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4)

,切得再細也得吃到肚子裏。蘇哲拿起筷子挑起一绺面條,很認真地舉到眼前看了看:“怎麽不是空心的?”

“您老說的是意大利通心粉,想吃的話麻煩去西餐廳。”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中國人都知道這種樣子的面條才是正宗的中國面條。”

他吃了一口,我看着他,畢竟吃我做的飯的人也不是很多,我也想給自己的廚藝做個定位:“好吃麽?”

他說:“難吃死了。”

我頓時覺得自己剛剛揉進面團裏的五個雞蛋有一半都喂到狗肚子裏去了:“蘇哲你不愛吃就給我滾!老子不是你們家廚子沒必要伺候你。”

結果他很不要臉地笑嘻嘻地又吃了一大口:“不過既然是你特意為我做的我還是吃的很開心。”

“話也不能這麽說,”我冷冷地說:“不過是多撒點面粉多打個雞蛋多切了幾刀,做出來的東西我想給你吃就給你吃,想喂狗就喂狗。”

他明顯是聽完我最後一句話嗆了一下。伸手抽了張面巾紙擦擦嘴:“跟你開個玩笑別生氣呀,其實你做得挺好吃的。”然後頓了頓接着說:“還有你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抄得不錯。”

真不愧是留過學的人,還知道這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檢讨你看了?”

他說:“兩次說名字你都是用吼的,我根本沒聽清。”所以回去在垃圾桶裏把檢讨書扒了回來看名字,我估計他是這個意思。

我把筷子拍到碗上接着雙手叉在胸前往後一仰,恍然發現我坐的不是沙發後邊沒有靠背,晃了一下差點整個人仰過去:“所以蘇總知道我是誰了準備怎麽辦?扣我獎金?炒我鱿魚?還是把我發配到非洲分部?可惜我現在還是試用期,連個正經員工都算不上。雖然這年頭工作不好找,蘇總這麽做對我來說沒有什麽太大威脅。”

蘇哲繼續吃着面條,哪怕是一晚很有鄉村氣息的樸實面條也被他吃得如同牛排般優雅:“叫蘇哲叫得好好的怎麽又成蘇總了?”

“必要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用那麽拘謹,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我的嘴角劃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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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別先吃。”聽到我的話之後他很聽話地咬斷嘴裏的面條,咀嚼了幾下咽了下去:“幹什麽?”

我向他略微擡起下巴:“把筷子放下。”他把筷子工工整整地放在碗上。這麽着就好辦多了,不會蹦得到處都是面條也不會有筷子亂戳造成的誤傷。我猛地起身,照着蘇哲的臉上就是一拳。這一拳來得有些猝不及防,蘇哲沒有防備地被我打到沙發裏:“蘇哲你個王八蛋給我聽着!老子我受夠你了!剛剛認識了你三天就這麽倒黴!不就是一個小破實習會計嗎,老子不幹了!你給我滾出去!”

蘇哲摸了摸自己的臉,居然笑了笑,笑得我心裏發毛。

沉默片刻他開口,仍是一臉不正經的笑:“我可以理解成你這是心裏有我的位置了麽?”

真是給臉不要臉:“蘇哲你給我滾!老子不伺候你了!”

蘇哲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我這次來是幹什麽的?”

“你愛幹什麽幹什麽!我的客廳就這麽大你是視網膜脫落還是白內障啊,門在那裏看不到啊!”

我起身,我指着門的胳膊沒有放下。他向我走過來,稍稍俯身抱住了我。

在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之際他溫熱的氣息噴上了我的耳邊。他說:“高舒,我喜歡你。”

這就是我和蘇哲的開始。第一天,我逼着他簽了字。第二天,和他拼酒,我輸了。第三天,我和他在一起了。

其實想想真的非常可惜。

他是那麽好的人,他是一個在我心裏能頂上整個世界的一個人,我卻沒能和他走完一輩子。

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真的是太短太短了。

我坐在沙發裏透着滿屋的香煙缭繞看着蘇哲躺在床上。這幾天以來他太累了,沒有了尼古丁的提神他如同一只頹疲的木偶,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他側了側頭,突然笑了一下。他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那支鋼筆。

