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
了波瀾。
那天早上闫笑把自己已經磨損的剃須刀片丢掉,卻發現備用的已經用完。
闫笑思忖半天,決定還是借一下潔癖君的剃須刀:“李彥,我的剃須刀片用完了,急着出門,先用一下你的啊。”
李彥的那支還沒從架子上拿下來,就看見他急沖沖地跑進來:“不行!”
闫笑一噎:“我急着出門,急用。”
李彥看起來很急:“不行,我前幾天一不小心把自己刮出血來了,你看這裏。”
闫笑知道他沒有撒謊。前幾天他貼了好久的創可貼,看起來滑稽得很。
“那怎麽了?”
“不行!”李彥有些哀求的意思:“不衛生。”
闫笑火大了:“不衛生怎麽了?我急用你借一下怎麽了?老子又沒病!”
李彥的眼圈有點紅。
“我再給你買一個新的總行了?”闫笑瞪他一眼:“一把剃須刀而已,我買給你!”
李彥看着他,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沒病,我有病……”他的頭微微垂下:“我有艾滋,你不要用我的東西……”
闫笑看看他,突然把剃須刀摔在臺子上:“媽的不用就不用,你玩笑開他媽太過了。”
李彥的鼻子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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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騙你……對不起,我是真的有艾滋……對不起瞞了你這麽久……”
闫笑瞬時僵住。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他從來沒被磚頭拍過,但是李彥那一句話說出口,他卻覺得頭上被狠狠拍了一磚。
大腦突然一片空白,又疼得嗡嗡作響。
他聽李彥講了很多,聽他講經理,聽他講查道嘉。
聽他講了一段段過往,聽得他無話可說。
直到李彥說完了,他才看看手表。
“我去上班。”
李彥一愣,接着點點頭,眼眶越來越紅。
闫笑在門口換好了鞋子:“晚上記得做飯。”
李彥看看他。
“別老是想着跑。換個地方能解決什麽問題?你有艾滋病,我不怕。不許搬走。”
闫笑打開門:“要不然,你能到哪裏去?”
李彥留下來了,只是他停留的時間很短暫。
短到,什麽都還沒來得及發生,就已經全部結束了。
“小闫,過來幫客人到庫房裏找一下她預訂的書。”
闫笑在店門口卸下一箱書,說了一句“稍等”,就進了書店,領了客人進了庫房。
“您定了哪本書?”
“一本繪本。”客人幫他翻找:“就這一本,《錯的人》。”
闫笑一愣。
封面上“譯”之前的名字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了。
“這一本嗎?”
“對。”
“這一本……您能讓我嗎?”
客人一愣:“哈?”
“我會盡快讓他們送一本新的過來,還有錢……”闫笑去掏自己的口袋:“我把定金退給您。”
“……”
闫笑扣下了那本書,下班後把餘款補給了老板。
老板嘿嘿一笑:“你還看漫畫?”
“這叫繪本。”闫笑掏錢:“大人也看的。”
闫笑把書帶回去,繼續看那個他沒看完結局的故事。
如今租房裏又只剩下他一個,下一個合租人還不知道如今在何處漂泊。
他拆開塑封,一頁頁翻看那只倒黴的兔子。
“……最後它走不動了,在一株灌木旁駐足休息。”
“兔子看看它:‘灌木先生,我可以在你這裏休息一晚嗎?我走不動了。’”
“灌木沒有說話。它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只是閃出一道不寬的縫隙,讓兔子鑽了進來。”
“灌木看看自己懷裏這只髒兮兮的兔子。現在的它滿身泥土,毛皮上沾了血污,還黏着幾根草梗。”
“兔子爬了進來。它說:‘灌木先生,您真是個好人。’”
“它開始講自己的故事。講那叢荊棘,講那棵橡樹。”
“等到兔子覺得累了,便打了個哈欠:‘灌木先生,晚安。’”
“沉默寡言的灌木一直注視着它直到它睡着。”
“然後不善言辭的灌木突然開了口:‘如果不介意可以在我這裏住下,雖然我不高大也不漂亮,卻不會刺傷你,也能為你遮風擋雨。’”
“它說的很小聲。”
“‘我願意,成為你永遠的家。’”
“風很涼爽,夜很安靜。”
“兔子睡得很香,沒有聽到。”
“第二天太陽再次升起。灌木卻發現,懷裏的兔子,身體已經冷掉。”
“灌木看看已經死掉的兔子,心裏很難過。”
“這不是一只漂亮的兔子,卻是第一次住進它“心”裏的兔子。”
“灌木想了很久,說:‘如果能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如果,你沒有遇到那麽多錯的人,就好了。’”
一個終生遺憾。
一個遺憾終生。
