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魔尊大人越來越喜怒無常了……
這件事……說起來真的是意外。
原本江雪深只是有些好奇,人人恐之避之的魔尊大人到底有怎樣深厚的功力。
正好看到面前有顆小青岩她就順手拍了一掌。
真的就那麽一掌!
“嘩——”的一聲,她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青岩便碎了,城牆應聲而塌,對面的山,也倒了。
好巧不巧,那座倒了的山正好是那群魔教弟子挖山腳的那座(她有理由懷疑是因為山腳被他們削尖了才塌的!)
而當時還在那玩泥巴的衆魔教弟子無一幸免,被掩埋得幹幹淨淨。
她,江雪深,憑一己之力,滅了大半個魔教……個頭。
畢竟都是道上混的,沒有兩把刷子也當不了小魔頭。那點程度的山崩還傷不到他們,只是被挖出來後,每個人都承受了不同程度的心理陰影。
試問,你勤勤懇懇為老板打工,老板卻一門心思只想埋了你(不是),這陰影得奪大。
秉着愧疚的心情,江雪深便把看起來最通人情世故的王順給邀到了寝殿,想談論下修牆扶山的事宜,順便再給手下們送一些靈石賠償告慰一下受傷的心靈。
然而王順的陰影卻不比那群被埋的弟子小。
他當時雖然沒被埋,卻目睹了全程,直到坐到了魔尊的寝殿裏,他那屁點大的心肝脾肺腎都還在瘋狂顫抖。
“魔尊大人……屬下有……有一事要禀告……”
江雪深還在思考怎麽起話頭的時候,王順哆哆嗦嗦地先張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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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枯草間已經孵出不少蠓蟲,從大敞的窗棂間狡猾地侵入,匍匐在牆面,嗡嗡作響,吵得令人生厭。
江雪深擡手揮了幾下後,才将目光放到王順身上:“你先說。”
王順咽了咽口水,壯着膽子道:“屬下覺得……屬下畢竟是凡人,比不得其他同僚能為尊上分憂,所以……所以……”
所以他不想幹了!他想辭職!
當初入魔道他壓根沒想太多,只是想求長生,他侍奉過王侯将相,什麽性格暴戾昏庸的沒見過啊,自然沒想過這凡間的人講求面子,殺人還得虛僞地找個罪名。而這魔尊大人……他不要臉啊!
天大地大他最大,他想殺就殺,不挑日子。
王順覺得再這麽呆下去別說長生了,他能不能活到明天也不一定。
江雪深不知道王順心中那麽充沛的情緒,見他支支吾吾的,便幹脆起身打算先把那幾只蚊子給滅了。
王順見她起身,不用對着魔尊那張威壓的臉,悄悄松了口氣,繼續道:“所以屬下想要請辭……”
話音剛落,只聽“轟”的一陣巨響。
面前的牆驟然碎裂,轟然塌落。
王順:“……”瞳孔地震。
江雪深:“……”如果說她只是想打個蚊子而已,會有人信嗎?
現在蚊子有沒有死她不知道,牆倒是塌得挺慘烈的。
現在就是尴尬,很尴尬。
眼看着魔尊大人慢悠悠地收回手,偏頭将視線落在他身上,王順吓得心髒驟停,猝然跪地。
便聽魔尊默了許久,低聲開口:“你方才說什麽?”
“沒……”他咬了一下舌頭,找回聲音,“屬下什麽也沒說,但憑尊上吩咐!”
“嗯……”江雪深“淡定”地将方才想講的事情吩咐了一下後,“那沒什麽事你先退下吧,嗯,再找個修牆的來。”
“是!”王順麻溜地跑路了。
直到跑出老大遠,他才嗆出淚來,瑪德,吓死他了,還以為自己今天就得交待在那了!
魔尊大人真的太暴戾了嗚嗚嗚!
牆面很快便修葺一新。
但魔教弟子的心一時無法修複。
魔尊大人越來越喜怒無常了,動不動就放大招,這誰受得了啊!
“我覺得……魔尊大人就是閑的。”有人顫顫巍巍開口,最後兩個字說的極輕。
立刻有人贊同:“自從死地被封後,這世間過于太平了,确實太無聊了。”
“我看不是那麽回事兒,還是因為我們太廢物了……”有人從自身找原因,“一座山搬了一個晚上,魔尊大人都忍不住自己動手了,估計對我們很失望……”
“這怎麽辦?”
“不然去表表忠心?”