那是我和他初遇的第一日,我拍到桌子上逼着他簽字的那只鋼筆。他把它帶回家裏來了。蘇哲把鋼筆舉到眼前,半響之後用他的手指細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煙灰,表情認真而又讓人心疼。

近來他經常拿出這只鋼筆來,時不時地擦一擦,然後對着它愣神。

愣着愣着,就笑着哭出來了。

我再也看不下去,別過頭去看拉了半邊窗簾的落地窗。今晚月色很好,月光柔柔地洩在玻璃上,泛起一層浮光。

我爸媽車禍意外身亡的時候我才十歲,剛剛知道出門要穿褲子還挂着鼻涕泡瞎跑的年紀。等到爸媽再次回家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兩盒骨灰,我實在是不覺得這兩盒白色的粉末就是為了遷就我的胃天天變着法地做飯給我吃的爸媽。匆匆看了幾眼就下了葬,我對那盒白粉的記憶還不及以前老媽手把手地教我擀面條來的深刻。

頭七那天,奶奶早早起床做了兩碗飯,每個碗裏豎插了一雙筷子。奶奶把我攆回去睡覺,說今天是頭七,鬼魂最後一天回家的日子,吃了飯就走了。別讓他們看見你,若是舍不得,他們就走不了了。

這就是我對頭七的最初印象。我知道那是假的,因為那天過完,那兩碗飯從滾燙放到冰冷終究是沒人來吃,最後還是我覺得浪費背着奶奶偷吃了幾口,後果是胃着了涼疼了幾天。不過死後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人死後有七天是停留在人間的,随便去你想去的地方。沒有實體的靈魂穿牆也來得容易些,的确是很方便。你想去哪裏随便你,去廁所澡堂偷窺好,去銀行金庫看錢也好,去你最舍不得的人身邊默默看他七天也好。七日其實很短,短得就如同乍起的浮光,還沒來得及刻上什麽痕跡就消失不見了。尤其是,當你看着他,卻再也走不回他的人生。

蘇哲終于睡着了,被子也沒有蓋。我知道他累極了,能做個安穩的夢也好。只是,他連在睡夢中也是蹙着眉頭的。

我從木禾文具被調到總部財務室,弄了個很奇怪的職位:財務秘書。簡單來說是個閑職,不用我算賬不用我批閱,我唯一的工作就是跑跑腿,把財務室做出來的帳拿給蘇哲過目。

很明顯這是他故意捏造了個這麽不倫不類的職位。我在木禾文具跟大家告別的時候大家都滿眼含淚,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架勢。大家都知道我得罪了蘇哲,恐怕以後沒好日子過了。沫沫哽咽着我觊觎了很久的簽名版漫畫送給了我,黃經理一臉動容地補發了我兩個星期的全勤獎。我猶豫了半天,最終沒好意思告訴他們蘇哲已經變成我男友的事情。

總部財務室裏的那個出納很是忿忿不平。我知道做會計的規矩,新人一般要從出納做起。所謂出納,所有現金存款都要在手裏過一遍,是整個分工流程中最麻煩最恐怖的活計。一般來說新人都要做出納,我在木禾的時候便是跟着上一個出納學了一段時間,剛剛上手就溜人了。

哦,怪不得我走的那天她一副咬牙切齒要砍了我的樣子。

好不容易來了個新人,結果直接成了什麽財務秘書,要是我我就天天指着他的鼻子罵他祖宗十八代。明白她對我有成見,所以我很想緩和一下我跟眼前這個出納的關系。我恬不知恥地笑着湊過去:“呀,這賬做得真是漂亮。”

她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明顯是那種對幹吃飯不幹活的米蟲的鄙夷,可事實上我現在确實是條米蟲,在財經大學裏學的那些活計算是毀在蘇哲的手上了。很明顯這個出納對我并不友好,她将賬本往自己那邊拉了拉:“公司的賬是機密,反正你也用不着做賬,看了也是白搭。”

我讪讪地走開。我明白,即使是一個財務辦公室的也不會輕易地把帳給別人看。其實我挺羨慕她的,雖說忙是忙了點,可到底是個正經差事,最起碼能摸到真實的賬本。

其實這個“財務秘書”真的是可有可無。一般來說本來一個郵件的事愣愣被蘇哲複雜化了,非得我拿了賬本上電梯再左拐右拐進他蘇哲的總裁辦公事。

我待在總裁辦公室的時間遠比在財務室的時間要長。我送來的帳目他也不看,最起碼我在的時候他沒有看。事實證明財務室還是會給他發電子版賬本,蘇哲給我的理由是他想比對一下電子版和紙質版哪種賬本看起來比較爽。

