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
走出巷口,皎然眼尖地瞥見不遠處一位老婦人席地坐在路邊,面前支着個小攤,她拽着石敬澤蹬蹬蹬跑過去,指着面前的青團笑道,“兩個這個,兩個這個。”
石敬澤趕緊掏荷包付錢,皎然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青團賣相很好,油綠如竹,皮是糯米揉成的,綿軟糯韌,帶着清淡艾草香,咬開一小口,裏頭是沙軟的豆沙餡兒,甜而不膩,糯而不粘牙,很是味美。
“老人家是江南人士?”皎然邊吃邊開口道。
“正是呢,小公子好眼力。”老婦人笑道,“家孫在太學內舍念書,他父母去得早,只剩我一個老婆子,我便跟着他一道進京,在附近尋個住處,也做個小買賣。”說起在太學念書的孫子,老人家眼中有抑制不住的自豪。
太學和國子監正好在這通禦街附近,離了老婦人的攤子,皎然拉着石敬澤徑往武學巷去,在太學對面的街檐石上坐下。
“好生瞧瞧,希望到時能沾沾你的光。”皎然指着對面對着石敬澤笑道。
“自然是會讓阿姐阿母揚眉吐氣的。”
兩人一邊閑侃着,一邊飲起沈家的“梅花酒”來。剛一打開,瓶口就飄出一陣清香,陽光下瓶中清可見底,比起白渾的濁酒,皎然更愛這種清酒。清酒用曲多,工期長,不是每家都釀的出來,憑這一點,就可以甩開一批人。
飲一口清冽有勁,略苦微甘,花香濃郁,乍入口還只道尋常,再過得片刻,滿腔的清香回味起來,才是樂趣所在。若有冰塊,想來更是清香順滑。
梅花酒醞的酒戶不少,沈家也不算是多出色,在皎然看來,頂多算中等偏上水平,不過……她眼睛一亮,腦海裏靈光一現。
小酒小食最開胃,兩條饞蟲倒是想找間小酒館坐下,再來幾瓶,配幾碟小菜,豈不美哉?還是皎然理智先回了籠,“不行,正事還沒辦呢。”
石敬澤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只是饞饞嘴嘛,兩個青團下肚,外加半瓶小酒,起身拽着皎然道,“走吧走吧。”
從此處到東華門街,要穿過小半個盛京城,石敬澤拿80文在街市橋頭租來兩匹鞍驢,兩人晃晃悠悠地往東北城去。
春意正濃,皎然随手折下一株杏花,點綴在小灰驢耳朵上,粉粉嫩嫩的,連空氣都變得溫柔,讓人神清氣爽,看着心情就舒坦。
小灰驢嘚嘚嘚走過寺橋,汴河兩岸楊柳浮動,桃杏争妍,皎然正四下閑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愈來愈熱烈的哄鬧聲。
只見一架紅漆金粉寶蓋馬車款款行來,上坐一窈窕佳人,車蓋上垂下彩繡珠簾,卻什麽都遮擋不住,倒是平添幾分若即若離的勾人韻味。
本朝多用轎子、馬車,這類“敞篷”的寶蓋車,多用在秦漢及之前,此時用來,頗有幾分複古味道。皎然笑笑,看來古代也有複古豪車收藏愛好者。
馬車由小厮執缰,前後有老媪仆婢随行,此時随駕前後簇擁着沿途而來的少年壯漢,人馬越來越多,一時間人人駐足而視。
“樓若姑娘,可否揭開珠簾,讓我等一睹芳顏啊。”
“不知樓若姑娘何時再公開獻藝,昔日有幸在席,真是餘音繞梁,人間難尋,讓鄙人從此茶不思飯不想!”
