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所以,還好你來了
之後的幾天, 江雪深體驗了什麽叫人間烈獄……
慕朝每每夜半三更便會揪着她出被窩去習武場練習。每次都以她被摔吐血告終。
無論夜多黑多濃,毫不間斷。
好幾次江雪深實在不想從被窩裏爬出來,閉着眼強行進入睡夢, 而慕朝則會在她入夢的時候在耳邊一次次地語重心長:“就是因為你這麽不認真的态度, 才會至今是個煉氣期。”
“人可以蠢,但不能廢。”
“這個世界上一切都是虛的,唯有強是永恒的。”
“來, 就現在,站起來, 告訴我你可以!”
慕朝看着冷冷冰冰的模樣,聲音也像摻了冰刀子,但講出來的話怎麽就這麽像長街口推銷破銅爛鐵的打鐵匠呢。
江雪深被吵得不行,只得硬撐着爬起來,打着哈欠,睡眼迷蒙道:“魔尊大人, 你知道西街大嬸家的蘆花雞什麽時辰才開始打鳴嗎?”
言外之意:你倒不必比雞起得還早。
慕朝看了她一眼:“蘆花雞是誰?很強?”
江雪深:“……”倒也不必。
慕朝低哼了一聲:“你只需知道, 這世間無人及我。”
江雪深點頭, 這倒确實。
慕朝看着她的動作, 微微揚了揚下巴:“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可以。”
江雪深繼續點頭:“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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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大聲。”
江雪深擡頭:“我可以!”
慕朝瞥了她一眼:“沒吃飯?”
江雪深深吸一口氣:“我可以!!!!!!”
慕朝這才滿意地拍了拍她的頭:“行了, 起來吧。”
他推開房門往外走之後, 江雪深才盯着牆上的紙糊燈籠微微緩過了神,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又很快放了下來,起身,換衣,跟了上去。
最終, 這一日,還是以她飛出習武場宣告結束。
慘是慘烈了一點,進步卻也是顯著的,雖然修為靈力依舊沒有什麽長進,但已經能簡單地拆慕朝幾招。
之前在雁歸山修習時,她進入了一個誤區,就是覺得作為一個劍修,修為靈力是首要的,卻因為不管怎麽樣的努力都無法突破境界而感到頹敗,但其實作為劍修,她所擊出的每一個招式才是最重要的,無論是進攻還是守禦,每一個招式的完成度都決定了這一場的節奏。
慕朝或許不會在言語上教她什麽,但每一招都是語言。
又過了兩日。
這日下了一場磅礴大雨,将窗臺澆濕一片,險些撲滅桌上的油燈。
江雪深從夢中驚醒,卻發現慕朝還未來。
她端着油燈,搬了長凳在床邊坐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他。
這場雨落了好些天,而慕朝也再未出現過。
這日用完了飯,江雪深剛要離去,就被江堯喊住:“小雪,待會兒輕塵會過來,你和他出去逛逛。”
氣氛有一瞬間的僵硬。
江岳陪鄧藹晴回鄉祭祖,因着論劍大會馬上就要開始,江文薏便沒有跟着去。
現下她正細嚼慢咽地吃着飯,神色不明地看向身邊怔忪的人。
江雪深愣了一瞬,很快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微笑道:“父親,我不會嫁予顧師兄。”
筷子重重落在桌上,江堯擡起頭,冷冷地看着她。
江文薏握着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又去看江雪深,卻見她眉眼溫柔如水,背脊卻挺得極正,垂了下眼睫,繼續道:“顧師兄曾當衆悔婚,這件事幾乎整個修真界都傳的沸沸揚揚。”
江堯的臉色說不上好,默了一瞬,聲音冰冷:“你也知道整個修真界都知道了,既如此,若這門婚事真毀了,你可知別人會怎麽看你?”
別人會怎麽看?不外是這江雪深是多麽廢物多麽醜陋才能有江家做靠山的情況下都能被悔婚,又或是妓子的女兒到底被人嫌棄,連婚約都能被廢,以後哪裏可還嫁的出去。
但那樣如何?
江雪深自認自己是個特別知曉感恩的人,誰對她好一些,她就能在心裏記一輩子,誰對她不好一些,或許哪天傷口愈合了,過去了便也過去了。
但是自尊這回事,如果一個人都能摒棄,就真的太沒骨氣了。
按慕朝的話講,就是“人可以蠢,但不能廢”。
她對顧輕塵是有過年少的好感的,雖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這份感情,是喜歡?是依戀?是習慣?
