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回

張大官人邊走邊笑,那笑讓皎然直想拿把斧子敲掉他的大銀牙,張大娘子邊走邊撸袖子,那姿勢讓皎然很想沖上去揪住她的頭發一陣飛甩,給她甩到城外十八裏。

不過,都只能是想想。她打不過,也不夠粗魯。

街道上行人雖不算多,但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眼神聚集在這裏,張大娘子深谙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嘴巴跟拉稀的鳥兒一樣滴溜個不停:“這個小娼/婦,光天化日之下勾引別人郎君……”後面的話簡直不堪入耳。

皎然踉跄起身,迎面見一輛馬車噔噔噔行過來,心裏算計着交會的一瞬間,“咚”的一聲使勁全身力氣往上跳,肚子重重磕在車轸上,疼得直喊奶奶。

張家夫妻看到皎然往馬車上爬,走得更急直接追了上來。

“快走!快走!”皎然沒空理會肚子,也沒空理會車夫的眼神,但好像從對方眼神裏讀到了想要把她往下踢的訊息,趕緊一不做二不休,扒拉開車簾子往裏爬,比起被張家夫妻抓個正着再也沒臉見人,臉皮在這個時候根本不值一提。

皎然扯開簾子收起臨空在馬車邊的腿,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張家夫婦已經追上來抓着車窗拍打,與其同時,皎然撐起手肘擡起頭,慌亂的目光正正撞上一雙冷靜而毫無感情的眼神。

端坐在車內的,正是穿着一身繡虎紋金線白錦袍的淩昱,正襟危坐,眉頭微蹙,有一瞬間皎然覺得眼前人像救苦救難的佛祖,渾身散發着金光。可那眼神,那眉頭又在提醒她,對方的高高在上和私人空間被打破的不适。

也是,皎然低頭随意理了理散落的鬓發,将被扯裂的袖子疊起往掌心壓了壓,還是不想太狼狽的一面坦露得太徹底。

車廂被拍得哐當當地響,前方是懸崖,後方是峭壁,皎然急促吸了兩口氣,跪坐在車簾子後,“抱歉,淩公子,我遇到了……”對方應該沒興趣聽這些腌臜事兒,皎然咬了咬嘴唇又道,“別趕我下去,我……”

“嗯。”

對方似乎沒興趣往下聽,皎然也就停住了嘴。

淩昱擡手快速拉了窗邊的細繩子三下,馬車噔噔噔飛奔起來,張家夫婦的聲音逐漸遠去。

一時間皎然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裏放,将車簾子揭開一個小口子,往外向小厮報了酒館的方位,收回手雙腿屈起,抱着雙膝埋頭坐在離淩昱最遠的車門邊角落裏。

尴尬,剩下的只有無邊的尴尬。

皎然全身發抖,不用摸都知道自己在發燙,她想擡頭再說點什麽,淩昱卻早就閉上了雙眼,好像車廂裏只有他一人,不曾有人闖入。

車廂裏像是有隐形的結界,将兩人遠遠隔開,對方坐如鐘氣場強大,這邊的結界慢慢蜷縮,最後縮成一團陰影,掩在角落裏。

回到酒館,皎然整理了一下儀容,又出門來到汴河邊的土地廟,靠着汴河的一面,土地廟的後牆有一小塊空地,長着一棵茂盛大樹。

這裏是皎然的秘密基地,她娴熟地爬進枝葉叢裏,搖晃着雙腿坐在枝丫上,一手扯着樹葉,一葉葉丢進河裏。

身後有鐘樓寺的鐘聲傳來,鼻尖有土地廟飄來的煙火味。對岸的街道車馬如龍,貨郎擔被沉甸甸的筺婁壓彎了肩膀。眼前河裏有蓬船蕩過,木漿在河中劃開一道道漣漪,裝潢華麗的船舫裏有聲聲莺語唱腔傳來……

慌亂的心,逐漸尋回原來的軌道。

适才回程,淩昱全程都沒有睜開眼,下車之前那聲道謝,也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和他的每次見面,好像都不怎麽美好。