“今日良辰吉日,樓若姑娘不如賞個臉,多少錢我們都給。”
“我剛從河畔歸來,怎知樓若姑娘的容顏,比那灼灼桃花還妍麗。”
“樓若姑娘若看我一眼,小生來年必定金榜題名,難忘佳人,只望到時姑娘還在,小生我……”
……
時人愛飲酒,皎然估摸着這群花癡兒郎都是借酒壯膽,越說越大膽。
“爾等凡夫俗子,一邊去!樓若姑娘怎麽能被爾等泥人玷污,樓若姑娘與我才是良配。”有人越說越大膽,還有人唱起了求愛歌。
“樓若姑娘莫聽他胡吣,此人五載考不上個功名,腦子不好使,還是鄙人有前途……”
衆人捂嘴輕笑,連馬車旁的仆人都在憋笑,車座上的人卻一動不動,宛如活在仙界的上神仙子。馬車經過,皎然只見得個側臉,嗯,确實有高傲的資本。
跟車的男子裏,有風流少年,有花癡壯漢,也有無賴地痞,正值節日,大家樂得看個開心,鬧個開懷。少年們簇擁前行,皎然和石敬澤這段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
白礬樓地處京城鑽石地段,在皇城東華門外的東華門街上,從遠處望去,它的氣派豪華,将周圍的小樓小閣襯得黯然失色。
這是盛京的超級豪華大酒樓,四層建築,五樓相向,在這個年代,已經可以用高聳入雲來形容了。皎然擡頭看向最高的那棟樓閣,聽說頂樓是可以望到皇城一角的,不過……能去頂樓,約莫對那一角也不陌生。
白礬樓定位高端,但也沒放棄基層市場。
走入金碧輝煌的大門,經過一條百餘步的走廊,數不清的飲酒小閣圍繞着一處寬敞天井,此時正中舞臺正在表演猴戲雜耍,看得人為之心緊,一關關過去,樓下廳院坐喝酒的人都一個勁喝彩助威。
皎然沒想到,樓裏會有這麽健康的表演。
樓下柱廊下站着不少獵奇酒客,稍微闊綽點的,就會要間小閣。而這白礬樓的等級,是按照樓層劃分的。
石敬澤做纨绔子弟的時候,不少和狐朋狗友來此處喝酒,為了提高皎然實地考察的深度和廣度,拉着她就往樓上去。
上二樓,叫“登一山”,以此類推。一樓被稱為“門床馬道”,由于過于擁擠嘈雜,有點闊綽的人都是瞧不起樓下的魚龍混雜的。皎然汗顏,飲個酒也有鄙視鏈。
登了一山,自然不是單純喝悶酒,這可就為難了,如今的皎然和石敬澤,雖說有小錢,但也真真是小錢。
酒博士捧着一盤整齊排開的花牌,石敬澤想想荷包,點兵點将點了半天點不出來,旁邊的老媪沉下臉,“公子年少,不如去一樓也好。”話是說得好聽,但每個字都是在送客。
石敬澤和皎然自知沒有底氣,滿臉悻悻,正準備往下走時,走廊邊迎面走來一位男子。
“敬澤兄弟!”男子驚呼。
“子澹兄!”石敬澤也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往日狗友。
都是混過場子的人,李子澹比石敬澤更纨绔,登時就明白怎麽回事,摟着石敬澤寒暄,瞥了老媪一眼,不耐煩地揮手遣他們退下。
有銀子的客人就是玉皇大帝,老媪當即賠了笑臉,領着酒博士下樓去。
包廂裏早有歌女在獻藝陪酒,皎然正欲将槅門掩上,擡頭瞥見樓梯處一個倩影翩然往上而去,不是樓若又是誰?機會難得,皎然心中一動,給石敬澤打個暗號,偷偷摸摸尾随而上。
登二山,三樓比二樓更甚講究,一樓講究豪華氣派,二樓講究金貴,三樓講究的是格調。盞盞屏門刺繡精美,山水田園、亭臺樓閣,恢弘詩句,這一層宛如隔世般安靜,怎麽瞧都不像是風月場所。高級,真高級,皎然心底的考察實錄又記了幾筆。
“近日新得一首曲子,公子可要聽一聽?”