我翻翻手裏的賬本,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賬薄,扔掉都不用進碎紙機的那種。我用力合上文件夾,憤憤地覺得蘇哲那個混蛋真是氣人。

有錢人就是不要臉,仗着自己有錢就能随便影響別人的事業,厚顏無恥。

不管怎麽說,總部財務室,我到底是進來了,也不虧我在木禾那個沒有前途的小公司裏花了那麽多力氣。

蘇哲還是那副不正經的樣子,工作時間閑,私人時間忙。他也沒有很刻意地陪我,不過想起來就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開始耍流氓。

我捅了他一拳:“有人來怎麽辦?”他笑嘻嘻地說:“放心除了你沒人敢不敲門就進來。”

聽起來像是一種特權,我挺高興。可過了一段時間我就高興不起來了。某日我又直接踢門就進,擡眼就看見蘇哲那個死流氓掰着一個美女一個勁兒地低頭狂吻,那動作那神情那感覺,像極了當年黃經理在辦公室裏自己偷啃豬頭肉怕被我們看見跟他要般的猥瑣。

蘇哲瞟了我一眼,松開了那人:人事部的Lily,有點印象。

我笑了笑:“今天的帳目在這裏,蘇總請過目。”

他表情淡然,不心虛也不害怕。那個Lily有些羞赧,低着頭偷偷瞟瞟蘇哲再瞟瞟我,一臉的羞紅。

我徑直走了出去。關門的時候還在想若是說你們繼續這種話好像太沒創意了點。我回到自己位子上,手機響了起來:Sim卡1來電。

這點我倒是沒騙蘇哲,我功能強大的山寨手機上安了兩張電話卡。這種手機最大的便利就是能把生活劃成兩部分,然後,蘇哲和黃經理和公司門口盒飯店送快餐的小哥是被劃在一起的。

我挑挑眉,挂了電話。

不一會電話又不知死活地打過來,我挂斷。又打來,挂斷。還打來,挂斷。這麽持續了十來次我終于想起了什麽直接把電池摳了下來。耳根清靜了,我笑笑,結果電話鈴聲又傳了過來。財務部主任恭恭敬敬地挂上電話:“高舒,蘇總找。”

我咬咬牙,上樓去找那個混蛋。

一進門就被抱住了,蘇哲笑嘻嘻地湊過來:“怎麽,生氣了?”

我沒說話,他又靠近了些,撒嬌小貓耍賴似的在我脖子邊蹭了蹭:“不就是玩玩嘛,高舒最好了,別生氣。”

我笑了笑:“挺好玩的哈?”

蘇哲很深情地說:“沒有你好玩兒。”

這句話弄得我火冒三丈:“蘇哲,老子沒空陪你玩。”

“別嘛,”仍舊是一臉流氓相:“你看有本事的男人哪能沒有幾個呢,你說說要是擱在古代哪個皇帝沒有個三宮六院的,你說獅王都有一群母獅子跟着。君王之愛聽說過吧?雨露均撒澤悲蒼生。何況我現在最喜歡你了。”

他說的時候一點兒害羞的成分都沒有。看來這确實是他的價值觀:有本事的男人就得有一群男男女女伺候着,要不就不算是本事。我冷笑一聲:“最喜歡,那還有第二喜歡第三喜歡第四喜歡的喽?”

他貼過來:“她們都沒你好。”

我深吸一口氣:“蘇哲你給我滾蛋!你信不信老子一腳廢了你?”

接下來就是我拉了幾天的長臉,他變着法兒的哄。我承認我賤,聽了幾遍明顯是哄小孩用的話之後,我原諒他了。

“下次再犯怎麽辦?”

