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好家夥!敢情花姑說的好消息,是搭上了淩昱的線?
皎然心裏直犯嘀咕,也不知淩昱這話問的,答應還是不答應,有什麽條件,是個什麽态度,只過扭頭,也不說話,愣愣地點頭。
淩昱就站在離她一尺處,皎然仰頭,才對上他的眼神。他神色清明,無波無瀾,只眸子裏似帶着一絲等待回答的探究,瞳孔映着她略顯呆滞的身影。
頭一回挨得這麽近,皎然仿佛能感覺到淩昱的呼吸,沉穩有力,還有身上那清冽之香,剛從暑熱中策馬而來,竟無一點汗濕之味,面容清爽,如沐春風。這雙眼睛若只望着你笑,滿天星辰似乎都不及你美,真當得起那謠裏唱的“不願……”
啪——皎然在心裏将自己一股腦拍醒,暗道果然男色誤人,差點把自己繞了進去。
“那便讓阿涵帶你去後山看看吧。”淩昱淡淡道,複而又轉頭看向淩涵,“阿涵,你去跟管家說一聲。”
說完便踏出屋子,淩涵去遣小童告知管家,獨留皎然一人在院子等待。
皎然不是個坐得下的人,興致勃勃地欣賞起山莊建築。
這正院遠看清雅低調,和山間林木和諧如一體,細看下來,卻沒有一處不講究的。皎然前世是紀錄片工作者,拍人拍物,對這個花花世界自帶好奇之心。
單檐歇山卷棚頂,粉牆青磚黛瓦,戗角起翹舒展,飄逸之态似一呼欲飛,方梁彎椽,梁上雕花卉,牆間開圓形大窗,望過去框柱重巒疊嶂,如天然畫卷,窗中見窗,景中有景,觀山下回廊環繞,有水自院前而過,盛夏時節,随風送爽。
皎然擡頭望着在戗角上歇腳的黃鹂,珊瑚長嘴,黑紋斑塊,金黃外衣,那啼聲如笛子一般,悠揚婉轉,響徹山谷,映着藍色蒼穹,宛若能穿透時代。
不禁想起前世鬼子見縫插針宣揚的“崖山之後無中、國,明亡之後無華夏”之語,還有那勞什子“看唐宋在京都”的胡言,說不得還真有單純的人信了。
一波波下作行徑,正應了那賊心不死之野心,不過是眼紅華夏民族一次次在災難後爬起,又一次次屹立在世界之林的昂龍之勢。
秦始皇統一中國之時,鬼子剛學會種大米呢。皎然一聲冷笑,殊不知那京都奈良所謂的唐宋建築,皆是現代修造産物,沒有一件是歷史遺存,說來我朝随處一座古廟,都比那玩意兒有故事有歷史。
秦皇漢武,唐宋元明清,華夏大地上發生的一切,不論好壞,都是活生生的中國文化。
皎然眨眨眼,又想起記錄過的一位位幸存者,那顫顫巍巍的雙手,那提起鬼子義憤填膺的憤慨……還有那永遠無法痊愈的殘害,聽到響聲就驚醒的應激反應……
“皎然姐姐。”淩涵辦完事回來,一跳一跳地蹦到皎然身旁,卻見那雙未曾流露過悲傷的眸子,此刻卻蓄滿淚水,淩涵頓時有點不知所措,“皎然姐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想起一個故事。”皎然快速地眨着眼睛,依舊望着蒼穹問道,“淩涵妹妹,如果,如果有一群人,掠奪你的家族,殺光你的家人,剖開你家人腹中的胎兒,侮辱你家人的清白,焚盡你家族譜,燒掉你家祖廟,多年後,他們還不承認了,不,是從來沒承認過,不,其實比這更可惡一千倍一萬倍。”皎然哽咽住,無法跟淩涵講述現代武器,生化藥物的威力,只抖着聲音繼續問,“你會想忘記這段過去?你會選擇原諒他們嗎?”
