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
從這天以後,幾乎每天早上起床,香雪都會坐公交來菜場跟安成志一起賣菜,即使天氣很熱,菜場因為沒有風扇很是悶熱,她還是喜歡呆在這裏,安成志總能陪她聊一些她感興趣的話題,即使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她在說,他在聽,她依然說得很開心。整個暑假幾乎就在學琴、賣菜中度過了,她一點兒都不想自己閑下來,只要一閑,總會覺得那樣難過。而她和安成志也已經很熟,至少在S市,除了相惜,所有認識的人之中,他排在了第一位,甚至隐隐超過了許潔。
她一直覺得,她和他或許算是藍顏知己吧,感情比朋友多一點,又比情人少一點。
時間晃晃而過,轉眼已經是8月底,各大高校也快要開學了,當然新生因為要軍訓,還要更早一些。電子琴的課程很早就已經結束了,簡譜、五線譜的知識都學得差不多了,節奏節拍她卻是完全沒有多大的感覺,總是抓不準。家裏又沒有琴,只好暫停了學習,原先她是想買一架的,反正電子琴也不貴,但是想想也要開學了,她想住校,不打算再住在家裏了,也就不了了之,沒有買。
太陽斜向上挂在空中,燦爛的陽光光芒四射,菜場裏亮堂堂的,穿着黃色背心的清潔工人已經開始了打掃菜場,将一堆堆随處亂丢的爛菜葉子、爛果子掃到一起,裝進停靠在一邊的垃清潔車上,臺子上的蔬菜已經賣完了,正是香雪該回家的時候了。
“我回去了哦!”香雪對着蹲在地上打包一些剩菜帶回家的安成志交代了一聲,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我有話對你說!”安成志邊喊邊站起身,他喊得很響,因為周圍的環境依然有些吵鬧,他怕她沒聽見。
“嗯?”她轉過身疑惑地望着他,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看起來有些傷感。
“明天,我不過來賣菜了,我考的那所學校在外省,有點遠,今天就要走了!”他的聲音很是低沉,有一股濃濃的失落的悲傷。
“我去送你!”她有些舍不得,畢竟這麽多天下來,着實習慣了有他的陪伴,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離別,再正常不過了。
“今天下午5點半的票,在城站火車站!”他專注得望着她,幽深的黑眸深深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好!那我先回去了!”香雪擡頭望着他,微微扯動嘴角,想做一個笑臉給她,終究沒有成功,扯起的弧度是那樣僵硬,她背轉身,快步地離開,實在是不想面對這樣的離別傷感。
他望着她越來越遠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其實我很喜歡你!”對着她離開的方向,他無聲地說,幾乎只是扯了扯嘴角做出幾個口型。這句話他終究沒敢對她說,因為他覺得現在的自己配不上她,她那麽美好,那麽美好,而他落魄至斯。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步履中透着一股堅毅,仿佛下定了決心,堅定地往前行去。
香雪是下午4點出發去車站的,因為路程有些遠,所以提早了一些時間,出門前依然是例行的報告。4點的天氣依然還是很熱,只是下樓走到公交站的一小會兒時間,身上就已經滿滿的都是汗水,幸而已經是8月底了,空氣中開始有了微涼的小風,溫度也沒有高到離譜的程度,總算還是勉強能夠接受的。
公交車上的人很多,滿滿當當的,甚至連站腳的地方都不好找。大概是因為幾近開學吧,拉着拉杆箱,帶着大包小包的人很多,滿是燦爛的充滿期待的笑容,伴随着的有父母欣慰的眼神以及唠叨的囑咐,很有一種溫暖的氣息。
城站火車站是公交的最後一站,車就停在了火車站前的廣場上,車門還沒有開,香雪站在車上,透過車窗,遠遠地就看到了站在車站門口的安成志,他依然是那樣光鮮的閃亮,即使混跡在人群中,她依然一瞥就能認出他來。他面對着廣場的方向,望着一輛輛徐徐駛來又匆匆而去的車輛,應該是在等她吧。他的身邊還站着一個有些佝偻的蒼老的身影,黑白相間的發色,皮膚很是黝黑,明晃晃的光線下,泛着一層黑亮的油光,衣服是普通的襯衫,看起來嶄新嶄新的,但那款式,她分明記得是好幾年前的,那會兒流行的時候,媽媽也有一件,只不過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車停穩之後,門終于開了,香雪随着擁擠的人流一步一步挪下車,忍不住停在車下深吸了一口氣,上面的空氣實在不是一般的憋悶,差點喘不過氣來。等她喘完氣,擡起頭來,他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很是沉默地望着她,空氣中游離着一種濃郁的傷感。
“你這麽早?”氣氛很是沉重,香雪不知道說什麽好,随口吐出一句很是傻的話,說完她就恨不得打上自己的嘴巴,這說的是什麽呢!