“要去你去……我可不想當出頭鳥。”
“誰去都不好使吧,也就大護法的話魔尊大人還會聽上幾句了……”
語畢,視線齊刷刷地朝向最前方。
燈籠昏黃,将那張破敗的枯木臉襯得更為可怕。
大護法:“……”
平時大護法是不會參與這種私下密謀的活動的,但這次……他也被埋了。
作為一個行動不便的屍将,他花了整整三個時辰才從自救成功。
他,醒悟了。
愚忠是沒有出路的,作為一個良臣(他自以為的),更作為一個義氣當頭的二當家(他自以為的)他必須得勇敢地站出來,做同僚們的發言人。
他!上了!
“魔尊大人最近可覺得這天下過于太平了?”
大護法問的時候,江雪深正在喝茶,心道,太平點不好嗎。
見她沒接話,大護法醞釀了一下,繼續道:“過些時日,便是論劍大會了。”
聞言,江雪深看向他。
“要不要去破壞一下?”大護法道,“比如将他們全殺了助助興?”
江雪深:“……”
大護法:“或者幹脆把死地解封,讓這世界繼續經受戰亂的狂歡?”
江雪深:“……”倒也不必這麽淡定地說出可怕的話。
大護法還在孜孜不倦地闡述着如何以破壞這個世界的和平來助興的計劃。
江雪深算是聽明白了。
一定是因為自己那一掌把山震塌了,阻礙了他們挖山腳的樂趣,這群魔頭的魔性壓抑不住了。
不行,必須得阻攔他們。
怎麽做好呢……
江雪深目光轉了一圈,落在桌案,靈機一動:“闫平良啊。”
“老奴在。”以為魔尊決定按剛剛列舉的計劃搞一票大的,大護法背都繃緊了。
“既然如此,你便帶領下面的弟子們去抄寫清靜經吧,每人一千遍。”以往在雁歸山無法潛心修煉的時候,師尊們便會要求他們默寫清靜經,她每次寫完都會覺得神清氣爽,所以應當是很有用的。
“清……什麽?”大護法愣住。
江雪深耐心提示:“清靜經。”
大護法回過神來覺得腦殼嗡嗡作響,半晌才道:“但老奴……”
他想說自己不認識字,想了想,改口道:“但下面的弟子們許多都不識字啊。”
江雪深有些驚詫,她确實沒有想到這一點,但轉念一想,也是。
她在普通的人間也見過許多混混目不識丁。想來沒有文化會導致對善惡的認知産生一定的偏差。
她道:“那就找認識字的弟子去教不識字的,不會就一個一個學吧。”
大護法讷讷:“那……那要是學不會呢?”
“學不會?”江雪深愣了一下,“那就盡力吧,學不會也沒辦法,還能将他們剁手了不成。”
自從聽到要抄寫開始,大護法的腦子便嗡嗡作響,他讷讷聽了半晌,好像都聽進了,又好像聽得雲裏霧裏。
最後下山時都渾渾噩噩的,直到被蹲守的弟子們攔住。
“怎麽樣,怎麽樣?魔尊大人說什麽了?”
大護法沉痛道:“說要抄清靜經,每人一千遍。”
四下嘩然,大多數人一輩子只拿過刀劍,還沒碰過紙筆呢,還有清靜經是什麽啊?可以吃嗎?魔尊大人怎麽盡想法子折騰他們啊!
“還有別的嗎?”有人澀然問道。
大護法回憶了一下,更加沉痛了:“完成不了便要剁手。”
“???”
“!!!”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整個赤海,上上下下,連守門的阿童都提起了毛筆,在紙上塗塗改改,歪七扭八地抄寫着清靜經。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當踢館子的長冢門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兇狠的魔教弟子甲:“降本流末的降怎麽寫啊?筆畫好多。”
兇狠的魔教弟子乙:“大道究竟是什麽意思啊?”
兇狠的魔教弟子丙:“你們抄了幾遍了?”
“……”
亂七八糟的都在搞什麽,沒有一點魔教樣!
“赤海的慕朝在哪啊?”為首的大塊頭臼頭深目,面目猙獰,醜得別具一格,一出聲是濃濃的公鴨嗓,連講話都聽出了些五音不全的味道。
“在哪呢!”身邊的小白臉狐假虎威,梗着脖子附和道。
原本抄寫清靜經的弟子看到,頓時扔了筆杆子,上前對峙起來---終于可以休息一會兒了,手都抄麻了!