闫笑翻過最後一頁。
“真不是給小孩子看的……”闫笑喃喃着合上書:“哪有這種童話。”
他盯着桌子上的書看了很久。
然後鼻子不知為何有些發酸。
封面上髒兮兮的兔子看着他,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
就好像,還睜着他的大眼睛看着他,對他說,早安呀,灌木先生。
番外
浮光書
借着酒吧裏深藍色昏暗的燈光,我坐在角落裏遠遠地看着坐在吧臺旁的那個男人。他手裏拿了杯我不知名的藍色雞尾酒,身旁擁簇着三四個衣着暴露的美女。看他的樣子似乎是笑得很開心,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其中一個女人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舉着狹長細高的雞尾酒杯喝了一口。算不上明亮的浮光倒影在酒杯中,随着他的手,一搖晃,便是一片斑駁。
很明顯他沒有看到我。我坐在吧臺的最角落,角落到我都看不清自己的手。這時身旁的座椅上突然坐了一個陌生的男子,他擡手,在我臉前打了個響指。
“帥哥,”那人的臉卻不是朝向我。他揚了揚眉,看着吧臺服務生向我們走過來:“一杯藍色多瑙河,不加冰。”
很明顯他也沒有看到我。我輕嘆一口氣,從座位上起身離開。并不是不喜歡這個人,而是現在的我,不大喜歡活人身上溫熱的氣息。
我眯起眼,将透明的手指舉到燈光下看了看。今天,是我死的第四天。
吧臺前蘇哲還在和那群美女調笑。我不否認這樣的畫面很養眼,一個渾身散發着成熟氣息的男子在那裏談笑風生,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氣質,同時和身旁三四個美女暧昧調情。雖說是有些不倫不類,卻更讓人覺得他的魅力驚人。
蘇哲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将好看的酒杯舉起,裏面深藍色誘人的液體被他一仰而盡:“美女們,”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無疑是個很誘惑的動作:“我有點醉了,今天我先告辭。”
他在騙人。他的酒量有多少我很清楚。
蘇哲走出酒吧,換上了和剛剛在酒吧裏歡愉的神色截然不同的表情。英俊的眉眼裏透出來一絲的茫然,他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在口袋裏掏出車鑰匙。輕輕一按,漂亮的跑車車燈亮了一下算是回應。
他開車回家。一連幾天,他都趕在十二點前回家,不在外留宿,真是難得的好習慣。他推開門走進他的卧室。卧室很寬敞,卻出乎意料地簡潔。一張舒服的大床,一只床頭櫃,一個單人沙發,配上到地的寬大幾淨的落地窗,在利落中透出成熟的味道,一如他這個人。
他随意地脫下自己考究的西裝扔到沙發的靠背上,拽着襯衫的領子拽了拽,就成了倦懶的雍容神情。他躺上床,鞋都沒有脫。手裏的打火機打出火苗,他點燃一支煙,嘴裏悠悠地吐出煙圈。只吸了一口接着就沒了動作,他發怔地看着手指間的香煙,紅色的灼熱慢慢變為灰白的殘灰。他沒有動,一直到煙灰掉在床單上也沒有動作。
我坐在單人沙發上望着他。在床上吸煙這種傻事,虧他也做得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回神,将手裏的香煙用力吸了幾口。發狠般地用力,像是想把什麽擠出腦海。
不知過了多久床邊的床頭櫃上便堆滿了橫七豎八的煙蒂和煙灰,考究的黑色大理石面板上一片狼籍。除了貼近床邊的位置上放了支考究的鋼筆還能稍稍帶出這個床頭櫃本來的高貴,基本上這就是一個不合格的煙灰缸,潦倒着,正如床上的蘇哲。現在的他撥開煙盒,發現剛剛自己抽的是最後一根。嘴裏還燃着半根,他卻沒了興致,伸手把自己嘴裏的半支煙拿出來撚滅在床頭櫃上。
卧室裏萦繞着有些嗆人的煙霧。蘇哲其實不喜歡在卧室裏吸煙,這也就是他的卧室裏沒有煙灰缸的原因。半根沒吸完的香煙上還帶着光熱,碰上冰冷的大理石“滋”得一聲便滅掉了,煙頭周圍顯現出熱氣彌漫出的一小圈白霧。他又有些出神,動作這樣僵持了一會兒他突然看着手裏的煙蒂低頭笑着小聲說了兩個字:“高舒。”
我的嘴角動了動。高舒,我的名字。
和蘇哲的初遇算不上美好。他是年輕有為又有些狂傲不羁的年輕老總,年紀輕輕就接手了家族的生意。雖說是相貌英俊氣質絕佳,在我看來卻不是太讨人喜歡。
我敲了兩下他辦公室的大門就徑直走了進來。他搭在寬大辦公桌上的雙腿還來不及放下,稍稍扭了一下`身,臉對着我,表情有些不悅。
我将手裏的文件夾打開放到他的辦公桌上:“蘇總,黃經理說他已經給您發過企案,您也過目同意了,請簽字。”
他揚起嘴角,明顯是一副輕蔑的神色:“剛才你敲門,我讓你進來了麽?”