第一次的捉弄,第二次的戲谑,第三次的暗諷,還有這一次……什麽情緒都沒有,靜如死水,反而是這種近乎無視的淡定,沒有疑惑,沒有鄙視,沒有調侃,沒有不屑,像是随手在路邊撿回一只流浪的小貓,一切都只是順手,沒有同情,沒有憐憫,真像是在積德,反正也不是救不起,不會有收獲,也沒有損失。

這種像空氣一樣可有可無的存在,實在是讓人心裏像是憋着一口氣,出不來,也不知道該往哪處消化。

皎然将手裏最後一片樹葉丢到河裏,雙手捂住臉用力拍了拍。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想那麽多幹嘛。

收起腿往回爬,沿途拽下些許枝葉零碎,滴滴答答往下掉,只聽得“哎喲”一聲,皎然抱着枝幹以一個猴子爬藤的姿勢定格住,往下一瞧,河邊戴着帷帽垂釣的女子也往上擡頭。

皎然看不清帷帽女子的面容,倒是對方驚呼了一聲,自己撩開白紗,往帷帽上一搭。

正是那日在三墨畫鋪見到的國公府的淩涵姑娘,淩涵也是沒想到會在此處,以這樣的姿勢見到皎然,她對皎然的初印象可好着呢,這才自動現身,不然就該轉頭繼續釣魚了,今日她也是心情煩悶,出來散心來着。

小姑娘笑得眉眼飛起,皎然尴尬一笑,慢慢從樹幹上滑下來,眼裏只有淩涵,一個沒注意,腳下一踩,才知道樹腳下一個女子正打着盹呢,不過,這會也被她叫醒了(踩醒了)。不是別人,也是那日跟在淩涵身邊的丫頭。

“姑娘怎麽會在這呢!?”

“姑娘怎麽在這呢!?”

兩人異口同聲,齊齊笑開來。

皎然不想說自己窘迫的一日,摸摸鼻頭道,“我沒事就喜歡爬樹,此處風景好。”

淩涵也不想說自己是跟家裏人怄氣呢,那樣可就顯得自己太小孩子氣了,也摸摸鼻頭道,“想吃魚,來釣釣魚。”

國公府的千金吃魚要自己釣?皎然雙手舉天也不會信,不過淩涵倒是對她深信不疑。

“聽說姐姐是開酒館來的?”淩涵抓着皎然的手道,前幾日聽得墨淑筠如此說時,她簡直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沒想到酒館的小娘子,居然跟她三哥一樣聰慧呢。因此淩涵對皎然高看了好幾眼,單純小姑娘的心,總是那麽好收買。

皎然點頭稱是,并客氣地問了句可要去酒館坐坐。

誰知道淩涵當即點了頭,還拎起魚簍,炫耀了一番今日的戰利品,“我掉了好大一條魚呢,姐姐可會做?”

皎然湊近看了眼,黑魚,自然會做。

黑魚是酸菜魚标配,上一世時,許多餐館求簡便求利潤,做着做着都用巴沙魚取代了黑魚,巴沙魚在她看來,就是快餐食品,肉質松散,一炖就爛,用來做酸菜魚,簡直就是糟蹋了酸菜。

厚身魚肉斜切成薄片,抓酒粉備用,魚肉才能更細膩。

油鍋将姜絲辣椒爆炒出味,嗆得皎然直流淚,撈起最後再淋在湯裏。

酸菜炒至水分變少,表面微白,加魚骨頭翻炒,開水煮成白湯,濃濃的骨湯醇美爽滑,這就是巴沙魚出不來的質感。

最後加入魚肉,還有爆炒的辣椒姜絲,滋滋聲響,灑入點綴的蔥花,站在一旁的淩涵已經饞得直流口水了,在府裏可不興她吃這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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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淩涵:沒想到皎然姑娘這麽聰慧。

淩昱:你難道能想到她會是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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