樓若的聲音嬌媚天成,聽這語氣,着實沒法跟馬車上那個高冷女神聯系起來。皎然趴在門屏後,沒聽到應答聲,樓若已經彈唱了起來。
未見其人,眼前卻仿佛看見一雙白雪纖手,撫琴而坐,一雙秋波媚眼,春風無限。氣若幽蘭,嘈嘈切切,聲聲清脆,如落玉盤。
一曲終了,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皎然還沉浸在餘音裏,想着這小嗓子,那小身段,放在現代絕對的頂流,拯救華語樂壇的存在。卻忽然“哎喲”一聲,只見一塊圓潤小石掉在跟前。
皎然捂住額頭,疼得她只喊娘,廂房裏傳來一陣清冷微寒的聲音,“聽夠了沒有。”
輕巧的腳步聲踱來,正是樓若,“喲!哪裏來的俏兒郎,怎麽喜歡趴牆角呢。”說着捂着絹巾輕笑起來。
在別人地盤,皎然只能揉了揉額頭站直起來,讪笑道,“小生只是仰慕樓若姑娘,不曾想打擾了,小生這就……”
還沒說完,樓若就抓着她往裏去,“我說是誰呢,公子你瞧瞧,這位小公子是不是生得真俊俏,這小臉蛋。”樓若一邊說,一邊往皎然臉上掐了一把,“可比我還嫩滑呢。”
皎然沒來得及欣賞包廂裏的低調奢華,想來能讓樓若姑娘這樣凡人不見的高冷歌星這麽熱情,不是大人物那也只能是大人物。
伸手不打笑臉人,皎然揚起一張笑臉,擡頭往席間望去,咦!心裏頓時有了底。
這不是越國公家的淩昱嗎。
她的便宜老爹有個便宜嫡女,和她年齡相仿,容貌有幾分相似,可高貴的嫡女不愛念書,有時嫡親姐姐要去玩,就讓皎然替她充數。皎然見過幾次淩昱,不過都是遠觀,但從她不完全的觀察來看,淩昱對那些仰慕他,上趕着往前湊的貴女都是客客氣氣,溫文爾雅的,想來也不會為難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公子莫要誤會,小生無意打擾,只是被樓若姑娘的歌喉所醉,這才有所唐突。”皎然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
“小公子,我不開場子獻藝一年有餘,不知小公子何時何地聽過我的曲子呢。”樓若笑着向前,當場被揭穿,皎然腦瓜子直疼,誰知樓若一把拔出她頭髻上的簪子,将皎然往淩昱身邊一推。
皎然踉跄了幾步,坐倒在淩昱身旁的席子上。
樓若輕笑道,“小公子,我看你未必是因我而來吧。”其實樓若早就看出皎然的女兒身了,她閱人無數,怎麽可能連男女都分不清呢。
皎然腦子裏嗡嗡嗡地響,幹脆咬牙上前,給淩昱斟了一杯酒,天真無邪地道,“樓若姑娘說得沒錯,淩公子,你喝了這杯酒,就當我給您賠罪,是小女子唐突。”
淩昱斂了斂衽,推開皎然端着酒盞的手,“你還不值這杯酒的價錢。”
“……”
皎然內心一通驢一通馬在狂奔,想想額頭的疼,又扯起一抹微笑,但也不開口了,誰還沒點脾氣哦。
“淩公子就是愛開玩笑,姑娘別往心裏去。姑娘生得如此标致,公子你可要憐香惜玉點,你看看把姑娘的額頭都彈紅了。”樓若想了想又道,“不如姑娘你唱首曲子,今日就當一筆勾銷了可好?”
