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回

因着從張大官人後院逃出來,偶遇淩昱被解救這檔子事兒,皎然抱着報恩的心,對淩涵是又陪吃又陪喝。盡管很大程度上淩昱是“被動”施救,如果不是她上趕着往馬車裏爬,估計這會兒她要麽在衙門,要麽就在張家後院了。

人的名樹的影,無論如何,“救命菩薩”這頂帽子,皎然是給淩昱牢牢扣上了,但向菩薩本人還恩是不現實的,不說她是不是不想還,人家淩昱壓根就不在意,為了多積點德,皎然把所有功夫都用在淩涵身上,讓她可謂是賓至如歸。

“小姐,你不能再吃了。”淩涵的大丫鬟纖月阻止道。

淩涵擺擺手,一臉洩氣,“你休勸我,在府裏被教養嬷嬷管東管西,如今在外頭,連你也不讓我痛快。”

纖月無奈扶額,別家千金想請個宮裏的嬷嬷來教養都難,她家小姐倒是見天地嫌棄,要知道被宮裏的金牌嬷嬷□□一番,以後說親都能被高看好幾眼呢。“那酒便少喝吧,回頭身上有酒味,回府可就不好交代了。”

淩涵斜掃了纖月一眼,也知道她說得沒錯,悻悻放下了酒盞,“也不知道三哥打哪請來的嬷嬷,真煩人。”

皎然嘟着嘴滿臉不服卻又不得不投降的樣子,莫名覺得可愛又好笑,因而笑着解釋道,“這杆酒清甜平緩,不易醉,便是多喝幾口也沒事。”

淩涵聽了快嘴道,“哎,你是不知道我三哥,成日管我,自己院裏一堆事兒呢,把母親……”

說到一半,淩涵的話在嘴邊繞了個彎吞回肚子裏。她雖然單純天真,可卻不傻,自家的事兒哪有到處嚷嚷的道理,她家雖然後院清寧,但身處宗室權貴圈,沒吃過豬肉也是見過豬跑的。

這種到嘴邊又收回去的話頭,勾得人心癢癢,特別是早上遇了這麽一遭,皎然發現自個兒壓根看不懂淩昱這個男子。可越是撲朔迷離,就越讓人有将他底褲都扒光的沖動。

上一世信息爆炸,皎然可是千千萬萬時刻在網絡海洋沖浪的選手裏,八卦天線收訊特別發達的一位。不過別人不願意說,她也沒有逼着講的道理。

皎然收起支棱的耳朵,動手給自己倒酒來消化心中的八卦之魂。

坐在對面的淩涵眼尖地捕捉到酒瓶上的貼着的小紙,“呀,這小畫我看看!”

淩涵将酒瓶拿過來一看,只見紙上畫着一雙剛摘下的橙柑,碧葉霜枝,薄露金皮,掩在羅帕中,右首還寫着“清泉蔌蔌先留齒,香霧霏霏欲噀人”兩句詩。①

“好別致啊!”淩涵有點愛不釋手,她還沒見過這麽講究的經瓶,“這是姐姐在何處尋的?”

皎然突然間有點不好意思了,笑道,“是我畫的,閑着沒事兒。”

淩涵聽完眼睛一亮,将眼睛四處梭巡,“那是不是還有許多?”

自然是有的。皎然起身引淩涵來到外間,看着盞盞有精致小畫的經瓶,淩涵開心得就差雙手變成小翅膀撲騰着飛起來。

最後,淩涵點兵點将一般一口氣買了三十枚經瓶,全部打包回國公府,說是要給大家夥都嘗嘗看看,喝完酒瓶都歸她。

本朝酒館都是約定俗成地賣酒不賣瓶的,奈何國公府千金地位尊崇,金子也使得大方,所有規則也都能适時消失一陣,淩涵還反過來好似占了天大便宜似的,不僅出了買酒錢,買瓶錢,還将買畫錢一道付了。

三十枚經瓶淩涵自然是帶不走的,皎然拿出婁子準備提供外送服務,一條龍服務嘛這不是?誰知淩涵擺擺手道,“不用,回去我喚人來取。”

皎然突然有一種“霸道總裁愛上我”的錯覺,女人啊女人,霸道起來,也真的不像人。

只是一個娘胎出來的,性格差別怎麽就那麽大呢?一個如此讨喜,一個……一言難盡。

這日淩涵回到國公府,就吩咐丫鬟将經瓶給各院送去,不過她送酒也是真“送酒”,酒留下,經瓶需歸回。可這經瓶進了沐晖院,卻回不來了,淩涵一聽,蹬蹬蹬就往沐晖院跑,“三哥哥,你為何私扣我的經瓶子?那可是我花錢買來的,酒可以喝,瓶子必須還給我!”

“你拿一堆不裝酒的破瓶子作甚?”淩昱淡淡道。

“自然是欣賞啊,你沒瞧見上面的畫很別致嗎。”淩昱開了酒正在喝,淩涵走進一看,是皎然自釀的菊花飲,細枝繁蕊,玉潤金香,畫上寫着“爽氣浮朝露,濃姿帶夜霜。”②

“欣賞?你廂房一屋子的物什,哪件不是你過了興頭,就封在箱籠裏頭的?”淩昱冷笑一聲,一針見血地點破淩涵的喜新厭舊。他比淩涵大了将近十歲,淩涵是什麽樣的人他還能不清楚?

