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偌大的城堡中如今只有寥寥五人,再不見最初五十人時的喧嚣熱鬧。剩下的五人猜忌、博弈、争鬥,只為了一件事情——活下去。
柯純經過一樓大堂,不由駐足,擡頭仰望那高聳的天頂,這是他第一次真實感覺到了這座城堡的大。
水晶吊燈的明亮幾乎要閃瞎他的眼睛,高高的天頂上刻着五個小天使,圍成一圈,好似在為人類祈福。
柯純伸出手、往上攀,那天頂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與此相比,站在此地的自己是那麽渺小。
人類于大自然而言,不過也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蟻,而蝼蟻們卻為了自己的私欲在大自然的角落中掙紮、奮鬥。
柯純的內心很複雜,他不知道這樣的人類是偉大還是荒謬,一股悲涼從心而發。
等這個游戲結束了,等他們都活着逃離這個城堡,柯純堅定自己的決心,了解世界、了解自然,找尋人類的價值——這必須是他的追求。
牆壁上高挂的時鐘,時針一點點向V挪動。
柯純收回遠去的目光,振了振精神,起步走向與蒯安和約定好的西走廊。
相約之人已經早早地等在了那兒,走廊最深處的那一扇緊閉的大窗下,蒯安和安靜地靠在牆邊,側仰着頭,望着窗外的風景,盡管窗外除了一片黑暗之外別無所有。
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帶着些許落寞,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有一種說不出的黯然神傷。
不知道為什麽,眼前之景讓柯純有些動容,鼻子突然一酸。
他知道,這個情緒不利于接下來的談話,為了驅趕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他大聲叫了對方。
轉過頭的蒯安和輕輕一抿唇,又回到了原來那個笑容可掬的他。
“冉曉信呢?”柯純問道,并且停下腳步,與蒯安和保持了五米的距離。
發現那張紙條後,他想了很久這張紙條是什麽時候進入自己口袋的。
游戲規則公布後,能夠接近柯純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郎秋、一個是冉曉信。紙條自然不可能是郎秋塞給他的,那麽只能是冉曉信。況且之前郎秋也說過,冉曉信和蒯安和已經結盟了,這更确定了柯純的想法。
他原本以為蒯安和和冉曉信應該會一起來赴約,卻沒想到在西走廊只見到了蒯安和,于是便有了張口的第一個問題。
出乎他意料的是,蒯安和很輕松地聳聳肩,說:“我殺了他。”
這讓柯純的氣血一下子上湧,瞪大眼睛厲聲質問道:“為什麽?”
“因為他要殺我。”蒯安和說得很平靜,根本不像是一個剛殺過人的人。
這讓柯純的背脊不由發涼。
——“你沒有錯,你只是自我防衛,是他先要殺你的。”
柯純的腦中又響起了這句淡淡的陳述,來自蒯安和的與現在一模一樣的語氣和聲音。
這是蒯安和做得出來的事情。
不過很快,蒯安和就變得和顏悅色,沖柯純微笑道:“不用害怕,只要你沒有害我的心,我不會對你動手的。”
他的眼神往柯純的後面望去,滿意地說:“看來你是一個人來的,很好。”
柯純卻放不下對這個男人的戒心,在他往前邁出一步時,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蒯安和察覺到了柯純的警戒,放棄了繼續向前。
“今天叫你來,我是誠心想邀請你和我聯盟。”
“聯盟?”
