合則聚,不合則散,率性灑脫很是可愛。”姜淮下意識補了一句。
“哦,阿妧經常遇到?”沈崇觑着她問。
“也還好吧。”她也不是常出門上街的。
沈崇抿了唇角,看着陽光下仿佛蒙了一層柔和光暈的‘少年郎’,十六七的正是長開了的年紀,身量抽長,眉宇自有一股英氣,這番模樣不知該迷了多少人去。好像那一團火離了自己身旁,照着旁人,暖了旁人,心裏頭說不出的難受憋悶。
姜淮卻沒顧上他,反而目光被繁盛的大樹吸引,那紅色層層疊疊,挂滿了人們的希冀。
像那些人一樣她喃喃了一聲,“有信仰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她在甘露寺許的,攏共三個願望,一為大梁疆土永固,盛世延年,二為家人平安喜樂,這三到頭來竟是沒一個成了的。這三年來,那烏孫燮将自己變作他的對手,學生,甚至是更微妙的關系,而姜淮只從其中學到一件,那就是靠自己。
當神佛都不得信,那就只有信自己。
“阿妧”
“這逛也逛了,該說的也說了,沈大人也該說道說道你的目的了。”姜淮頓了頓,神情稍冷,“我父親怎麽了?”
“平陽王已經平安回京,與你六哥一道,是由南召軍護送去的。”
這消息重重砸了耳畔,姜淮瞪大眼睛,心頭陡然湧上萬分欣喜,那是許久不曾有過的,“你說的可是真的!我爹當真沒事?”
“平陽王健朗,并無大礙。”
“南召軍護送又是何意?”
“南召求和。”沈崇凝着她的眸子道。
姜淮攏眉,并未言語。
“當初設局想借平陽王擾亂軍心朝政,怎料會被你破壞了計劃,如今節節敗退,便将囚禁的人質放回以求一談。”
“憑何他說議和就議和,亂臣賊子,賊心不死。不如趁着這次徹底了了才好。”姜淮冷着聲音道。
沈崇沉默,見是如此,姜淮的眉頭皺得更緊,直覺接下來他要說的并非是自己想聽的。
“我已連拿三城,南召軍氣勢已破。”
“你可知那些南蠻子是何等作踐人的,你可知為何百姓會如此擁護愛戴與我?”
沈崇抿唇,臉色又蒼白幾分。
“那你定不知闵兒是被何人害死的,這一筆筆的血債我還未讨回,你說談和?”
“阿妧。”沈崇嘆了一聲,像是艱澀開口,“皇上的意思主張議和。玉童關久持不下已近一年,你,莫要犯擰。”
姜淮睜着眼定定凝視他,當真是覺得他陌生極了。
沈崇似乎被她的目光刺痛,微微垂眸,唇色慘白:“有些事不如你想的那般簡單,南召與景和帝之間”
他正說時,一名紅甲小兵忽然來報,“将軍!玉童關破,莊将軍已經率兵禦敵,望将軍速作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