說完,皎然吸吸鼻子,轉過身來看淩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淩涵哪還是那個活蹦亂跳叽叽喳喳的淩涵,臉都被淚水染花了,“淩涵妹妹,你怎麽?”皎然登時間失去所有多愁善感的情緒,此情此景,總不能比比誰哭得厲害,皎然趕忙抽出淩涵的手絹,給她拭淚。
淩涵“嗚嗚嗚”的直嗚咽,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真有,真有,這樣的,事情嗎?”說着說着還打了個嗝,鼻涕泡泡都冒出來了。
皎然忍着笑安撫這位千金小姐,實在不忍傷害她這朵溫室嬌花,“是話本子上的故事。”
說來淩涵也是被吓到了,她哪裏聽過這樣的冤孽事兒,一點不誇張地說,小時候府裏頭訓人打人,那些婆子連耳朵都要給她捂上呢,再者淩涵又是幼女,上有爹娘兄姊,旁有婆子丫鬟,誰會忍心讓她知道那些腌臜事兒,這才被皎然一個故事便吓破魂。
“如此行徑,如何能忘?沒有道歉,又談何原諒?”淩涵說完,又開始掉眼珠子。
皎然展顏一笑,眼裏閃着光,分外亮堂。是吧,這才是常人之思,怎能忘記,怎敢拭去?
淩涵一抽一抽地,不忘和皎然道,“然姐姐,我帶你去後山看看吧,我方才去那麽久,是去叫小厮擡轎子呢。”
收拾好情緒,踏出正院,步下臺階時,皎然無意間瞥見閃身在林木後一抹桃紅色的倩影。
貓膩,絕對有貓膩,皎然以她兩世為女人的第六感,得出了毫無證據的結論,這裏面絕對有問題。假如這事兒發生在薛能身上,她完全不感興趣,因為薛能那人,就差把荷爾蒙三個字釘在腦門上了。
反而淩昱,瞧着如清風朗月,如蒼松挺拔,崖壁高俊,卻也驚險不見底,像蒙了一層濃霧,總之,皎然只覺得淩昱只可遠看不可亵玩,就怕墜崖碎骨而不自知。
淩昱幫過皎然幾次,但那偶爾微微流露的輕蔑,也被皎然捕捉過幾次,這種摸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人容易追着問號探索。
直到坐上轎子,皎然才八卦兮兮地問淩涵:“此園中住有女子?”
淩涵倒是毫不隐瞞,“是的呀,山莊住着不少姬妾。”那身影淩涵也看到了,她只不屑一顧,要真能鑽到院子裏,還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的嗎。
勳貴宗室,哪一家沒有姬妾,縱使尋常人家,有點銀兩,也要養幾個姬妾充場面的,皎然倒不覺稀奇。可淩涵如此坦蕩,皎然也就不好再問了,不然便顯得自個兒有些八婆了。
這山莊名曰“梅蘭山莊”,顧名思義,處處栽有梅樹蘭花,但也不是只有梅蘭,後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桂樹,當然也夾雜着其他花草樹木。
轎子在林間停下,淩涵熟門熟路地拉着皎然往裏走。
皎然兩手比槍,上下一倒比成一個框框,對着山間的景象,“咔嚓。”真想把眼前美景拍下來呀。
“然姐姐,你說什麽?”淩涵琢磨着皎然的姿勢,也跟着她比了起來。
“咔嚓”這詞還真是超時代不好解釋,皎然強忍心中笑意,“我想着把眼前美景畫成畫,再框下來呢。”
從林間望去,不遠處一顆蒼天古柏挺拔蒼翠,如飛龍翺翔直指藍天,淩涵順着皎然的眼神,指着那顆古柏娓娓道,“那顆古柏有四丈之高,足千年歷史,是山莊裏最高之樹。”
皎然心道,富貴人家,連一棵樹都如此有來頭,“‘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若冬日來此,萬木凋零,獨松柏長青,才是獨樹一幟。”
淩涵點頭如搗蒜,真是找到知己了,那顆古柏于她而言,可有故事着呢。“然姐姐,你先在此處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林間桂香四溢,幽爽襲人,有風吹來,花落如雪,皎然仿佛入了花境的仙子一般,閉眼深深吸了一口,尋來一只枯枝,在花間翩翩起舞。