長冢門也算半個魔教,門主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副門主是個小白臉,動不動就翹着蘭花指哭鼻子。往日看到赤海的旗幟都能吓得三顫,今天是哪來的熊心豹子膽。
江雪深被請下來的時候,就看到熊心豹子膽的大塊頭一腳踩在石墩上,那石墩立刻陷入泥土三分。
比她們雁歸山的武莽師兄看起來都還要壯實。
大塊頭便是長冢門永遠在閉關的盟主,贏英英,看到江雪深後,他倒沒有了剛才的嚣張,縮回了腳,抱拳道:“在下贏英英,長冢門門主,見過魔尊大人。”
江雪深:“……你好。”
對于一個大塊頭叫嘤嘤嘤這件事,一時難以消化。
贏英英行了禮,便開門見山:“據聞半月前魔尊大人拿了我長冢門的法器,希望可以歸還。”
“拿”這個字他加重了語氣,其實就是搶。
慕朝這個人,看中的東西就是他的,不給就搶,搶不到就殺。
他閉關出來就看到他家二弟快哭得把長冢門淹了。
看對方氣勢洶洶的樣子。
江雪深決定先向大護法打聽情況:“魔……嗯,我,拿了什麽?”
魔尊大人經常搶了東西又丢了,記不得也是常态。
大護法道:“一把焦尾琴。”
江雪深:“那琴呢?”
王順湊過來道:“當天便當柴火燒了。”
江雪深:“……”
大護法繼續道:“還有九轉夜明珠。”
江雪深:“那珠子呢?”
王順:“被您……當彈珠丢海裏了。”
江雪深:“……”
大護法也忍不住抽了抽眼尾:“還有鎮魂塔。”
江雪深不抱希望:“……鎮魂塔也丢了?”
王順搖頭:“這個沒有,在居竈君壓着泡菜。”
江雪深:“……”頭疼。
抱歉地看向嘤嘤嘤,看到對方受到了極度侮辱的表情:“慕朝!你何必辱我至此!”
旁邊的小白臉鼻子一紅,又哭了:“決鬥!大哥!與他決鬥!我們長冢門也是千年派別,還怕這冒出來還沒有三百年的小魔不成!”
此話一出,他們身後的長冢門弟子紛紛舉旗附和:“決鬥!讓他們瞧瞧長冢門的威力!”
赤海弟子忍不住嗤笑:“決鬥就決鬥,就憑你們也敢來赤海叫嚣,怕是閉關閉傻了,不知道我們魔尊是怎麽叱咤三界的吧!”
“我門主組建長冢門的時候你們魔尊還在玩泥巴!”
“我魔尊從死地出來的時候你門主連個屁都不敢放!”
“我們門主力大無窮,一腳地動山搖,二腳鬥轉星移!”
“我們魔尊讓你們一百招也可以單手制度你們!”王順也跟着喊了一句,然後狗腿地湊到身邊邀功,“是吧魔尊大人?”
江雪深:“……”我不是,我不可,我不能。
閉嘴吧,收聲吧,真的。
然而沒有人能聽到她卑微的心聲,兩邊士氣高漲,大有不打一架誓不罷休的架勢。
江雪深:“那……那打吧?”
贏英英:“啊……嗯……”
贏英英後悔了,他閉關出來看到二弟哭那德性,二話沒說就要來為他報仇,路上為了壯士氣還喝了不少酒,結果走到了赤海門口他才知道特娘的,報仇的對象是魔尊慕朝。
現下被赤海的風一吹,酒醒了,心都涼了……
決鬥?誰特娘的打的過慕朝啊,這是單方面的送死啊!
