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黑暗會吞噬她

江雪深試着往前走了幾步。

山岚越來越濃, 快吞沒整個世界。

好像無論她走出多遠,走了多久,依舊永遠都無法掙脫這片濃霧。

濕, 腥, 充斥在口鼻之間。

四周安靜地吓人,連風聲,連蟲鳴鳥啼都統統沒有, 就像來到了一個虛假的世界。

一切都變得虛假起來。

“江雪深!”忽然,她聽到有人在身後喊她。

聲音稚嫩, 聽起來脆生生的,又有些尖利。

江雪深下意識地轉過身,剎那間,山岚倏然散盡,陽光穿過枝葉落在眼裏,刺目又冷清。

幾步遠的廊橋邊是一片澄澈的湖泊, 此時有兩個孩子正吃力地搬着一個長長的布袋, 邊搬邊扭頭喊她:“還不快過來幫忙!”

說話的是江文薏。

啊, 不, 嚴格來講,應該是小江文薏。

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光景, 已經有了點刻薄的潛質, 擡眸看她時像含着刀片似的。

江雪深愣了愣。

下意識地掃了一圈周圍。

卻哪裏還是方才的萬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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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橋湖泊, 花園殘雪。

這分明是江家。

她怎麽會忽然回到了江家?

小江文薏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 見她遲遲不動,臉色瞬間耷拉下來:“你愣着做什麽呢,江雪深!”

江雪深被她這一聲吼的一個激靈。

這聲音穿透力可太強了。

“做什麽?”她下意識地問道。

說完,驀地一窒。

這聲音, 是她的聲音,卻不該是現在的她的聲音,而是應該屬于十年前的她。

江雪深低頭看去,蒼白的小手在日光下顯得沒有血氣,指縫間還沾着一些泥巴,是貪玩的痕跡。

發生了什麽?

她回到了小時候?

很快江雪深意識到并不是這樣。

周遭還是過于安靜。雖然江文薏的聲音穿透力強,但除此之外,整個世界只剩下阒靜與模糊。

就連江文薏身邊的那個孩子的樣貌都像籠着層層山岚,難以辨認。

“幫我把這東西扔進湖裏!”江文薏在回答她剛剛的問題。

江雪深眼皮一跳,目光落在長條的布裹上,又很快掠過,看向了江文薏的眉眼。

果不其然,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抹奸計即将得逞的挑釁。

這個情景曾經一毫不差地在江府發生過。

過一會兒,她去幫忙的時候,就會不小心将布裹摔在地上,看清裏面纏裹的都是什麽。

是血肉模糊的小狗屍體。

陪伴了她好些年的,從雲家一路追随她而來的愛犬。

這是她的過去,想起來便覺得黑暗的過去。

人生的改變全部在那一天發生。

她一直不敢去回憶起那日的細節,卻沒想到回憶就這麽突兀地砸在了眼前。

她曾聽同門的前輩提起過,萬山之巅最可怕的不是蛟龍,不是沿途的險境,不是到時候真刀實劍的比試,而是在萬山之巅的最後一道防線,那是天然的結界,沒有群魔亂舞,沒有張機設阱,什麽也沒有,只是能放大人心中的恐懼,回到最懼怕的回憶中。

所有的痛楚與恐懼,都會在回憶中被釋放得淋漓盡致。

有些人可能窮其一生都沒辦法憑借自己的能力掙脫這場真實的夢境。

有些人可能會在這場恐怖的回憶中蹉跎餘生。

這是幻境,也是現實。

江雪深覺得被陽光照射到的皮膚冷得發毛,她往前走了半步,廊道外的枝葉擋去了陽光,斑駁的影子落在身上。她松了一口氣,卻不由蹙眉。

這種幻境,其實不算多麽高階的結界,不會對人造成真實傷害,卻是最難破解的。

因為要打破結界,首先要打敗的,是自己。

該怎麽做呢。

如果是慕朝會怎麽做?

奇跡般的,在面對童年陰影的時候,江雪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慕朝。

或許,他根本不可能被這種結界擾亂心智?

但如果是他真的遇到這種事情的話,這個時候應該會不屑地斜睨江文薏一眼,滿心滿眼都刻上“廢物”兩個字吧?

想到這,原本的心慌仿佛就消散了一點。

江雪深擡起頭,看向江文薏,走了過去。

只要把這些過去的情景都走一遍,應該就能出去了吧?

她将手抵在布裹上,指尖微顫。

下一秒,那布裹果然摔在了地上,将血肉模糊的屍體颠在了青石板上。

回憶中是一回事,真實地再經歷一次,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地上已經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屍體,江雪深的呼吸還是忍不住窒了一下。

“江雪深,我可是在幫你毀屍滅跡,你怎麽還愣了?”江文薏說着,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深,“不過我怎麽看不出你這麽人面獸心呀,表面看着那麽喜歡狗狗,結果居然将它活活打死了,你學的是什麽邪術呀?”