淩涵鼓起腮幫子,轉着眼珠子想了想才道,“這次不會的,這經瓶,我讓人在底下鑿個洞,就放在桌案上養花,定不會讓它去箱子裏的。”淩涵保證道,走進拉了淩昱的衣袖甩了甩道,“我就是看着上頭的小花歡喜,三哥哥你最愛酒了,你見過這般的酒瓶子嗎?很用心是吧,沒想還能這樣弄呢!”

說着,淩涵就拿着經瓶指着小畫跟淩昱道,“這小畫雖然不算多難,可靈動有趣,是酒館小娘子親手畫的呢,我喜歡得緊,花了大價錢呢。”

“這是皎然姑娘畫的?”淩昱聞言微微有點詫異,上頭的“來客酒館”四字他看到了,倒沒想到是那人自己畫的。

淩涵聽了直點頭,“是不是很別致?”

淩昱沒有回答,挑眉問道,“你花了大價錢?”心想那姑娘可真會看人下刀啊,不帶手軟的。

淩涵努力擠出一點笑容,她這位三哥哥,怎麽那麽會抓重點,只能笑着搖頭說沒有,她真的沒說謊,那點錢對她來說真的沒什麽,何況三哥哥花錢也毫不手軟哩。

這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嗎,但這話她也只敢在肚子裏咕嚕,當着淩昱的面還是小貓咪似的。不然以後要錢可找不到人了,每回母親說要減她的月例,三哥哥面上應是,回頭她跟他讨錢,他可從來沒搖過頭的,義氣着呢。

卻聽淩昱攆人般開始下逐客令,“行了,拿着你的瓶回你院子去。”

淩涵拿着經瓶就要走,又聽淩昱補道,“少去酒館那等子地方,帶一身酒氣,街邊的酒食也少吃點。”

這話皎然若是聽了,指不定要收回今日撲通撲通的感恩的心了。

可三哥哥自己沒少在外面酒香飯飽的啊,淩涵聽了直跺腳,有點委屈,“可是以前爹娘和老祖宗不讓我出去玩,都是三哥哥帶我去外頭耍,帶我去尋街邊好吃的啊!”

嬌養多了便是如此,淩昱閉眼又睜開,“阿涵,你不小了,母親說得對,你該學學規矩過幾年好相看人家,以後外頭少混。”

淩涵從小被嬌寵慣了,一時不能适應家人态度的變化。

“回你院裏去吧,母親給你新請的嬷嬷過兩日便要出宮來了。”淩昱哪能不知道淩涵心裏的想法,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們可以寵淩涵一輩子,但手再長也鞭長莫及,等她嫁做人婦,他們可以做她的後盾和底氣,卻沒法把手伸到後院護她一世,終究還是要靠她自己。

淩涵因着這趟外賣被淩昱數落,牽扯到自個兒身上這事兒,皎然自然不知,不過她那邊卻也很熱鬧着呢。

且說淩涵走後,沈氏就馬後炮地跑來問候皎然怎地突然不見,害她好找。

皎然只能陪着她演戲,“姑姑,我突然身子不适,便不告而別了,姑姑可別生我氣。”

真實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可人和人往來嘛,總要糊着一層紙。皎然沒證據指認她,沈氏也沒立場把事情挑破。

沈氏打得砰砰響的如意算盤落了空,潑天大的算計最後顆粒無收,牙根咬得生疼,可奈何對手出乎意料的狡猾和夠狠,她可沒想到眼前這看着手無縛雞之力,柔柔弱弱的姑娘,幾丈高的樹說爬就爬上去,圍牆說跳就跳了。只可惜半點證據沒抓住,不然一箭雙雕,既能不花錢就籠絡住張大官人,還能牽上宮裏的線,以後為何婉兒所用,豈不兩全其美。

皎然這一遭,也算是得罪了張大官人,沈氏隔着一堵牆整日等着看隔壁笑話,卻沒想到沒等來笑話,皎然這死丫頭,一日日神采風揚,穿金戴銀,看着比鑲了金的財神爺還刺眼。

“然丫頭,姑姑瞧着這些日子你是愈發标致有精氣神了。”這日,趁着到來客打酒的功夫,沈氏忍不住套話道。

皎然可就在這等着她呢,聽了這話心裏無不歡喜,其實她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本來相安無事做個塑料鄰裏也不錯,但沈氏不能容她,按着她的尊嚴踩,自然也就沒由頭再任人宰割了。

這幾日皎然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哪裏得罪沈氏,讓她不痛快了,可壓根就沒有。

“謝姑姑吉言,皎然瞧着自己倒沒什麽變化,只是這些日子酒館還更忙,累得緊,我和姚姐都恨不得多生幾雙手來用呢。”皎然也不去正面回答沈氏的問題,要讓魚兒上鈎,跟在拉磨的驢眼前掉一根胡蘿蔔是一樣的道理。

沈氏若有所思地眯上眼睛,一個破酒館,能賺幾個破錢,真當自個兒是跟蔥了?誰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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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①蘇轼《食柑》

②廣宣《九月菊花詠應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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