“現在這裏只剩下四個人,你、我、郎秋和薄亦然。我們可以一起聯手解決郎秋和薄亦然,然後你主動認輸,等我贏了,我可以幫你完成你的一個心願。”
柯純聽完蒯安和的提議,心中不由發笑。說來說去,這家夥還是想獨贏。
“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是什麽。”柯純沒有直接拒絕,選擇了委婉的說法。
蒯安和挑了下眉毛,提高了聲調:“放棄吧純兒,你的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成年人想要獲得什麽的時候必定得付出一定的代價。天上不會掉餡餅,大團圓的結局只存在于童話故事中。”
柯純沒有就這個問題與蒯安和展開辯論,他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誰也說服不了誰。
他換了一個角度:“郎秋幫了我很多,我不能背叛他。”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蒯安和的某個點,他變得激動起來:“這就是我今天要和你說的事情。郎秋有問題。”
柯純靜靜看着他,沒有接話,這個話題也是他今天來這兒的目的之一。
蒯安和大膽地又向前邁了一大步,他們現在的距離剩下三米。
“郎秋是Boss的人。”
柯純并沒有感到驚訝,郎秋曾經和他坦白過,這場游戲是A和B兩個組織共同企劃的,A方是授權和支持,B方負責實際操作。而郎秋是A方的人,換言之,說他是Boss的人并沒有問題。
對于柯純的無動于衷倒讓蒯安和吃驚。
“你知道?”蒯安和滿臉訝異。
“……嗯。”
“那你知道,就是他想要我們所有人的命!就算是這樣,你還相信他?想要保護他?”蒯安和的語氣變得激昂,一步步逼問柯純。
“不是的,他是好人,他是來保護我們的。”柯純下意識地替郎秋辯解。
“保護我們?”蒯安和仿佛聽了個笑話,不由自主地哼笑了聲。
莫名其妙的,柯純的心跳開始加速,他迫不及待地找理由替郎秋澄清:“我們被困在地下室的時候,是他救我們出去的!紅玉也是他制伏的!貓捉老鼠的時候是他破解的手機!這次也……”
柯純發現自己接受不了任何對郎秋的質疑,只要一觸碰到這個話題,他就無法自已。
然而,聽到這些話,蒯安和扶住額頭,往兩邊不住搖頭。
他語重心長地問道:“你想想,那天他為什麽會知道我們在地下室?又為什麽那麽巧地能打開那扇鐵門?”
柯純:“……”他以為郎秋只是看自己遲遲沒有回房間,便碰巧找到地下室。
“還有第二輪比賽的時候,你和他的伴奏都被動手腳了,為什麽他的表演還能那麽完美,拿到全場第一?”
柯純:“……”他以為那只是郎秋的能力強。
“歡送會那晚上,我們每個人都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就他好像置身事外一樣,并且早早就回去了。貓捉老鼠的時候,他為什麽能那麽快找到所有的卡片,好像一開始就知道那些卡片藏在哪裏。還有,他知道紅玉是機器人,并且也知道要怎麽對付她,卻一直瞞着我們任憑紅玉做出一次又一次令人發指的‘殺人實驗’……”
聽着蒯安和數着郎秋身上的一個個疑點,柯純心慌的感覺更加強烈。
他內心極力地想要去否定蒯安和的每一個說法,但理智卻讓他不得不承認蒯安和提出的問題都是存在的。
與郎秋朝夕相處的他,要比蒯安和更加接近郎秋,也更能發現他身上種種不合理的地方。
最大的疑點莫過于郎秋口中的“老師”,他說很早就聯絡了“老師”,請求支援,但是到現在已經過去兩三周了,依然沒有得到一個來自“老師”的回複。只是單純的失聯嗎?
還有郎秋的技能樹,他好像無所不能。修手機、改造槍支,還随身攜帶竊聽器、微型攝像機等等,甚至連搏鬥技能都是滿點的,從他對付紅玉的動作中就能看出來。
奇怪的不止如此,柯純想到了那天在房間和郎秋談到“戀愛”,郎秋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個還未涉事的小孩,不知道“愛情”是什麽,對一切都十分好奇。他以為郎秋只是木讷,可真的會有一個成年男性對情愛之事如此生疏嗎?
郎秋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一樣……
冒出這個想法的柯純忽然覺得腦中的某個扣被搭上了。
如果郎秋不是和他一個世界的人,是來自于卡片故事裏的那個世界?
柯純被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給驚到了,但同時有一種被人打通任督二脈的舒暢感。
卡片世界的科技高度發展,因此郎秋的許多技能可能并不稀奇;卡片世界對于情和愛可能有另一種看法,因此郎秋的不懂情愛在情理之中;而“老師”可能是卡片世界的人,因此無論郎秋怎麽聯系都不可能聯系上。
那麽,郎秋知道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了嗎?