兩人齊齊看向淩昱,蕭昱端起一旁另一杯酒,一飲而下,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
皎然就納悶了,愛聽曲子,改日送你一只知了好了,叫叫叫唱唱唱,讓你耳朵都長繭子,看你還聽什麽聽。
好在家裏有位夜淩音女士,皎然的琴藝歌喉也算受過一點真傳的,天賦不夠,卻也夠用了。
皎然想了想,複制粘貼了樓若剛才演奏的曲子,有本尊在此,總要給點面子吧。
彈着唱着,從樓若眼裏看到鼓勵贊賞之色,皎然愈發起勁,再加上好久沒露手藝,說不得有點上頭。她怎麽這麽優秀。
一曲畢,坐在淩昱身旁的樓若笑逐顏開,皎然利索地上前跪坐在下首,卻聽淩昱笑着點評道,“玉手青蔥,如鏽刨鋸木,餘音繞梁,如布鼓悍雷。”
“……”
這話說完,樓若忍不住憋笑,皎然是又羞又氣又好笑,臉紅了半邊。
“姑娘你別聽他的,淩公子就是這樣愛促狹。”樓若起身幫皎然绾好頭髻,将木簪牢牢固定住後,扶着皎然的額頭在燈下左看看右看看,心疼道:“姑娘已經賠不是,公子你下手也忒重,幸好沒落了相,我看你也應當給姑娘賠個禮。”
皎然心底默默給樓若點贊,她滿腔憤意,可這讨債的話,從她嘴裏不好說出來呢。
“還是你考慮周全。”淩昱輕聲笑了起來,“樓若,那就你先幫我墊九百文給這位姑娘吧。”
這下,皎然連脖子都紅透了,心裏成千上萬匹白馬馳騁而過。時人以九百為傻,這不是拐彎抹角說她二百五嗎!她還只能裝作聽不懂,咬着牙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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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誤嫁後我被套牢了》文案,預收求收藏
嬌萌甜軟美人×心狠手辣冷硬男主
虞昭昭被家人放在世外桃源養了十三年,養得如花似玉,嬌憨爛漫,玉面含春而不自知。
及笄歸京,花朝節得魁,一時名動京城。
可惜虞家一朝勢落,塌了半邊天。
偶得知鎮國公世子沈粲私産豐厚,富可敵國,家人決定把虞昭昭獻給病恹恹的戰神沈粲。
只待他升天,小夫人方可卷錢票走人。
虞昭昭摸着脖子:聽說戰神把人頭系在腰上當球耍……怕怕的!
家人擺手:無妨,他如今一病不起,戰神也要成死神。
虞昭昭捂住眼睛:聽聞他渾身都被射成篩糠了……醜醜的!
家人哭訴:半死人怕什麽,好過咱家門被撞成篩糠。
想起父母長輩的寵愛和養育之恩,昭昭咬牙應下了。
大喜之日,虞昭昭紅着眼睛坐上花轎。
喜樂奏鳴,道旁路人如聞哀樂:戰神加官進爵又如何,有命奪、沒命享,奄奄一息連襲爵的娃娃都造不出來,可憐一朵嬌花只能插在墳頭咯。
衆人等着笑看京城第一美人從嬌花幹枯成昨日黃花……
一年後
看客指着虞昭昭旁邊的男子:京城第一美人何時養了如此龍章鳳姿的面首?
三年後
看客:說好的戰神起死回生靠嬌花灌溉,吸人精氣,虞昭昭怎麽比嫁人前還嬌豔欲滴?
等着等着,只見沈粲把世間所有美好都捧到虞昭昭面前,又給她造了一個世外桃源……
前十四年,昭昭以為家人說的便是天理。
遇到沈粲之後,昭昭明白了,她的天地裏,最大的應該是自己。
——恰好遇見一人,願意把你裝進他的天地,任你不乖不巧,亦視若珍寶。
【小劇場】
某日,昭昭發現身上有莫名淤青,眼淚撲哧撲哧開始往下掉:難怪他們都說你在吸我精氣,我這是五髒府都被吸幹,要死了嗚嗚。
沈粲吻着她的眼睛:你想清楚,到底是誰在吸誰的精氣?
全員古代土著
先婚後愛
雙C
寫于2021/07/19 咔嚓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