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蒯安和把柯純和郎秋帶到了二樓的休息區,這是一個可以安靜交談的地方。
雖然被看破了托的身份,但蒯安和依舊保持着他一貫和善的态度,客氣地招呼柯純和郎秋落座,最後自己才坐下,手肘往沙發扶手上一擱,笑眯眯地問道:“你們是誰?”
柯純搶答道:“普通的參賽者。”
“普通的參賽者會設這麽個局引我上鈎?”
蒯安和臉上的笑意更深,這讓柯純很是疑惑,為什麽他的身份被發現了還能那麽從容不迫?
“你根本沒在修手機吧?”蒯安和的目光指向郎秋。
被提問的人表現出了與提問者同樣的淡定:“是,那手機修不好。”
聽到這個回答蒯安和并不惱火,而是沉着地問道:“所以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柯純繼續搶答:“停止這場游戲。”
然而蒯安和卻聳聳肩,似乎對這個回答不是那麽滿意,他輕易否定了柯純:“停不了。從我們幾個踏入城堡的那一天起,游戲的齒輪就開始轉了,不走到最後它是不會停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柯純問。
“你忘了那些卡片背後的記錄嗎?”蒯安和說,“那些人肯定試過很多辦法,即使逃出去……你也看到結果了。”
他所指的是那對逃出去的情侶,結果卻發現外面已經天翻地覆,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最終還是選擇了結束生命。
“你知道那些實驗?”柯純很訝異,在他的記憶中,今年是2021年,人工智能雖然發達,但并沒有科普到每家每戶,那些人體改造還是存在于科幻片中的東西。
蒯安和搖搖頭:“我不知道那些實驗,但我知道‘節目組’有這個能力去做這些實驗,他們無所不能,而且毫無破綻。”
“他們是誰?”柯純敏感地追問。
蒯安和翹起了二郎腿,往後靠到了沙發背上,悠悠道:“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們。你們不想透露身份我不會勉強,因為無論你們做什麽對這個游戲都沒有影響。但看在我們好友一場,我還是要提醒一下你。”
蒯安和的眼神落在柯純身上,他的眼中帶着善意的微笑,柯純覺得那并不是假的。
他說:“這個世界,自己的命最重要,想要活下去,只有跟着規則走。”
柯純很不喜歡這種“認命”,那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不過是供人把玩的東西,然而他們每個人都是有“自我”的,憑什麽任人擺布?
但他剛想要開口反駁,話頭被郎秋搶了去。
“他們承諾了你什麽?”
蒯安和攤攤手:“無可奉告。啊,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們,我不是你們的敵人。”
“你在幫着他們殺人!”柯純激動地問道。
蒯安和有些無奈,他想了想,換了一種說法:“在這個游戲中,我可以不傷害你們。”
看着這個一根筋的家夥還是一臉不服的模樣,郎秋給他解釋:“他的意思是,淘汰與否對于他來說并不重要。恐怕背後組織答應他的是,只要他能推動游戲正常進行,無論輸贏都會滿足他一個願望。”
柯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等他提問,郎秋轉向蒯安和問:“你的條件是?”
蒯安和投給郎秋贊賞的目光,并且毫不吝啬他的誇贊:“你真的很聰明,一說就明白。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們不阻撓游戲進行。”
這句柯純聽懂了!
他飛快地出聲否決:“那不可能。”
郎秋卻按住他激動得繃緊的手臂,問蒯安和:“如果我們不答應呢?”
“我記得他們對你的身份都很好奇,等下我是不是可以告訴他們,你其實是‘節目組’派來的托,任務就是監督我們每一個人,保證自己贏到最後。”
柯純蹭的站了起來:“你捏造事實!”