不過總算是打破了那死氣沉沉的沉默。
“恩,怕錯過車,早些來了!”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也怕你來得早,等久了!”
“嗯,那是?”她擡頭望向那個依然站在原地守着兩大包行李的蒼老的身影。
“我媽媽,是不是一點都不像?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說,我跟她一點兒都不像母子!不過,她很好,對我來說,世上沒有比她再好的媽媽了!”
她跟他邊走邊說,轉眼就已經到了老人和行李的邊上。
“媽,這是我跟你提過的趙香雪!”他向老人介紹,很少笑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笑容,有一種暖暖的溫情。
“阿姨,您好!”雖然對方看起來似乎有五六十了,她依然禮貌的叫了阿姨。
“你好!你好!你可真漂亮!小志沒給你添麻煩吧?......”老人扯起衣角擦了擦手,這才抓住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大一堆話。她微笑着,很是認真地聽着,時不時應上一句。
“5點多了,該進去了!”安成志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表,打斷了老人絮絮叨叨不停的話語。
“真不好意思,一說就沒停住,讓你聽我這個老婆子啰嗦,老婆子說錯什麽,你別往心裏去,但我們小志确實是個好孩子!”說完老人對着她笑了笑,就拖起兩大箱行李,獨自往前走去。
安成志趕緊追了上去:“媽,我來吧!您腰還沒好呢!”老人卻是不肯,硬是不放手,他只好跟在她後面,時不時的搭上幾手。
香雪走在他們的後面,她望着那一老一少,一高一矮的身形,不由泛起一陣傷感,這就是媽媽呀,她的媽媽在天堂是否安好?
票是早就買好的,連送行的站臺票也已經買好了,三人走進來的時候,檢票已經開始了,她們排在長長的隊伍之後,緩緩地向前移動,就像無數無數細小的螞蟻,排着隊一點一點往前挪動。檢票的是穿着深藍色制服的車站工作人員,筆挺的制服看起來很是潇灑,就連女性,都有一種少見的帥氣。他們手裏拿着特制的剪票刀,咔擦咔擦不停地剪動着,動作迅速精準地仿佛機器一般,也不知剪了多少年,那樣的熟練,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訓練出來的。
上車的站臺是2號,從檢票口出來以後,經過長長的一條過道,才到登車處。火車還沒有到,各節車廂的上車等候點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列。
下午5點多,太陽西斜,陰涼的等候臺已經刮起了涼涼的晚風,很是舒爽,香雪的身上早些時候出的汗都已經幹掉了。拖着兩大包行李的老人,臉上卻依然密布着細密的汗珠,沿着額角,咕嚕咕嚕地滾下來,滴在地上,在臉上留下一條條長長的水線。她卻絲毫顧不上伸手擦一把,這會兒正緊張地對着安成志唠叨着,囑咐各種各樣的事情,只恨不得跟在他身邊照顧他。
彎曲的鐵路線上,火車遠遠地開來了,耳朵裏滿滿的都是轟轟的聲響,站臺上的水泥地都有些微微的震動,呼呼的大風從身邊刮過,吹起一大片裙角,飛揚在空中,仿若一朵朵盛開的鮮花。只不過幾秒鐘光景,遠處的火車就已經停在了面前,“噓“的一聲輕響,車門打開了,先下來的是一個個穿着筆挺制服的列車員,然後,是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的乘客,有拖着大包小包遠道而來的外地人,也有光着雙手悠閑地走下車來的,各種各樣不同的人,她不由想起一個詞“人生百态”,大致就是如此了吧。列車員時不時地會搭把手,幫上老人或者行李多的乘客一把。
直至等候在站臺上的乘客全部上車了,老人還拉着安成志的手唠叨個不停,列車員站在門口,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快點,車馬上要開了!”
“好!好!”老人随口應着,将一包包行李全部抗上車,擺到座位上頭的行李架上,放穩了,這才肯下車,她眼角閃爍着晶瑩的淚珠,混在那細密的汗珠裏,一滴接着一滴,那離別的傷感是那樣的濃烈。香雪只來得及跟安成志說了個再見,甚至都顧不上跟他細細道別,就攙着老人那佝偻的身子,快速地往車下走去,因為火車已經鳴笛了,車就要開了,不趕快,就來不及了!
這樣緊張的一鬧,總算沖淡了一些離別的傷感,老人的眼淚總算收住了。
香雪和老人是在車站門口分開的,因為家在不同的方向,并不是同一班的公交。
幾近6點的天空已經沒有了太陽,天邊濃濃的都是火紅的雲彩,像是燃起了一把熊熊燃燒的大夥,遠處的公園裏,一顆顆濃綠的大樹上,有吱吱的蟬叫聲,一聲挨着一聲,她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這樣的叫聲了,家裏那一片,樹不多,一顆顆孤孤單單的,沒有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