“我蘇哲對天發誓,再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斷子絕孫。”他一臉認真地發完誓之後又貼了過來:“要不要改改詞?要不你得跟着我斷子絕孫。”

我當即就發現我真的是犯賤。

他明明就是喜歡女人多一點,那家夥甚至還沒做好“斷子絕孫”的準備。

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對我拿出忠誠。

蘇哲真的天生就是水性楊花拈花惹草的人。他就是這樣一個鑽石王老五般的優質單身男人,而且風流,而且博愛,而且是個花心大蘿蔔。

大概我是男是女對他來說并無區別。

他喜歡我,沒錯。但他也喜歡很多人。就像是我有一衣櫃的衣服,裏面每一件我都很喜歡,哪一件壞了我都很心疼。裏面可能有一件我特別喜歡的,我很喜歡它,但我總不能因為我特別喜歡這一件就把其他的衣服全部扔了。

對蘇哲,就是如此。得出這麽深刻的結論是在一次意外的重逢之後。

那天我去給蘇哲送賬本,還沒走到他的辦公室就看到迎面有兩個人走來,其中一個是蘇哲。另外一個,我也認識。

“李——木朵?”

那個很可愛的娃娃臉女生看看我,眨了眨眼睛,突然眸子裏閃出來高興的神色:“高舒?你怎麽在這兒?”

“啊,我現在在這裏的財務室上班。”

蘇哲手插在兜裏:“怎麽,你們認識?”

“嗯,”還沒等我說話李木朵先搶了話:“我跟高舒在大學的時候是一個班的同學,很好的朋友哦。”接着轉向我指了指蘇哲:“高舒,我介紹一下,蘇哲,我未婚夫。”

我看看蘇哲,他笑得十分自然,沒有一點心虛。

蘇哲的倫理觀念就是這樣,我喜歡你,我也喜歡別人,這不矛盾。你能因為喜歡爸爸就不喜歡媽媽了嗎?聽起來很荒謬的理論,但他覺得是理所當然。他給我的解釋是,李木朵是李氏集團家的千金,商業聯姻,利益豐厚,何況李木朵并不讨人厭:“車,房,我的時間,我的心,我都能給你。現在不過是少你一個名分,你計較這麽多幹什麽?”

我是他很喜歡的一件衣服,他也樂得穿我。不過他總不能穿着一身T恤衫大褲衩去談生意。然後突然出現了一套西裝,而且并不難看。他看了看,把身上這件收回櫥子裏,穿着西裝示人。這身衣服也不難看,櫥子裏那套還是他的,沒事兒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空閑的時候穿一穿。不過喜歡歸喜歡,他犯不着為了幾件衣服拼命。

可能感情本身對他來說就占他心裏很小的一塊位置。他喜歡玩,很博愛,卻從不把誰放在心上。

他和我不一樣。

我對他笑笑:“蘇總,你給我的心不是整個的。我不是收破爛的,你分出來的那一小塊,我不稀罕。”

我承認我的胸襟沒有我們的蘇大老板那麽寬廣。我就一顆心,可惜還被他傷透了。

本來在這個社會裏兩個男人就沒什麽婚姻可言,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什麽“名分”。

我要的不是那些。

當天晚上我從財務室裏出來已經很晚了,走廊的燈都被關上了。我摸着黑前行,突然被人抱住。蘇哲真的很會哄人,這應該是練出來的。引用他的至理名言:下次再惹我生氣這麽辦?再哄呗。

只是這時候我已經沒有再被他哄的閑情逸致了。被他抱住的瞬間我出了一身冷汗,發現是他之後我沒有說話。

“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去?”

“收拾了一下東西,”我故作鎮定:“蘇總,我要辭職。”

“別鬧了。該說的都說了你怎麽就是不懂事呢?”

“怎麽懂事?”我突然來了氣:“聽你的話乖乖跟你回去當第三者?”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蘇哲發火:“高舒,我告訴你!我蘇哲長這麽大就從來沒這麽遷就過哪個人,你不要以為我多喜歡你一點就有傲的資本了!我他媽已經為了你成了同性戀了你還想怎麽樣?”