蒯安和篤定地笑了笑:“當然你們也可以這樣說我,至于他們信誰,這就很難說了。”
柯純沉下臉來,蒯安和是城堡裏人緣最好的,而郎秋……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兩者一比,結果還真的難說。
見柯純沒有反駁,蒯安和就當做他是默認了。
他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整個人的狀态也放松下來,用很熟絡的同朋友交談的口吻問郎秋道:“我很好奇,你是不是很早就開始懷疑我了?所以第二輪排練找我一組,問了我一些很尬的問題。”
柯純莫名地被“很尬的問題”吸引住了,回頭看了看郎秋,發現郎秋很尴尬的別過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蒯安和繼續感慨:“不過你是真的很不擅長與人交流,沒有人會在關系還沒熟的情況下就與人交心,這點純就比你好很多,他總是能讓人放下戒備,一不小心就把……啊。”
蒯安和忽然醒悟,雙手合掌,頭一擡,“所以那天你才翹課。”
他這麽一說,柯純也想到了習文耀失蹤後的那天下午,他和蒯安和的第一次深入交流就是因為郎秋翹課,也就是那天起,柯純和蒯安和才算成為了“朋友”。
如果是這樣,那麽郎秋是從一早就想好要拉他入夥嗎?因為那時郎秋還沒有對他坦白這些事情,地下室是這天晚上的事情。
面對柯純驚詫的目光,郎秋并沒有任何反應,他回蒯安和道:“沒有那麽早,那時你還只是幾個懷疑對象之一。”
蒯安和好奇追問:“那後來你是怎麽鎖定我的?剛才我去找你,你并沒表現出驚訝,說明你心裏知道是我。”
郎秋輕啧了下嘴,回答簡單明了:“百分百确定就在剛才。懷疑點有二,一,你介入游戲過深。二,你在隐藏自己。”
這兩點聽得柯純雲裏霧裏,這不是自相矛盾的兩個特征嗎?
看到柯純一副不知所雲的樣子,郎秋耐下性子給他解釋:“每一個重要決策的時候,他都會站出來引導大家的思路。但看着他和每個人都處得很好,卻很少會提到自己的事情,你想想他有沒有和你聊過他的過去?”
柯純回想幾次和蒯安和的交談,提到他自己的事情時,他都會輕描淡寫地帶過話題,而且擊鼓傳球那次也是。
“擊鼓傳球的游戲裏,很晚才輪到他,可能是他和紅玉串通好的,最後還剩幾個人的時候再逃避恐怕會露餡,所以他才很敷衍地編了一個故事。”
柯純一邊聽着,一邊在記憶中搜索關于蒯安和的可疑行為,他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麽東西。
他和蒯安和第一次說話除了剛見面打招呼之外,應該就是地下室探險那次。
他記得那時他們被困在鐵門後面,大家提出用刑具室的斧頭劈開門鎖,于是他和蒯安和兩個人一起回刑具室,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兩個人相處。
等等,在刑具室蒯安和好像說過一句很奇怪的話,柯純記得當時自己聽到後覺得怪怪的,是什麽話來着?
應該是在他對攝像頭喊完話之後……
想起來了!
蒯安和當時說,監控後面不一定有人,就算有人,也不一定是有權利放他們出去的人。
他是怎麽知道監控後面是一個組織?
當時柯純一直覺得監控他們的是刑具室的主人——某個個人,他很自然地以為攝像頭後面就是那個主人。
但是蒯安和默認了監控背後是一個組織,他知道!
想到這兒柯純醍醐灌頂,如果早點意識到的話……
這麽說來,歡送會那天給他下藥的人也是蒯安和?
他那麽想,也那麽和蒯安和确認了。
“沒錯,你當時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只是讓你睡得更熟點罷了。不過那個任務有些倉促,當天我才從紅玉那兒收到指示,還好我知道冉曉信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就借口我晚上失眠,問他要了幾粒藥。”
郎秋補充道:“還有,雖然沒有證據,但偷黑包給耿言彬應該也是他的傑作。”
柯純轉頭去向蒯安和求證。
蒯安和抱着胸,嘴角含笑,微一點頭:“沒錯,他沒有讓我失望。不過你有一點說錯了。”他把目光移向郎秋,“歡送會那晚我分享的經歷不是我瞎編的,那确實是我這一生最難忘的時光。”
柯純回憶起那晚蒯安和分享的故事:“一家三口,去古鎮一日游?”