我皺眉:“沒有。我道歉。”
他略一挑眉:“你是木禾那邊的?”
木禾是蘇氏集團旗下很小的一個文具公司。蘇氏企業涉足範圍很廣,賺錢的領域多的是,沒必要在一個小小也沒有多少品牌效應的文具公司上大費周章。事實上他也是這麽幹的,木禾文具基本上是一個穩賠不賺的子公司,快到不行了就指望總部支援。也許木禾實在是太小了,每年虧損的不過那麽一點數字,蘇哲連取締它的心思都懶的動。
木禾文具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很及時地跑來總部申請補助,一般是黃經理很沉痛地總結好上一年的虧損原因,然後把它寫成感人肺腑涕淚俱下的企案,接着發到蘇哲的電子郵箱裏。蘇哲一般都是輕描淡寫地跳過長篇大論,直接看結尾處所要求的補助款金額。還行,可以接受。這麽一回複蹲在電腦前面侯了幾天的黃經理就激動地語無倫次,差人去把實體文件拿給蘇哲簽字。
蘇哲大筆一揮木禾文具就可以多活一年。就這麽簡單的事情,出門前黃經理握着我的手千叮咛萬囑咐千萬不能出差錯。
派我來總部并不是因為我在木禾文具的地位很高。我只不過是木禾文具財務辦公室一個很普通的小會計,還是在試用期的那種實習會計。因為我剛來沒多久還不熟悉業務,所以分配到的任務很少,所以是整個財務室最清閑的人,所以被趕來跑腿找蘇哲簽字。
結果就是眼前這幅光景。
我看着蘇哲的眼睛略一點頭:“是。我是木禾文具的,財務處的會計。”
蘇哲幹脆閉上眼,頭很舒服地倚在靠背上:“先放這兒,我過後再看。”
“黃經理說這份企案很急。而且您已經看過了,簽個字就行。”
他仍是閉眼,一副閉目養神的安逸樣子:“我說過一會兒就過一會,我很忙,你進門之前我一直在忙,現在我很累。”
很明顯他是在找茬。他撒謊,剛剛他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還在轉椅上無聊地轉了好長時間。我承認我剛剛進門之前透着半掩的門偷看他看了好長時間,不過對天發誓我那是緊張,沒有什麽猥瑣的心理在裏面。
很明顯我剛剛讓他不高興了。不過也不能因為他不高興我就完不成任務,要是搞砸了說不定連好不容易撈來的飯碗都得砸了。我沒動,硬着頭皮站在那裏猛盯着他看:“請蘇總簽字。”
“出去。”聲音不大,卻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在裏面。我瞄了眼他的辦公桌,伸手在他的筆筒裏抽了一支鋼筆,擰開筆帽,“啪”得一聲把那支看起來就不便宜的鋼筆拍在他眼前。我用的力氣不小,幾小滴黑色的碳素墨水自筆尖濺到油亮光潔的實木辦公桌上。他睜開眼看着我,我直視他的眼睛:“簽字。”
“哦?”他突然笑了起來,兩條腿終于舍得在辦公桌上拿下來。從桌子上抽下來的腿随意地交疊着,他伸手拿了文件夾,目光卻轉向我:“還頭次有人敢這麽對我說話。是你們黃經理這麽教你的?”