柯純的思維落在了這個問題上,而蒯安和還在列舉着郎秋的反常之處:
“他口口聲聲說要幫你,但到如今哪一次他幫到了?我們還是按照Boss的游戲規則在進行,該死的人還是死了,沒有誰得到救助,無論你怎麽努力,無法挽回的事情依然在發生。這就是你所謂的,他幫了你許多?”
蒯安和的質疑一句句進入柯純的耳中,引發了他更進一步的思考。
最初向他提出結盟邀請的是郎秋,他說要柯純幫助他阻止這個游戲、保護所有人的安全,但柯純細細一想,那之後所有的舉動沖在前面的都是他自己,郎秋卻轉到了輔助的角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每做一個決定之前,郎秋都會先确認柯純的意思,好像一切都反了過來。比起救所有人,郎秋更在乎的好像是柯純的想法。
為什麽?
“純兒,你還是覺得他是對你好嗎?”蒯安和長篇大論的最後,以這個問句結束。
柯純愣愣地盯着他看,眼中卻完全沒有他,腦子還停留在對于郎秋的思考中。
直到蒯安和再叫他一聲後,他才恍然回神。
“你要我做什麽?”柯純問道,聲音明顯虛了不少。
蒯安和卻不在乎,唇角勾出滿意的弧度,友善地說出一個冷漠的計劃:“郎秋對你沒有設防,他還想要利用你達到他的目的,因此我想要你帶他進入我布置好的陷阱。”
“什麽陷阱?”
“你還記得我們在食堂挖的那個大洞嗎?”
柯純點點頭,那是他們在貓捉老鼠結束後為了逃生而挖的一個洞,不過牆壁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厚實,到最後這個洞都沒有挖通,但挖出的那個空間足夠一個人躲藏了。
“你是想……?”
蒯安和笑了笑:“沒錯,今天十二點,我只要你帶他去食堂,讓他朝向那個大洞坐着就行。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柯純低下頭,猶豫不決。
“純兒,走到這一步,你不能再天真了。如果不聽我的,我們最後會全軍覆沒,他們就是要看我們自相殘殺,到最後一個都活不了。而郎秋就是他們的幫手,你是被利用了!”
“嗯……我再想想,你等……”
柯純的聲音越來越小,臉色也越來越差,話未說完,他忽然向前傾倒,蒯安和下意識地接住他,拍着他的背問候道:“純兒,沒事吧?對不起,你身體剛剛才恢複,可這事兒刻不容緩……純兒?”
柯純貼着蒯安和的身體,一手抓住他腰際的衣服,一手扶住他的手臂,讓自己站穩了才慢慢松開手,并對蒯安和擺了擺。
“對不起,我有點暈,想先回房休息下,你說的我會考慮的,中午在食堂等我的消息。”
聽到這話,蒯安和松了口氣,他以為柯純是答應了,便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柯純踉跄着扶牆走出西走廊,剛一轉彎就被一只手拉住,回頭倒進了一個人的胸膛。
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他想做什麽?”
柯純微一擡頭,目光一斂:“他想殺你。”
大門緊閉的排練室,郎秋的雙手在黑白琴鍵上飛舞,一曲激昂的奏鳴曲從他指間流出。
铿锵有力的音符上下跳動,徐徐不斷,延綿不絕,好像是千萬大軍氣勢洶洶地向前行軍,高喊着整齊劃一的口號,軍鼓陣陣,腳步锵锵。
柯純躺在沙發椅背上,讓音樂淹沒自己的耳朵,眼睛望着郎秋出神。
他的鋼琴也彈得那麽好。
他到底是誰?
郎秋意猶未盡地敲下最後一個音符,高高擡起他的右手,腦門上已全是汗水。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冷不丁的一個問題讓空氣逐漸凝固。
郎秋面帶疑惑,不解地看向柯純。
“我記得你最開始和我說,你想要阻止這場殺人游戲,我沒記錯吧?”柯純問。
郎秋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用眼神督促柯純進一步的解釋。
“我沒有任何指責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似乎并沒有那麽想阻止這場游戲,甚至有很多次你在勸我放棄……所以我搞不懂了,你到底是誰?你到底為什麽參加這個游戲?你到底想要怎樣?”