蒯安和松開抱胸的手,身體微微前傾,胳膊支在自己的腿上,雙手握拳撐着下巴,他保持着溫和的笑容,用懷念的口吻說:“那是最後一次,我們三個人出去玩。一周後,我媽就不見了。”
柯純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帶着一絲錯愕與憐憫。
“我和你說過吧,我媽是一名歌手。”
柯純點點頭,他們在排練室聊天的時候,蒯安和提過那麽一句。
“她和我爸是家族聯姻,這聽起來很可笑。我爸家不是什麽豪門望族,就是鎮上一個開小店的,我媽家也差不多,門當戶對吧,從小訂的娃娃親。但我媽是個要強的人,她很喜歡唱歌,盡管我外公外婆都很反對。她二十歲就嫁給了我爸,應該也是他們想要斷了她這個心思。但最終還是沒能留住她。”
“所以她是抛下你們去學習唱歌了?”柯純确認。
“嗯。我是在大概十五歲的時候知道的。那年暑假我在外公外婆家看到一張專輯上的女人很像我媽,然後問了他們才知道的。”
“她現在在哪裏?”
蒯安和搖了搖頭:“不知道。她走之後我們沒再見過。”
“所以,你想通過這個比賽讓阿姨看到你,主動來找你?”
柯純安靜地看着蒯安和,盡管他在說這段話的時候沒有太多語調,似乎不含什麽感情。可是柯純感覺到了每個字後面的淡淡的憂傷和……寂寞。
沒想到,這一句話把蒯安和給問呆了。
他把嘴巴藏到雙手後面,彎起的食指指節輕輕摩挲着鼻尖,眼神一點點垂下。
“他們答應你,幫你找到阿姨?”柯純試探性地問道。
蒯安和保持着那個姿勢,晌久,才把頭擡起,不見任何的落寞,是他招牌的和善笑容。
他由衷贊嘆:“純你還是厲害。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聽他那麽說,柯純有些失望,不是因為沒有問出節目組和蒯安和的交換條件,而是不甘于沒能取得蒯安和的信任,讓他願意把煩惱分享出來,然後一起想一個不依賴節目組實現願望的辦法。
但話盡于此,蒯安和已經站起身,打算主動結束這次談話。
柯純跟着站起來,問出他心裏一個很大的疑惑:“你說游戲會繼續,但是紅玉已經不在了,誰來繼續游戲?”
蒯安和答得輕巧:“自會有人的。”
“不是你?”
蒯安和被逗笑了:“至少目前我還沒接到任務。”
“聯系你的人是誰?”柯純緊緊追問。
蒯安和把食指往雙唇前一豎:“你問得太多了。”
柯純向郎秋投去确認的眼神,他在想要拿蒯安和怎麽辦,是現在制伏他?還是緊密跟蹤他?