我抿着嘴正想着措辭,他突然在我手底下抽出那支還被我用手掌壓着的鋼筆,低頭在文件上簽了字:“以後不要亂碰我的東西,你知道這支筆是你幾個月的薪水?”
接着他在我手裏拿走了筆帽。我也把文件夾抱在懷裏。他突然問我:“你工號是多少?”
連名字都不問,直接就是工號。很明顯這是要找我秋後算賬,我要是真的告訴他那就是我高舒傻了。我把文件夾下意識地往胸口左邊挪挪,那裏別着工牌,清楚地印着工號:“蘇總這時候不應該先問名字麽?”
蘇哲笑了笑:“那你叫什麽?”
“高舒。”說了這麽兩個字我就抱着文件夾快步走出辦公室。這麽個白菜一樣的大衆名我根本不怕他知道,光木禾文具的總部就有三個名字和我差不多的,高舒,高書,高樹,公司食堂還有個幫廚大媽高淑。這種名字估計随便在哪個部門都能找出來幾個。
但摔上總裁辦公室的門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兩腿一陣發酸。我承認,剛剛我是在逞強硬裝。
我也不傻。我要是真的把蘇哲惹急了,這可是丢飯碗的事。
我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拿着文件擠上公交屁颠屁颠地跑回去跟黃經理複命。黃經理眉開眼笑地拍着我的肩膀:“年輕人你很有前途嘛。”被他這麽一誇我也是有些得瑟,兩個人在走廊裏陰險地笑了一會兒,怎麽看怎麽像一老一小兩只狐貍在賊笑。
能不有前途麽?就這麽點兒破事我要是幹不好就把高倒過來寫。
然後過了幾天我就只能把高倒過來寫了。那份蘇哲在我眼皮子底下簽好的企案居然有問題。
下午黃經理親自去總部財務處簽領支票的時候出納把企案扔回他身上:“筆跡不符,拒簽。”
黃經理一張老臉就僵笑在那裏。出納見他也是一把年紀了頓生憐憫之心,很好心地在身旁一堆的文案中随手抽了一本:“你比對一下,一看就不是一個人簽的。”
黃經理看看出納手裏那份龍飛鳳舞氣勢磅礴的簽字再看看自己手裏有些圓潤可愛得過了頭的簽字,一張臉由紅轉綠再變黑,殺回木禾文具把文件夾拍在桌子上,指着我的鼻子:“高舒你給我滾過來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情況啊!”
很明顯,蘇哲是在整我。我伸手抹抹臉上的唾沫星子,猶豫了一下,最終本着坦白從寬的原則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黃經理聽到最後臉部肌肉都抽筋了:“你說說我造的這是什麽孽。”
看着他那麽大年紀了還被我氣成這個樣子,我實在是于心不忍。我憤憤地想,蘇哲我掐死你算了。
可木禾文具下一年的補助還沒有着落。最後我還是連夜寫了幾萬字的檢讨書,厚厚的一沓看起來很有成就感,連同新的企案由黃經理親自帶去向蘇哲賠罪。
本來我以為黃經理會讓我去。結果他瞪了我一眼:“讓你去?高老爺你別給我捅婁子了。回去把你的檢讨書寫完。”
于是我在網上連抄了幾篇檢讨之後順便抄了幾段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湊字數:“饕餮的時光,磨鈍了雄獅的厲爪/命大地吞噬自己寵愛的幼小嬰兒/去猛虎的颚下拔掉它的尖牙/毀滅長生的鳳凰,滅他的種……”
大筆一揮簽上我高舒的大名,連同标點符號正好夠八萬字整,這份檢讨就此完成。很完美。我對自己笑笑。咱不能指望一個日理萬機到懶得取消虧損單位的蘇大爺有耐心看完我八萬字的檢讨不是?