是了,就是這個了。

她讨厭江文薏,恐懼江文薏的初始并不是因為江文薏對她有多麽過分,而是……

她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一個連自己都半知半解的秘密。

狗不是江文薏害死的,而是被她自己親手殺死的,她将它傷的筋骨存斷,七竅流血。

聽着它不解的哀號,沒有任何猶豫地摘下了它的脖子。

做的時候有多狠,忘的時候便有多快。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扭曲的舉動,事後頭腦一片空白,根本記不起發生了什麽,只一個勁地追着父親問,父親父親,小狗呢,我好些天沒見到它了。

父親怕她知道後難過,便将小狗的屍體偷偷埋在了庭院裏,再不曾提起。

直到江文薏從庭院挖出了狗屍體,将血淋淋的現實猝不及防地擺在眼前,那朦胧的,塵封的記憶才像驚雷一般詐在了腦海。

當時,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凝了靈力,用力地朝江文薏打去。

因為太過驚慌,那一掌不慎擦過江文薏,落在了湖泊裏,激起了三層浪。

“江雪深!你是想殺人滅口嗎!”江文薏被驚到了,開始口不擇言,“你娘是下三濫,你也是下三濫。”

“我娘說過了,你娘是娼婦,你根本不是叔叔的孩子,而是你娘不知道跟哪個恩客的野種。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法術都是你娘跟恩客學的下九流!髒的很!”

“你連自己養的狗都不放過,你跟你娘一樣,都髒的很!”

她的聲音尖利的像用指甲從牆面劃過,聽的人渾身不暢。

江雪深只覺得有一股滾燙的怒氣從丹田一路往上升,喉間滿是腥熱,迫不及待地想有個出氣口。

再回過神來,已經是被人一把抓起了衣襟,狠狠抽了一巴掌。

江雪深才忽然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她垂眸看向地上已經暈死過去的江文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分明……分明只是在回憶。

卻不知何時,順着身體的本能,兩眼一片猩紅,居然真的想撕了江文薏的嘴,想殺了她,讓她永遠不能再講這些葷話。

如果說回憶裏的自己還是個孩子,是非善惡觀還沒形成,學不會約束自己的行為,控制自己的舉動。

那現在的自己又在做什麽?

江雪深發抖着擡眸看去,看到了一雙盛怒的漆眸。

“父親……”她喊了一聲。

回答她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個耳光。

耳朵嗡嗡作響,臉頰瞬間火辣辣的痛。

這是記憶中,父親第一次打她。也是第一次把她關了祠堂,用洩靈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她身上。

比起憤怒,她看到更多的,是父親發抖的手。

他說:“好不争氣的女兒。”

幻境裏的世界是個很奇怪的地方。

她看不清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卻能看到青牆上的裂痕,能看到房梁上的斑駁。

模糊與清晰的邊界似乎都來源于她當時的記憶。

因此,當夜幕來臨時,連夜都比往日來得更加深沉。

身上的傷口在冷夜中潰爛,卻連疼痛的知覺都仿佛被冰封,但身體卻越來越燙,幾乎快燃燒起來。

江雪深知道,自己要被禁足在這裏半個月。

她蜷縮在牆腳,拼命壓抑住體內亂竄的靈力,開始思考,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記憶中,她已經不止一兩次控制不住自己的靈力。

她想過是不是遺傳病,也曾問過父親,娘親是不是曾練過什麽邪魔外道,才會導致她遺傳了那樣的邪術。

而每每那時,父親就會用怪異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提出的這些猜測是多麽異想天開。

記憶中的這日過于黑暗。

她得知了自己親手殺了陪伴多年的愛犬,她再一次失控傷人,她被父親打,她失去了“江家神童”的稱號,泯然衆人,還再也無法邁入更深的道路。

這些黑暗的回憶現在想來其實也沒有什麽了。

江雪深嘆了一口氣,靠在牆上。

只是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掙脫這個幻境。

她自己都覺得其實這個回憶也沒有可怕到讓她難以掙脫,可幻境切切實實還存在着。

難道其實還有她自己目前為止都還沒寫發現的恐怖事情掩埋在這場幻境之中?

這也太吓人了點。

搖了搖頭,讓自己別想太多,江雪深盯着黑暗的窗臺,開始思考要怎麽離開這裏。

總不能真的在這裏呆上半個多月吧。

不知過了多久,黑夜已經剝奪了所有的微光,蔓延至整個屋角。

江雪深才駭然發現了當下最可怕的事。

黑暗會吞噬她!

黑暗降落在桌子上,她看不到桌子,降落在牆面上,她看不到牆面。

她原本以為這只是因為太暗了,以肉眼難以适應這樣的黑暗幻境。

但其實并不是!黑暗降臨在她的腳上,現在江雪深發現,她再也感受不到腳的存在了,就像一瞬間,被切割到了另一個地方。

她背脊發毛,攀着牆角,努力想蜷縮起來,但根本及不上黑暗攀爬的速度。

正在黑暗即将吞噬到腰部的時候,她腰間一緊,像是被誰提了起來,緊接着,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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