我看看他甩了他一巴掌。第一次打他,用的不是拳頭。

一直以來我打人用的都是拳頭。俗話說男人打架用拳頭,女人打架用巴掌。從物理角度來看明顯是用拳頭壓強大一點更科學些,但用巴掌這種方法還沒有淘汰就是有它的原因的。一般來說,啪的一聲打上去,打的不是臉,是別人的尊嚴。

蘇哲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臉,走開了。先走的,居然是他。我不由得抑郁了一下,蘇哲你肯定沒看過多少偶像劇。遇到這種時候,男的應該愣愣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女主角傷心落寞又驕傲的遠去背影。

走的那個一般都是贏家,留下來愣神的往往都是最後妥協的那個。按照這種劇本來看,失敗的那個應該是愣在原地的我。不過我不在乎了。剛剛我說的要辭職是真的,只不過原因不是蘇哲。

回到家,我打開我的筆記本電腦,在接口插上了數據線。電腦屏幕上傳來幽幽的冷光,照在那個小小的銀色數碼相機上,淡淡地浮起一層。我咽了口口水,屏幕上的,是蘇氏集團的總賬。

怎麽說呢,以前我是木禾文具的會計。再往前,我是李氏集團的會計。更準确的說,連同現在的我,一直都是李氏集團的會計。我記得大一的時候剛開始上初等會計這門課,那個講課很有意思的教授向我們開玩笑,會計其實特別累,你得做好幾本賬,給客戶看的,給投資商看的,給債權人看的,給稅務局看的,最後還得把給自己看的那本真賬藏嚴實了。當時覺得很好笑,可很多好笑的事情,放在現實世界之中,卻往往都是真的。

李氏和蘇氏之間的競争一直很大,李氏覺得蘇氏這麽大的集團,賬目不可能一點問題都沒有。要是能把有問題的賬目抖出來,應該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搞垮蘇氏,最起碼也能給它來個社會負面輿論,于是我就來了。如果說的好聽一點的話,請叫我商業間諜,雖然真正有意義的商務情報我也一直沒弄到手。

其實當初進蘇氏本來是要直接進總部財務室的,結果人事部一個電話打過來,sorry,是我們弄錯了,多招了一個人。不好意思,你就去下屬一個叫木禾文具的子公司的財務部上班吧,正好那邊缺了個會計,反正薪水也差不多。

我能重回總部財務室,是個意外。說實話,遇到蘇哲,也是個意外。愛上他,應當是我最大的意外。

我翻動着鼠标,驚出一身冷汗。果然是有問題的賬目。利潤平滑,漏報營業額,虛高利潤,假報虧損。我深吸了一口涼氣,蘇哲你知不知道你能被判多少年。

經濟犯,聽起來比起殺人放火強奸偷竊算不上什麽太大的罪過。但是要是乘上巨大的金額,那就是不可想象的後果。我癱軟在轉椅上,深吸了兩口氣,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我覺得我的胃微微開始抽痛,看來明天真的要抽出時間去醫院看看了。掏出手機,用Sim卡2飛快地撥下一串號碼。我閉着眼睛,聽着接通的嘟嘟聲,心髒提到了嗓子眼。

“喂?”

“李總,是我。”李總,李木朵的爸爸,“蘇氏的賬目我看過了,沒問題。”

胃微微抽搐着,我緊張地聽着對方的回應:“沒問題?”

“沒問題,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最多也就是在合法範圍內打打擦邊球。”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你把賬目發給我。”

“不好意思,”我輕擊右鍵點了删除,您是否希望将此文件永久在此移動設備上删除?“我沒把賬目帶出來。”

鼠标輕輕一點,內存卡重新變得空白。我看着空落落的屏幕,揪着自己的頭發埋下了頭。蘇哲,對你,我下不了手。

我重新回到了李氏集團的財務室。大小姐李木朵要結婚了,這段八卦被千萬人在私底下嚼舌根,哦不,傳頌。怎麽說這也算是段佳話。財務室的同時湊過來問我:“在蘇氏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這兩個人?怎麽樣,恩不恩愛?”