這件事被黃經理解決得很及時。蘇哲最後到底是簽了字。我除了聽到黃經理說蘇哲把我的檢讨書大體翻了翻頁數直接扔進沒什麽垃圾的廢紙簍有些沒面子,接着聽黃經理說扣我兩個星期的全勤獎臉有些發黑倒也沒有什麽別的損失。
創傷都在心裏。我坐在燈光昏暗的酒吧,感受着嘈雜的氛圍,一臉憂郁地舉着手裏的牛奶如是想着。
酒吧這種地方我不常來。一是貴,我一個剛剛打入木禾文具內部的職場小菜鳥沒那麽多閑錢來喝酒。二來我的胃不好,酒是肯定不能沾的。就算大老遠地跑過來坐在吧臺前,也只能很破壞氣氛地喝杯純牛奶。
酒吧裏的杯子永遠都那麽小巧精致,無論是裝酒的還是裝牛奶的。一杯牛奶轉眼就被喝完了,杯子裏的液體經過玻璃凹凸的折射,遠比你看上去的要少好多。看來固定投資還是很有用的,一次購置漂亮容量又小的杯子能有效降低以後的成本,酒吧老板還真是老奸巨猾的奸商,和蘇哲一樣。
我皺了皺眉頭,把杯子遞給吧臺服務生:“再來一杯。”
接着身後一個很好聽的男聲響起:“ 一杯Tequila。”
聽到這有些耳熟的聲音我回頭,對上他含笑的眸子,果然是蘇哲。
他站在我身後,雙手很自然地插在兜裏,看見我一臉怒氣地看他倒是也不惱,嘴角挂着的是戲谑的笑:“怎麽,來酒吧就喝牛奶?”
“我胃不好,比不上蘇總上來就是龍舌蘭。”我陰陽怪氣地說:“而且我也喝不起。這邊除了白水就屬牛奶最便宜了。”
蘇哲坐上我旁邊的椅子,沒覺得絲毫的別扭:“你叫什麽?”
我呵呵幹笑了兩聲:“上次已經告訴蘇總了,蘇總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赤裸裸的諷刺,雖然我心裏也明白是自己上次說的不明不白,他沒聽清楚也是正常。
他倒是很坦然:“我忘了。”
我讪笑:“那我再說你也記不住。”
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龍舌蘭,他沖我笑笑:“這可不一定,你不試試怎麽知道?”透明玻璃杯裏晃動着清冽的液體,搖曳着浮光。一時間,蘇哲英俊的笑臉,有些讓人微醺。
“無可奉告,”我收回心思:“這不是在公司我不用聽你的。”
“那讓我怎麽稱呼你?帥哥?哥們?弟弟?”他的目光一直挂在我身上。
“你随便,叫大叔大爺也無所謂。你要是叫我爺爺我更高興。”
結果他流氓嘻嘻地湊近我,溫熱的鼻息噴到我的頸後,在我耳邊滿含笑意地小聲低語:“要不咱們賭一把怎麽樣?”
我問他:“怎麽賭?”
他直回身,有意無意地晃着手裏的酒杯:“比酒量,先不行的就算輸。你要是輸了就告訴我你的名字。”
“算了,”我沒好氣地說:“我說過我胃不好,不能喝酒。”
他挑眉:“沒說讓你喝酒。我喝我的Tequila,你喝你的牛奶,先不行的人輸。”
拽什麽洋文,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國外留過幾年學:“蘇總的意思是覺得跟你拼酒撐都能撐死我?”怎麽想他都是向我示威,我也不想示弱,語氣不由得硬了起來。
“那倒也不是,”蘇哲說:“你把杯子換成大杯,我一杯酒你一大杯牛奶,也算是公平。”
這麽說好像也挺公平的,何況我覺得我也不吃虧:“那蘇總要是輸了怎麽辦?”
他說:“贏了我一切随你,不過你還是先贏了再說。”
我看着他自信滿滿的樣子突然有些心裏沒底:“還是算了,這邊牛奶挺貴的,我喝不起。”
蘇哲朝吧臺打了個響指:“Susan,老規矩,Tequila對牛奶,牛奶上大杯,記在我賬上。”
那個叫Susan的漂亮女服務生很熟絡地準備好杯子,看樣子蘇哲不是第一次在這裏拼酒。根本沒征求過我的意見吧臺上就被滿滿擺上了,一邊是酒,一邊是牛奶。蘇哲拿起一杯向我挑釁般的微笑:“帥哥,咱們開始?”