似乎怎麽都可以定義。
她從小就很想有一個家,一個可以包容她的,只屬于她的家。
或許只是一間可遮天地的瓦房即刻。
她曾将希望寄托于未來夫婿身上。
當她快馬加鞭在鹿野山的屍海中找到他,咬着牙一步步将他背回江南時,當他第一次正視她,而不是誰誰誰的替身時,她也曾生出一些妄念。
但這份微弱到如一粒熒火的妄念到底是被澆得透心涼。
“父親。”她開口,“我可以承擔流言蜚語,所以,恕女兒不孝。”
她說着不孝,卻彎了眉眼。
都說女兒像父親,江堯愣愣地看着她,但她卻半點沒有像自己的地方。
眉黛青颦,皆是那個……女人的模樣。
他該慶幸,她長得還不是很像那個女人,還是該失望,她卻沒有半點像自己。
最後,他還是閉了閉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任性。”
江雪深雖沒答應同顧輕塵出游,但他到底還是來了,也到底,沒有被駁面子,因江雪深不同意,江文薏卻樂意的很。
穿了一身如火的紅裙,三步一追地跟着顧輕塵便出了門。
江雪深坐在閣樓觀雨,正看到他們的身影。
江文薏經過時,不知是有意無意,微微擡起傘沿,穿過雨幕,看向了她,然後,挑釁般地揚了揚下巴。
江雪深:“……”
其實她一直不知道自己這個堂妹對她到底哪來的敵意,從小到大總愛和自己對着來。
她喜歡的她都要搶,但其實得到了也不一定有多珍視。
剛回江家時江雪深還是整個修真界難得一見的天賦型選手,七歲入道,不到十歲便入了煉氣期。
江文薏卻還是個不入其門的普通人。
當時她嫉妒她的得天獨厚,嫉妒她是家主的女兒。
這些江雪深還能理解。
但後來她已經成了他人茶餘飯後的嘲諷對象,怎麽這位已經成為雁歸山得意門生的堂妹卻還是這般處處針對她呢?
江雪深想了許久沒有想透。
想不透的事情便不想了。
她現在更疑惑為何慕朝再也沒找她了呢?
因為下雨了不方便修習嗎?
江雪深伸手接雨,天邊正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
是了,這還是場雷雨。
莫非魔尊大人怕打雷?
江雪深彎了彎眉眼,還是做了些糕點,偷偷摸摸地前往赤海了。
嗯,她是如此尊師重道之人,現如今,慕朝應當也算得她半個師父的,自然也要尊他敬他。
進入赤海很順利。
先前受傷時住了那麽多個日夜,幾乎全門上下都已經認得了她。
一個正道的少女!日日夜夜宿在魔尊寝殿!這該是一段怎麽香豔的情話!
再經過王順的三寸不爛之舌。
故事就變成了:孤苦伶仃,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女主在遇到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的魔尊之後,瞬間墜入了愛河,恨不能以身相許,卻沒曾想過,自己竟只是一個可憐的替身。
替誰的身?自然是那位正邪兩道通吃的,傳聞中堕魔的月蘅仙子。
因此,江雪深一路走過來,收貨了不少同情的目光。
江雪深:“?”
天色已黑,她走到寝殿門口的時候,特地放輕了腳步,卻聽到了屋裏傳來的對話。
燈火如晝,将屋裏對話人的剪影投影到了窗紙上。
江雪深愣了一下,正聽到有人說:“你喜歡我的對不對?”
是月蘅的聲音。
她不禁握緊了食盒,想屏息去聽裏面的對話,又覺得很不禮貌。
最後還是轉身去了寝殿外的歪脖子樹下。
樹下有一顆大青岩,青岩被削去了尖,凹了一塊,積起了不少雨水。
将食盒放在積水之上輕輕打開。
江雪深開始吃起了點心:豌豆黃、茯苓餅、棗泥酥……
雨還在下,她撐着傘一塊塊地将點心吃完,最後幾塊實在吃不下了,胃有些反酸,她嘆了一口氣,阖上了蓋子。
剛要離去,便聽不遠處的寝殿門終于開了。
夜越是深,燈火下的雨越是亮堂,幾乎要刺傷眼睛似的,她看到月蘅匆匆忙忙跑入雨內,走得太急,連傘都忘了撐。
會得風寒吧?
江雪深有些替她冷,不禁縮了縮脖子。
然後她便看到敞開的屋檐下,正站着一個人。穿得比夜還深,幾乎快融入這片寂寞的黑夜,偏偏屋檐下的燈籠将他的臉照得有些蒼白。
他抱手,遠遠地看着她的方向,不知從懷中掏出了什麽。
下一秒,江雪深腰間閃了閃,她愣了一下,很快拿起通信傀儡放到耳畔。
通信傀儡裏的雨聲幾乎快要和她耳邊的大雨重合。
雨聲中,是熟悉的,低沉又涼薄的聲音:
“你來做什麽?”
沒有欣喜,也不是不耐煩,只是很普通的詢問。
胃中尚未消化的點心膩得她有些難受。
眨了眨眼,她生硬地回道:“路過。”
又是哪個路過會好巧不巧,要死不死地經過赤海大魔頭的寝殿?
說完江雪深就有些後悔,也不知道慕朝是不是笑開了嘲諷。
那頭卻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江雪深沒有注意到本人來到了面前。
熟悉的青竹味拂來。
他撐着二十四骨的竹傘,站定在她身前,目光落在了食盒上。
江雪深忽然覺得有些難堪,硬着頭皮轉移話題:“快論劍大會了,我是來向您讨教的。”
雷鳴炸在耳邊,似乎在嘲諷她的解釋。
不知過了多久,慕朝終于将視線落在她肩頭打濕的衣料上,開口道:“先進屋。”
江雪深忙拒絕:“不了不了,仔細想想下雨天也不方便,我還是先回……”
“江雪深。”他打斷她。
江雪深愣了一下,卻見他冰冷的神情似乎有了微不可見的茫然。
他說:“我是真的讨厭雷雨天。”
“所以,你來得太晚了。”
所以,還好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