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

光陰如梭,歲月如箭,流年變換了青春老,兩年,就這樣無知無覺地一逝而過。

兩年,她已經習慣了形單影只的孤寂,徹底學會了怎樣一個人生存,怎樣洗衣、做飯,怎樣賺取微薄的金錢,那本應該是媽媽逝去時她就該學會的,卻是遲來了這麽多天這麽多個歲月。

兩年,她已經早不複當初的青蔥,那些流逝而過的時光給她貼上了層層的假面,一層一層,厚厚實實的,将她的臉層層遮擋住,呈現在衆人眼前的永遠是那張8個牙齒的标準笑臉,沒有其他。

不管她多麽努力得想要忘記,那件事卻總能在午夜夢回将她驚醒,那樣深切地刻骨的恥,她想,或許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吧。

那是半年前的春天,百花齊放的季節,那時,她還是在他呵護之下,流連在美麗的校園之中的莘莘學子,還是那個純白的像一張紙的小女孩,那時的她是多麽的開心,覺得自己周邊的每一個都是好人,甚至連世界都是那樣的美好。

有一天夜裏,那是清明之後的夜,她很清楚,因為她剛剛拜祭完媽媽歸來。她本是熟熟地在夢中酣睡,卻被床鋪發出的瑟瑟的顫抖而驚醒,模糊間似乎聽到了影影約約的抽泣聲,她側起耳朵仔細聽,是下鋪的梅梅。她熟練地爬下床,淡薄的月光下,朦胧的紗帳裏,梅梅團成一個團,死死地躲在被窩裏,被窩輕輕地搖顫,間或有抽泣聲傳出。

“梅梅,你怎麽了?”她輕聲詢問,因為宿舍的其他成員都在酣睡。

寂靜的夜,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的一清二楚,床鋪上的抽泣聲似乎更輕也更小了,隐隐約約間幾乎不可聞。她卻依然固執地伸手拍了拍裹着梅梅的被子:“怎麽了?有事說出來,總能解決的,哭也不是辦法!”

“香雪,你別管我了!我活不下去了!”是梅梅的聲音,曾經那樣爽朗的聲音如今染上了絕望的嘶啞,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無蹤。

“怎麽了?別怕,不管什麽事,總能解決的!”她抱着梅梅,細細地安慰她。平時的梅梅是那樣熱心的一個女孩,她從沒見過她這樣。

長長的一段沉默之後,梅梅瑟瑟地從床鋪上爬起來,拉着她的手,走到了門口的陽臺上。梅梅的手,有一種透骨的涼,就像冬天的雪一樣,冰涼得不由讓她打了個顫。

月,圓圓的,像玉盤一樣,微亮的月光下,甚至能看見遠處斑駁的樹影。樹是深深淺淺的黑,影子也是淡淡的黑,路是淺淺的灰,仿佛水墨畫一樣的景色,有一種別具一格的風情。寂靜的夜,陽臺上風很大,懸挂着的衣裳不斷地搖晃着,飄蕩來飄蕩去,無端添了一股陰森的寒。

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來,冷風一吹,那種透骨的冷,香雪不自覺地抱緊了手臂,瑟瑟發抖。迎着風站在欄杆邊的梅梅卻好似完全毫無知覺,冷風刮起她的裙角,純白的綢布,被吹得高高的,那一刻香雪的心仿佛被緊緊地揪了一下,不由生出來一種下一刻梅梅就會往下跳的錯覺,她趕緊将她拉進來,靠着牆壁。

接着是一陣無聲的沉默,梅梅暗自抽泣着,沒有說話,香雪只安靜地陪着她,沒有再勸說,有些事情,言語總是那樣的蒼白。

沉默了很久之後,梅梅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她咬咬唇,慘白的唇沒有一絲血色:“這件事,你能幫我瞞着麽?我不想別人知道!”

“什麽事?”香雪有些怪異地望着梅梅,她确實不知道是什麽事情。

“這件事,我可以告訴你,但是請你不要說出去!請你幫幫我,我到底該怎麽辦!我好怕!有時候真想一死了之,這樣的事我從沒想過的,從沒想過,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梅梅絮絮叨叨得幾近崩潰,淚水仿佛決堤一樣地從眼角蔓延而下,整個人蒼白渺弱得仿如一陣青煙,風一吹,就能刮走。

“好,我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不管什麽事,總能解決的,你別哭呀!”她手足無措得拍着梅梅的肩膀,她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一個人,不過說出來總能好一些的,總是悶在心裏,好的人都能悶壞了。