我這個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向我挑釁,何況蘇哲還明顯是讓我占着便宜。我拿起牛奶:“蘇總可悠着點兒,萬一一會醉得走不了路了我可不送你回去。”
蘇哲說:“不要緊,反正我夜不歸宿的頻率比我老老實實在卧室裏睡覺的頻率要高得多。”他拿着酒杯向我稍稍示意:“我先開始。”
一杯龍舌蘭一飲而盡,他舔舔嘴唇,杯口朝下,表示一杯已經喝完,動作優雅得不像話。
我輕蔑地輕笑了一聲,舉起一大杯牛奶仰頭就灌,喝完之後“啪”得一聲把杯子結結實實地拍在桌子上。
這就是今晚血拼的序幕。
說它是血拼自然是有原因的。雖然我沒覺得自己能贏過蘇哲那只老奸巨猾的狐貍卻也沒覺得自己喝牛奶都能喝輸。不過我确實是錯估了這只老狐貍,龍舌蘭是烈酒,卻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拿着喝涼白開的架勢一杯又是一杯,臉上始終帶着笑,沒有一點醉意。
旁邊看熱鬧的人多了起來。畢竟龍舌蘭和純牛奶的對決也不是每天都能看見的。
我說過我的胃不好,所以即使我懶,每餐也都還是吃得精致而優雅,醫生說最好少吃多餐我也一直奉行着。我很明白自己孤身一人不能奢求有人來找照顧自己,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絕對不能把本錢給輸光了。這種嚴格的飲食約束使得我的胃容量一直保持着低于常人的标準,喝到第三杯的時候,我就有了一種想吐的沖動。
無意識地幹嘔了一聲,蘇哲向我挑眉笑笑,像是無聲的嘲諷。我看着他再一次把杯口倒置,一咬牙一跺腳拿起第七杯牛奶。
奶奶的,老子以後這輩子都不喝牛奶了!
結果喝了兩口,突然抑制不住胃中一陣翻騰。接着有什麽湧到喉嚨,我捂着嘴沖到廁所,身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聲昭告着我的失敗。嘩嘩的水聲挾卷着一片乳白滾到下水道,我喘了幾口粗氣,原來喝牛奶也是可以喝吐的。
勝負已經很清楚了。我看着鏡子裏臉色略有些蒼白的自己,不光是不甘心,胃也隐隐開始作痛。
蘇哲那個混蛋還不知道從外面高興成什麽樣呢!我憤憤地抹了一把嘴角,想了想又洗了一把臉,走出了洗手間。開門,他在門外,雙手叉在胸前,背靠着牆笑嘻嘻地問我:“名字?”
我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閉上眼深吸氣怒吼了一聲:“高舒!你給我記住老子叫高舒!”
第二天上班的時間沒什麽精神,買了街角我很喜歡的那家的小籠包也沒吃幾個。看來昨天晚上到底是傷到胃了。同事沫沫過來很關切地問我:“怎麽了?一副沒精神的樣子。”我想了想說:“沒事兒,昨天晚上對門兩口子吵架,吵了一晚上,我沒睡好。”
生平第一次第一次拼酒,還是拼的牛奶,到最後輸了,還是輸給蘇哲那種混蛋,這種話我怎麽說得出口。
就這麽精神萎靡到下午下班,出門之後看到一輛黑色的車。身為車盲的我并不清楚這車的牌子和價格,但我倒是看出來了,這車很黑,黑得發亮,尤其是貼了膜的車窗。看它一動不動地在這裏趴了半天裏面應當是沒人。我轉頭一瞥,看到自己有些削瘦的臉,想了想走上前,對着車窗照了照鏡子。
我摸着自己的臉。最近胃口越來越不好,果然瘦了,這減肥的速度簡直快到不正常,簡直就是要被減肥藥廠家聘去做廣告的水準。而且近來胃也經常不舒服,要不要找個時間去醫院看一看?正這麽想着車窗突然降了下來,我看着慢慢出現的蘇哲的笑臉表情直接僵硬在那裏。
他笑得如沐春風:“高舒先生,今晚有沒有時間,賞光吃個飯?”
我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今晚有事。”說着昂首挺胸地走開,我都覺得自己拽得就像個大爺,當然晚上我是真的有事。我拎着兩大購物袋的蔬菜和面粉五谷出來,猶豫了一下是破費點打個的還是不知死活地去擠公交。在超市門口愣神的時候那輛黑得發亮的車又停在眼前:“事辦完了?我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坐在車的後座,蘇哲問我:“買這麽多菜幹什麽?”
我沒好氣地說:“我女朋友要來,我準備準備不行啊。”
結果他笑了,我在後視鏡裏看見他的眼神裏滿是戲谑:“上個月你的話費一共是八十五塊五,除去二十塊錢的上網套餐其中有五十多塊錢都是給黃經理打的。我不覺得一個戀愛中的男人能把話費和時間都浪費在工作上,除非你的戀愛對象是黃經理。當然,他兒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了。”
我咬着牙:“你調查我?”