“嗯——”我想了想:“那個叫蘇哲的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我見過他跟下屬胡搞來着。”大大的實話,絕度沒有醋味在裏面。

旁邊一人聽了這麽一耳朵,蹬了一下地轉椅就滑了過來。她背對着我,頭使勁地往後仰,用一種高難度的姿勢向我翻白眼:“蘇哲這麽年輕又這麽有本事,而且長得這麽帥。偶爾在外面偷腥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也翻了個白眼。居然還真有人理解他這種奇葩的思想。

李總把我叫到辦公室:“沒想到蘇氏還真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蘇哲那小子還真有本事。”不難看出他其實很開心:“那他和木朵的婚事,還是越早定下來越好。”

李木朵和蘇哲的相遇也算是意外。晚會上,不甘被禮節束縛的公主偷偷落跑,遇上了命中注定的王子。公主把王子誤當成了仆人,使喚了半天,最後惶恐而羞澀的公主最後在月色下與王子一吻定情。

很浪漫的故事。李總思來想去,與其擠垮一個對手,倒不如多一個親家,于蘇于李都是好事。更何況根據我帶回來的報告,蘇哲這個人根本沒有問題,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更讓李總堅定了自己找了個金龜婿的想法。

聽到這裏我嘲諷地笑笑。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之後我更加嘲諷地笑笑,就算我說了賬目其實有問題這門親事還是非成不可的。在這個童話故事裏,王子和公主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根本沒有灰姑娘出場的戲份。把自己比作灰姑娘好像太過矯情了些。我修改了一下措辭,我這個七個小矮人之一根本沒有出場的機會。

小矮人和王子相遇了又如何呢?小矮人走進了他的故事王子也不會把他娶回去。何況,小矮人還不止一個。

我笑笑,聞着醫院裏淡淡的來蘇水味道,等待着檢查結果的敲定。“高舒的家屬請進。”

我愣了一下,家屬?

進門之後是一個沒什麽表情的的醫生。我嬉皮笑臉地說:“我父母雙亡,至今單身,沒有親屬。”

他推了推自己的金絲眼鏡:“本來是想告訴你的家屬,對你隐瞞病情以減少你的心理負擔的。”他推了一張紙過來,我的檢驗報告:“胃癌,晚期。”

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我有些無奈地笑笑,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白給你用大把大把的那麽貴的洗發水了,好不容易養這麽黑這麽長,一化療估計就得跟受了奧特曼光線的小怪獸似的嘩嘩往下掉。

回家之前我去了一趟飾品店,把看上眼的發飾都撸回家,對着鏡子一個個別上去。一個大男人戴發卡就像一個神經病一樣,但再不帶就沒機會了。你說說我的這個傲嬌的胃,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到底是給我掉了鏈子。我停了手,在鏡子裏看到各種風格的發卡搭配在一起,滿頭的裝飾滑稽得讓人覺得特別好笑。我看着鏡子,對着裏面的自己傻笑了半天。笑着笑着,鏡子裏的那個我,不知怎麽突然哭了。

我覺得我最後的人生就應該像一個合格的癌症晚期病人,乖乖地躺在病床上,一臉幽怨而又無神地望着窗外,心理不停念叨,自己快死了吧,自己快死了吧。這種生活可能過過也不錯,最起碼它清靜,可惜上帝不給我這個機會。他派給我一個煞星,這個煞星叫做蘇哲。

蘇哲和李木朵訂婚那天我站在街邊的冰淇淋攤旁,艱難地做着一個我已經猶豫了半個小時的選擇。我想吃冰淇淋,因為胃不好的原因我一直沒有吃過。但是我又不想拿性命開玩笑。我一連幽怨地盯着賣冰淇淋的小哥,一直盯一直盯,一直盯到不知怎麽他換了個地方。

在我盯跑冰淇淋小哥的同時李總很高興。那天他抱着自己的土豪王八女婿,哦不,金龜婿,喝了個天昏地暗。蘇哲我告訴你,你以後要好好對木朵,她可是我的命,你要對她不好我就跟你拼命。蘇哲我跟你說,我們家木朵可喜歡你了,連喝水的杯子上都是印着你的照片。蘇哲,等到你們大婚那天我李某人豁出去了,送親的車隊一百輛加長林肯夠不夠?爸我去給你找。蘇哲,你知道我為什麽突然這麽放心把木朵交給你了嗎?呵呵,你小子不知道吧,我早就在你身邊插好人了,你公司的賬目我都知道了。哎,你這個小子怎麽這個表情,就跟我逗你玩似的。高舒知道吧,他在你的財務室待過吧?這不就結了嘛!不信你可以去人事部翻翻檔案,絕對有這個人。哼哼,你小子,跟我鬥還嫩了點兒。

就是這個喝酒不知道節制點的死老頭把我全部賣了出去。到最後他喝得到處耍酒瘋,甚至是把蘇哲當作是陪酒小姐,撅過嘴來就是到處亂親。一不小心還被八卦小報拍了去,成為第二天頭條,轟動一時。

我看着那張照片嘿嘿笑出聲來。蘇哲一臉糾結地不知是該從了還是不從,只能是半推着李總的脖子自己盡量往後仰。旁邊醒目的标題更是喜感:豪門中的禁忌戀,丈人女婿原有奸情?!