皎然是喜歡跳舞的,琴棋書畫舞騎射中,她喜動更勝于靜。可夜淩音早早便告誡過她,等閑莫舞于人前,以色示人,色衰愛弛,上回在春花樓跳月光舞,已是犯了大忌。
不能跳給人看,那跳給此處的花花草草看總是可以的,皎然不是獨美之人,孤芳怎能自賞啊。
如果此刻将山上的樹削平,皎然再擡頭望去,或許能在某個方向找到一抹玄色身影,如果眼力夠好,還能找到一雙帶着欣賞的眼神。
淩昱看着林間那抹妃紅,雖隔得遠,卻能想到那透着盈盈光澤的櫻唇,好似也如此妃紅,飽滿剔透,像熟透的果子……
那妃紅身影在林間舞動,好像綠叢中一朵剛承過朝露的花兒,嬌媚瑩潤,那柳腰兒,輕輕壓下去,稍一松手,又能軟軟地彈回來……
皎然壓根沒察覺到遠處的眼神,聽得淩涵歸來的腳步聲,腳尖輕點,漸漸放緩。
淩涵站在一旁看皎然緩緩停下轉圈,得意地笑道,“喏。”淩涵晃了晃手中的小酒壇,罐面還帶着些土印子,“我許久沒來後山,适才看到那古柏,才想起以前和三哥哥怄氣,拿了他最愛的酒壇子埋在地底下呢。”淩涵如獲至寶,“快五年了,不知味道如何。”
這是要與君共飲的意思?皎然不由莞爾,這活寶真是啥事都做得出來。
淩昱也是不和她計較呀,不然最心愛的酒不見,怎會不知?皎然突然間有點羨慕淩涵,有兄長有姐姐,多奢侈的出生配置啊。有的人就是命好,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淩涵招手想讓仆人去拿酒杯來,皎然擺擺手,走近芭蕉樹邊,踮起腳“劃拉”一聲扯下一大片芭蕉葉子,又撕下兩小片,走回去鋪在地上拉淩涵坐下,将手中的小芭蕉葉卷成圓錐底的杯狀,“看,這便是最原始的芭蕉杯了。”時下也有“芭蕉杯”此物。
淩涵像剛收到新禮物的娃娃一樣直呼神奇,沒想到還能這樣。
皎然卻是沒想到這位國公府千金,還挺接地氣的,眼神中找不到一絲對席地而坐,卷葉而飲的嫌棄。
兩人背貼背而坐,桂花香送着酒香,剛從地下挖出來,這酒還有幾分冰飲子的涼爽,吃酒賞景,美哉快哉。
此刻四下無人,淩涵腦瓜子一轉,想問問皎然一個在腦中盤旋半天的問題,她是怎麽和自家三哥哥認識的。
她可是頭一回聽他三哥哥誇女子畫畫畫得好呢,可兩人又明顯沒有什麽交情,淩昱受女子追捧,她在皎然臉上也看不到半點愛慕,這也是淩涵特喜歡皎然的原因哩。誰叫那些貴女接近她,十個中便有八個是沖着她三哥哥來的,真是郁悶死個人了,是她不夠可愛嗎,明明從小人人都說她和三哥哥最像。
淩涵皺着小眉頭思索着該如何開口,琢磨着琢磨着,終于偏過頭看向皎然,正欲開口,管家卻來了。
管家和淩涵問好後,看向皎然,客客氣氣道,“您就是皎姑娘吧。”
皎然連忙起身應是,恭恭敬敬的想和管家商談由自己出錢雇人來摘花,管家卻道,“莊子裏自有掌管此務的園丁,無需姑娘雇人,姑娘只需給老身寫個地址,說明要多少花,幾日要一次,改日采摘完,便會有人送過去。”
這不是白嫖嘛,怎麽好意思,皎然撓撓腦袋,還想加點茶水費。
“姑娘不必挂心,這漫山遍野的花,府裏需要的不過幾株,莊裏尋常也少有府中之人來住,不摘等它掉光也是浪費,賣給姑娘倒還是公子賺了,不要緊的。”
話已至此,皎然只能呵呵一笑,安慰自己就當大佬在做慈善攢人品。
回到酒館裏,自然少不了彩絮兒和姚姐一連串的東問西問,生怕她擄走受委屈,當然也花姑一通怨氣也是少不了的,這驚喜,不該由他揭開嗎?
皎然也是不容易,端着茶水自嘆是勞碌命,幫了淩涵大半天,回來解答完彩絮兒和姚姐的疑惑,安撫完花姑的不滿,剛剛坐下,墨淑筠卻捧着一疊紙卷跨門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