柯純一口氣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倒了出來,然後目光直直得盯住郎秋,他看到郎秋的面無表情、看到他的無動于衷,看到他甚至連嘴角的抽動都沒有。
柯純更加不懂了。
“OK,你不想回答。行,我換一個問題。”
柯純幾乎想要放棄,他厭惡死郎秋這種不鹹不淡的态度,好像全世界就他一個明白人,好像他就是上帝冷眼旁觀着衆生的喜怒哀樂。但他不甘願就此放棄,他想要給他最後一個機會,如果這個答案能讓柯純滿意,柯純願意再相信他一次。
“‘老師’的救兵什麽時候來?”
這次郎秋的神情有了些微的變化,他的眉毛輕輕一動,開口說道:“失聯了。”
三個字,讓柯純有些想笑,這在他聽來都是如此蒼白的解釋。
“真的有這個‘老師’嗎?”
郎秋擡眼望進柯純的眼中,十分的真誠和無辜。
這個眼神讓柯純突然覺得做錯事的是自己,自己不該懷疑他,不該不信他,自己才是那個壞人,那個叛徒。
這種負罪感讓柯純移開了目光,他穩住自己的心态,定了定神,解釋道:“我就好奇,已經好長時間了,一個信兒都沒有嗎?”
“嗯。”郎秋露出了為難的表情,“自從城堡和外界失聯後,我的手機也不行了,信息都發不出去。”
那麽說着,郎秋拿出手機,點開發件箱給柯純看。
确實有十幾條未發的信息,邊上都打着“!”。
那就再相信他一次吧。
“對不起……我應該和你好好解釋。”很意外的,郎秋如同一個犯錯的小孩,乖乖低頭道歉。
這個舉動更加深了柯純的負罪感。
柯純嘆了口氣,無奈地望着郎秋,袒露心聲:“你有的時候讓我很有安全感,但有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們倆之間無論多近,中間都有一道屏障,好像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以為我慢慢了解你了,可是回頭一想,你對我來說還都是謎。”
郎秋沉默着,撐着腦袋一聲不吭。
柯純從沙發上起身,走到窗邊,背靠着牆壁,抱起雙臂。
“剛才蒯安和問我,我為什麽那麽信任你?我答不上來。我發現我對你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你來自哪裏,我不知道你的喜好,我也不知道你研究的是什麽,更不知道你來這裏的真實目的。你也沒那麽好,對誰都保持距離,幾乎都不怎麽笑,也不愛說話,你好像不愛任何人。所以你為什麽會在我身邊?我真的沒轍了。”
柯純說着說着,發現自己的眼眶濕潤了,現在的他就像一個小孩,一個要糖吃的小孩,希望眼前的大人幹脆利落地賞一顆糖,來消除他所有的不安和顧慮。
他很慶幸,郎秋似乎總是知道怎麽讓他安心。
在聽他說完那一段話之後,郎秋走到他的面前,低下頭無比誠摯地鎖住他的雙眼,認真、堅定地對他說:“你不用想那麽多,你只要知道,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會無條件地支持你。不需要其他理由,你就是最大的理由。可能你現在腦中有很多疑問,但很抱歉,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沒辦法告訴你。但請你相信我,我永遠都在你的身邊,我永遠都會保護你。”
話未盡,柯純的眼前早已模糊了一片。
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郎秋。
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剛才所有不安的來源,原來只是害怕被郎秋背叛和抛棄。
當一個人注視着你的眼睛,給了你那麽重的承諾,柯純覺得他必須去相信,一定要相信,因為他也想要相信。
“我們……接下來怎麽做?”柯純在郎秋的耳邊輕輕問。
“我有一個想先解決的人。”郎秋沉聲說道,聲音中透出一絲絲危險的氣息。
這個語氣讓柯純有些不太舒服,但他還是問道:“誰?”
“薄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