我一口水全都噴了上去,捂着肚子在床上笑着打滾。出門買包子的時候看見的,順手買了一份兒。這一塊五,花的真值。

我覺得李老頭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應該是我李總連你的總賬都能搞到手,別說其他的了,你小子還是老實一點兒。然後蘇哲那個想象力豐富的主兒把這句話的潛臺詞翻譯成,你小子的總賬在我手裏,敢對我女兒不好老子就把你弄進去,你要蹲多少年你小子比我清楚。

所以盛怒的蘇哲找上門的時候我很是茫然,我以為我把證據毀了就沒人知道。到後來真相揭曉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在路上看到的宣傳禁止酒駕的标語:桌上幾瓶酒,親人兩行淚。這句話用在這裏是明顯的不合适,因為我和李老頭沒什麽親戚關系,我和他全家都沒關系,包括他女婿。

蘇哲進門的時候我甚至天真地以為他是來找我道歉的。雖說已經看透了他了,一個自己開心其他人就都無所謂的混蛋。不過話說回來,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人哄哄我給我解解悶我也沒意見。

只是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是:“高舒你一開始就是沖着我公司的賬本來的?”

我一愣,接着笑笑:“對啊。”我沒想去分析事情發展到什麽地步了。

這太費腦子,累。我一個快要死了的人,這對我來說,無所謂。

接下來所有的對話我都是雙手叉在胸前,“對啊”,“不是”,只有兩種回答,也不一定都是實話實說,很是應付。我很開心地看着他變幻莫測就是沒個好臉色的俊臉,然後看他怒發沖冠摔上門發出嘭得一聲巨響。

對門的那對天天吵架的夫妻兩個人都不是好脾氣:“對門的,有沒有點公德心,關個門這麽大聲,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擡頭看看牆上的石英鐘,下午五點。他睡的,我猜是午覺。

在剛剛和蘇哲的對話中蘇哲大體理出來了個思緒:高舒是故意進了蘇氏,高舒是故意接近他,高舒假裝自己愛上了他,高舒偷了總賬然後賣給了李總。

只可惜除了第一條,他全部猜錯了。我咧開嘴笑笑,有生之年還有這麽一次氣他的機會,倒也算是值了。

就讓他繼續留在自己的童話世界裏吧。

我好不容易這麽有思想覺悟地做了個單獨自己唱黑臉的決定,李老頭偏偏不給我這個機會,非得拆了我的臺。蘇哲摔了門之後去找了李老頭,大體思想就是蘇哲我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這麽欺負我。本來娶李木朵還是我心甘情願的,你要是這麽威脅我,對不起,我蘇哲大爺不吃你這一套。

不顧李總的高齡蘇哲拎起他的衣領另一只手就攥成拳頭這就要上去。李總表示很驚恐,他以為是八卦小報上的那張照片把蘇哲惹毛了,哆哆嗦嗦地說自己當時真的是喝醉了。

真相是怎麽被抖摟出來的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蘇哲那一拳到底上沒上去。若是上去了那可就太可惜了,那家八卦小報的狗仔又不在,否則第二天的頭條估計就是“昔日情人終反目”之類的東西。他們那邊聊得正歡的時候我出門逛了街。上次那個我買發卡的小飾品店,我走了進去,買帽子。

本着試戴不花錢的原則,店裏差不多所有的帽子我都試了一遍。導購小姐的臉最後實在是挂不住了,走過來在貨架上取下一頂:“帥哥,這款就很适合您的發型。”

我笑着搖搖頭:“反正一會兒就沒了。”

化療後會開始掉頭發,大把大把的。與其看着頭發不按套路出牌地大把大把地往下掉還不如一刀咔嚓了算了,還省得每天要收拾頭發。出店門的時候我拿着一頂牛仔帽,戴在頭上笑嘻嘻地走進理發店。

理發店的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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