現在想跑路也來不及了,真的就要嘤嘤嘤。
說決鬥就決鬥。
江雪深為了拖時間,一直各種換地點,最後還是拖不過,趕鴨子上架來到了個寬闊的小樹林,二人兩兩相對,誰也沒有第一個出手。
觀戰的兩方弟子怕戰鬥破壞力太強,戰局覆蓋面太廣,自覺地溜出了五十裏開外。
夜風起,卷葉落。
今天的風兒,是真的好喧嚣啊。
“你弟子說,你跺一跺腳,鬥轉星移。”江雪深僵硬道。
贏英英聲音冰冷:“你弟子說,你願意讓我一百招……”
江雪深:“……沒有的事。”
正說着,對面突然發難。
贏英英秉承着先下手為強的至理名言,化出兩把大錘,便快速襲來。
他雖然看着高大壯碩,行動卻極為靈敏,幾乎是瞬息之間,大錘已至眼前。
江雪深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伸手擋去。
然後……
再也沒有然後了。
眼看着贏英英被那一檔的氣流撞飛出去,狠狠撞斷了粗樹幹,淩空噴出一口血,又“砰”地墜地,砸出一個大坑。
風兒,更喧嚣了。
她……好強。
啊不是,魔尊的身體好強。
不過用手一檔,竟能瞬間調出周邊強勁氣流。
這種功法,可能是她的資質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
有些羨慕。
贏英英吐出一口血。
那一下,震得他五髒六腑差點碎了,他努力調整着呼吸,從坑裏爬了出來。
仰天躺在落葉上,終于吐出一口氣。
不知道遠處的弟子還有他二弟,有沒有看到這麽丢人的一幕。
一定很失望吧。
但也不重要了。
月色穿透枝葉,破碎地落下,真美啊。
可是他要死了吧。
慕朝會用什麽方式殺了他呢?剝皮抽筋?還是做成人彘?總之不會好過吧。
早知道……不出關了,嘤嘤嘤。
驀地,眼前微微一暗,半片月色被擋住,有人負光而來,站在他的身側,眉梢眼角皆是明月清輝。
贏英英一愣,看到那人朝他探出了手。
“起來吧,點到為止。”
贏英英錯愕地看着她:“你不殺我?”
江雪深默了一下。
贏英英心髒猛得抽緊,然後聽到她笑了一下:“就當我今日心情好,起來吧。”
她的手還落在眼前。
贏英英鼻子一酸,一把握住,費力起身。
他算是知道什麽是力量上的絕對差距了,恭敬了不少:“多謝。”
鼻血還挂在臉上,看起來有些滑稽。
江雪深從腰間掏出一塊手帕遞過去。
是一塊被揉搓打結成蝴蝶結的素帕子。
贏英英接過,錯愕地看她:“你也喜歡蝴蝶結?”
江雪深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然後看到那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突然面色一紅,扭捏起來:“會喜歡蝴蝶結的一定不是什麽壞人。”
贏英英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但懷揣着少男心喜歡粉色喜歡蝴蝶結喜歡一切可愛事物的嘤嘤嘤大塊頭。
江雪深:“……”今天的沖擊有些大,她需要緩緩。
另一廂---
慕朝被堵在了涯邊的槐樹下。
堵着他的人,其中一個是江雪深同吃同住的室友青寧,另外兩個不認識,都是替江文薏來出頭的。
聽她們口幹舌燥罵了一通,慕朝終于懶洋洋地撩起了眼皮:“所以呢?”
“所以?”說話的是青寧,她輕哼了一聲,“所以你以後離顧師兄遠一些。他和文薏才是天生一對。”
“哦。”慕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湊近問道,“那你呢?”
“我……我什麽?”青寧一愣。
少女忽然湊近時帶過一陣很輕的香味,平平淡淡幾不可聞,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然後梗着脖子道:“你不會以為我也喜歡顧師兄吧?你娘是娼婦,所以你的思維也……”
她忽然止住:“你在看什麽?”
面前的少女似乎都沒有聽到她講話,微微退開兩步,靠近了涯壁,長睫微微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邊的同伴拉了拉青寧:“她不會是想不開要自殺吧?”
另一人也怕道:“不是說前幾日就跳湖自盡過嗎,要不我們走吧……”
萬一跳下去,不就是她們的責任了。
青寧臉色變了變:“使下三濫的手段,不嫌惡心嗎,有本事你就跳啊。”
話音剛落,卻見少女忽然偏頭看了她一眼。
月色落在她的眼尾,洇出一抹笑意。
他在笑?
青寧愣了一下,心底忽然浮現出一種詭異的恐懼,就像,夏日時被毒蛇盯上的粘膩感。
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已經來不及。
衣襟猛得一緊,耳邊是同伴的驚呼聲,她只感覺風聲從耳畔擦過,下一秒她驟然失重,只看到一抹嫣紅的月色,和少女眼中惡劣的笑意。
他說:“再見。”
“啊!!!”青寧尖叫着伸手去攀岩石,卻摸了一空。
她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往下墜落。
她要死了!
被江雪深從懸崖上扔了下來!
慕朝笑着站起身,看着深不見底的懸崖可惜地搖了搖頭。
然後迎着身邊兩個驚恐的眼神,躍身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