“我......懷孕了!”是梅梅嘶啞的聲音,訴說着一個驚人的事實:“他說是我自己的事,他不管,還要跟我分手!我該怎麽辦?我連殺了他再自殺的心都有了?我該怎麽辦?”那樣嘶啞的聲音,仿佛有漫天漫野徹骨的悔與恨。

“去打掉吧!”她讓自己從這個驚人是事實中平靜下來,用自己生平最平穩的語調說出這四個字。

“可是香雪,我沒有錢呀,你知道那要多少錢麽?好幾千呢?我家是貧困的農民,供我上大學都已經很困難了,就算家裏有,我也不敢跟他們要,他們會打死我的,絕對,這樣的恥辱,他們絕對會打死我的!”梅梅那樣的語無倫次,言語裏滿滿的都是驚恐的絕望,那是種深入骨髓的畏懼與悔恨。

“我有錢,你放心,周末我陪你去,拖久了不好!”她拍了拍梅梅的手,梅梅的手是那樣透骨的冷,她不想眼睜睜地看着她無路可走,她不想一個美好的生命在她眼前消逝,梅梅還這樣年輕。如果這個忙她不幫,或許她下半輩子就會永遠活在愧疚之中,所以說這話,她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那天,依然是清明時節特有的煙雨蒙蒙的日子,濕噠噠的水,透過風,濺落在身上,有一種粘膩的難受的感覺,空氣中到處都是氤氲的水汽,霧蒙蒙的,遠處都看不太清晰。

那個周末,香雪沒有回家,她對相惜扯了一個學校有事的小謊,那是她第一次對相惜說謊,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兩人躲躲藏藏地撐着傘,坐了很久的公交,走了很久的路才來到梅梅找到的這間醫院。醫院很小,是在一條偏僻的街道上,很普通的兩間門面打通了之後建成的。護士兼職挂號的員工不過少少的幾個人,或許是因為早吧,大廳裏除了她們再也沒有其他人。醫院凄清的仿佛透着一股陰冷。

人流的手續很簡單,只要交上身份證,填上資料,交完錢,就可以做手術了。那天,也不知是什麽原因,梅梅竟沒有帶上身份證,香雪就掏出了她的,畢竟是不大的醫院,并沒有一定要自己身份證辦理的要求。

手術很順利,梅梅出來時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并沒有什麽大出血之類的狀況,肚子也不痛,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是剛剛進行完流産手術。她很放松,有一種隐隐的解脫,仿佛是抛去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她拉着她的手,不斷地說:“謝謝!那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我身體好一點以後就馬上去找工作,一定會還給你的!”

那時候,香雪的心裏滿滿的都是救人的成就感,那樣歡快,她甚至一點兒都不在乎那一點兒錢,跟着相惜,她從沒缺過錢,無論是什麽,相惜總是給她最好的。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她永遠都無法想象,那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噩夢,一個永遠無法想象的噩夢。

僅不過一天,學校裏就流傳起了她堕胎的流言,面對室友們一張張鄙夷的臉孔,她一遍遍地說她沒有,可是她們卻絲毫不相信。緊接着,校園網上流傳起了她在醫院裏以她身份證登記的資料圖片,甚至還有她出醫院的照片,當然,照片裏還有另一個人,梅梅。

那天夜裏,梅梅叫起了她,同樣是這一間陽臺,她跪在她面前:“我求你了,一定不要把我說出去,我爸會殺了我的!求你了!”

蒙蒙的煙雨順着風刮進陽臺,濺落在身上,那樣下徹骨的冷意,直直的蔓延進心間,沒有星子沒有月亮的夜,天地是連成一片的,像墨汁一樣的黑,完全分不清哪些是天,哪些是地。同樣的地點,只不管短短過了幾天,心情仿佛相差了幾光年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

她沒有言語,轉身就回了宿舍,爬上了床,将自己緊緊地包裹在厚厚的棉絮裏。她知道梅梅跪在那裏,久久地,那樣的影子,透過米黃色的窗紗,蕩漾起絲絲入骨的絕望,仿佛在說:“你只要說了,我就死給你看!我死了,你就是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她終究是沒有解釋,流言越來越猛,甚至鬧到了人盡皆知的程度,老師都将她叫進了辦公室,怒吼着勒令她解釋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說:“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再沒其他的字眼。她不遠背負一條年輕的生命。這一刻她的言語是那樣的蒼白,沒有任何人相信她,曾經她那些友好的室友,她覺得很好的人,全都在惡意地揣摩着,流傳着關于她的各種版本的流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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