蒯安和好似看出了柯純的猶豫,很灑脫地說:“這樣吧,我現在就回屋,你們可以把門從外面鎖了,我保證今天晚上我什麽都不會幹。但你們得保證,明天放我出來。”
柯純和郎秋對視一眼,郎秋輕輕點了點頭。
“好,我們答應你。”柯純作為代表回道。
接着,他們目送蒯安和回他的房間,然後接過房門鑰匙,從外面把蒯安和鎖在了屋裏。
“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吧?”蒯安和那麽配合的态度倒讓柯純擔心起來。
“理論上來說是的,除非城堡裏還藏着第三個我們不知道的那邊的人。”郎秋說。
兩人一起往樓下走去,想要看看食堂裏拍賣會的情況。
這一路柯純走得心不在焉,蒯安和的事情給他太多的沖擊,他心裏對蒯安和真是五味雜陳。
一方面不贊同他的做法,但另一方面又十分同情他的身世。
柯純成長于一個很幸福的家庭,爸爸媽媽都很愛他,他無法理解一個扔下親生骨肉十幾年不聯系的母親的心态,也無法感受到缺乏母愛長大的孩子的心态。
如果他是蒯安和,他是不是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很簡單,但柯純卻猶豫了。
“你覺得蒯安和是壞人嗎?”柯純沒有憋住心中的疑慮,把問題抛向了郎秋。
郎秋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把問題又抛了回來。
“我……不知道。”柯純想了一會,發現自己的思維沒辦法統一。
“你覺得一個助纣為虐的人不是壞人?還是說,只要有恰當合理的理由,犯罪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怎麽說……他是做了錯事,可是……嗯……”柯純從未覺得表達自己是一件那麽困難的事情。
“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是‘壞人’?”郎秋問。
這個問題柯純不假思索:“故意傷害別人的人。”
說出這個答案後,柯純更迷茫了。
什麽是故意?蒯安和他知道這個做法會讓大家受傷害,那麽他也算是故意。照這個邏輯,他就是一個“壞人”。但柯純無論如何也痛恨不起他來。
也許放到陌生人身上,柯純會義正辭嚴地對他口誅筆伐,可蒯安和是他認識、熟悉、并且一度欣賞的朋友,他不由自主地會同情他,理智拉不回他的心。
這樣的自己,又算什麽?
懷揣着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柯純跟着郎秋回到食堂。
食堂中,拍賣會已經結束。
一家歡喜兩家愁。
耿言彬在中間笑得眼都沒了,把一張寫了“借條”的紙拿在眼前看了又看,仿佛是心儀之人寫給他的情書。
喜的那一家是冉曉信,他不知為何站到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把大剪刀,正賣力地裁剪手中的金屬卡片。椅子的腳邊上散落着幾片殘破的卡片,想必也是他的傑作。
冉曉信在拍賣中贏得了三號的五張卡片,并且從他的舉動中不難知道,冉曉信和蒯安和是貓組,此時哭喪着臉的兩個人是老鼠組。
勝負已分,老鼠組輸了。
在這個既定事實面前,柯純雖然心裏厭惡極了,可是他已無力更改。
最讓他詫異的是冉曉信的變化,站在椅子上高高在上的模樣,剪毀金屬卡片時猖狂自傲的模樣,實在很難讓人與那個膽小軟弱的人聯系起來。
是什麽讓他變成現在這樣?
對死亡的恐懼?對勝利的渴望?
亦或是……
“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驕傲、自負、帶有攻擊性,只不過一直以來他都用軟弱的外表給僞裝起來了。”郎秋好像知道柯純在想什麽似的。
柯純不是很懂:“為什麽呢?”
“有多種多樣的原因。可能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贊賞,可能是害怕失去某個人的愛。這份壓抑恐怕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還以為自己就是個膽小懦弱的人,其實不過是他的外皮罷了。”
柯純似懂非懂地應了聲,瞥見另一組的兩人沒精打采,已經變成了兩朵蔫兒的花,氣兒仿佛都被抽離了身體,他連忙走過去安慰道:“沒事的,城堡裏現在只有我們幾個,我們是安全的。”
那倆兄弟互看了一眼,這才回過神來:“是啊,紅玉都不在了,誰能把我們怎麽樣?”
柯純欣慰地拍拍他們的肩膀道:“今天累了一天了,早點洗洗睡吧,明天我們還要一起商量怎麽逃出去呢。”
兩人“嗯嗯”着,和柯純道了別,離開了食堂。
在一旁看戲的薄亦然忽然朝柯純走來,随口問道:“蒯安和呢?”
這個搭話把柯純說得心一顫,剛想開口,郎秋替他回答了:“他說有些累,先回屋休息。”
薄亦然的眼神饒有意味地盯了他們一會,什麽都沒說也離開了食堂。
柯純側頭問郎秋:“我們呢?”
“回屋,今天晚上沒覺睡。”
柯純不明所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