“就調查了這些,不算多。”他把車停在我家樓下拉上手剎,轉過頭來滿臉的狡黠:“三樓301,我沒記錯吧?”
“的确不多。”我開了車門:“看來不知民間疾苦的蘇總沒聽說過山寨手機有一個很強大的功能叫做雙卡雙待。謝謝蘇總,不送,我覺得我現在給你打的費是侮辱你。”
甩上車門,蘇哲微笑的臉又從下降的車窗中顯現出來:“不侮辱,我這人很有原則,該收就收絕不含糊。”
我想了想把右手的購物袋放下來,在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硬幣:“本來我是準備坐公交回來的,預算就這麽多。”
他一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撐着下巴:“本來我是預約了飯店的,你這麽一鬧飯點兒都過了。現在我還餓着,”他向我眨眨眼:“你晚上吃什麽,我跟着蹭一頓,不過分吧?”
我一挑眉沒有說話,轉身上了樓梯。之後我聽見他的車發出一聲聲響,接着就是他的皮鞋踏上臺階的聲音。我開門,小小的房間裏算不上有多整潔。除了做飯這件事基本上其他的家務我沒有那麽苛刻。洗衣服?只要還有換洗的就再拖一拖。拖地?地上是髒了點可還沒到我看不下去的地步。倒垃圾?垃圾桶踩一踩不是還可以裝一點的麽。家裏基本上就是這個情況,雖然還沒到垃圾遍地內衣亂扔的地步但也絕對不是井井有條。蘇哲看到之後說了一句:“真像是豬窩。”我聽得出來,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我剛剛關上門的手臂往後一支又把門打開:“不想在豬窩待的話蘇總趕緊回去。”
蘇哲很識擡舉立刻換了詞:“還要換拖鞋麽?”
“我家沒有多餘的拖鞋。”我甩掉腳上的鞋子:“有多餘的也沒有蘇總的尺碼。”
蘇哲在我小小的沙發上舒服地坐了下來:“咱們吃什麽?”
我換上拖鞋:“蘇總想吃什麽?”
他說:“你本來想吃什麽?随便弄,不用太客氣。吃什麽都行我不介意的。”
我在購物袋裏扯出一包泡面想他揚了揚:“本來是想吃這個的,”雖然吃泡面确實是對胃不好,不過我覺得以我今天的狀态也吃不下什麽東西,做得再好吃兩口也就扔了:“可惜我就買了一包。不過蘇總要是不介意可以我吃面你喝湯,大不了我多刷一只碗。”
蘇哲瞟了我手裏的泡面一眼:“那現在你想吃什麽?”
我想了想:“面條吧。”順手把明天的早飯也做出來:“不過是手擀的,要花點時間。”
在幹淨的不鏽鋼盆裏倒上面粉,接着打下去雞蛋。不加水的做法還是媽媽小時候教我的,做出來的面條很有嚼頭。我揉着面團,案板上投下一個高大的人影:“想不到你還會做這個。”
“蘇總過獎了。”我皮笑肉不笑:“要不是去木禾做會計我覺得我也可以去小飯館做個廚子什麽的。”
他突然靠近我的耳邊,聲音小聲又暧昧地響起:“別叫我蘇總了,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好麽?”
我轉過頭:“別叫我高舒了,直接喊我的工號不好麽?”
他突然攬上了我的腰,不得不說他壓低的嗓音真的很好聽:“你還在生氣?”
我沒回頭,右手抓起一把面粉舉起來:“蘇哲你說我把這一把面粉糊到你眼裏你會不會瞎掉?”
他笑了笑松開了手,轉身回到了客廳。
我覺得我一室一廳外帶一個小廚房一個小浴室,轉個身都能碰到頭的小房子實在是沒那個必要整出個餐廳出來。茶幾就是餐桌,放完遙控器就放飯碗,還顯得物盡其用,花一份錢當倆東西用,我覺得挺好。我把兩碗面條搬到桌子上,搬了個小板凳在蘇哲對面坐了下來,平日裏我是直接坐沙發上吃的。
面條是那種簡單的清湯面,上面兩根青菜,連個雞蛋火腿什麽的也沒有。面條本身也不是太精致,雖然寬度一致卻也是着實不細。不是我刀工不夠,自己吃麽,又不是五星級大廚秀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