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不是你該肖想的人
江雪深咂了咂嘴。
是話梅糖, 浸了薄荷水的話梅糖,酸酸甜甜,又很清涼, 讓她原本被打懵的腦袋都清明了不少。
江雪深朝後方看了一眼, 有些人沉浸在剛剛的戰局之中激烈探讨,有些人緊張自己接下來的比試正四處打聽對上,沒有人注意這裏。
要是讓人看到赤海的大魔頭在這裏, 怕是得引起巨大的恐慌。
她松了口氣,擡眸看他:“魔尊大人, 你怎麽來了?”
慕朝将剩餘的一顆糖含進嘴裏,瞥了她臉上的淤青一眼,目光頓了頓,又很快挪開,落在人群之中:“哦,來看看新的一年, 廢物正道們有沒有長進。”
陽光落在他的鬥笠上, 投下一片陰影。
江雪深撐着站了起來, 彎了彎唇:“剛剛幻境中的人是你吧。”
“不是。”他說。
江雪深“哦”了一聲, 又道:“幻境裏陽光太刺眼,我沒看清, 還以為是你。”
慕朝瞥了她一眼:“心思倒挺多。”
明明是黑夜, 卻故意說陽光太刺眼, 想詐他嗎。
江雪深笑了:“這不是, 很開心你關心我嗎。”
其實,她真的覺得有些害怕來着。
當初被關在那裏大半個月,日複一日的黑暗與阒靜,她真的很希望那個時候有一個人能夠出現, 陪她說說話也好,什麽都不做,就這麽陪伴着她也好,讓她不至于那麽孤單。
那,夜晚也只是有點黑罷了,并沒有那麽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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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真的很開心,他來了。
原本下一把比試應當是蕭圖南與金窮,沒想到爆了冷門,江雪深成了該局的勝出者,但她傷勢嚴重,靈氣洩露過多,一時沒有元氣再進行新一輪的比試。
其他選手的賽程已經安排完畢。
除了……
王知勇怎麽也沒想到比試前夕,他的對手居然吃壞了肚子,沒法上場,而自己的第一輪比試居然會是和蕭圖南。
在得知自己的初試對象是和王知勇後,蕭圖南原本高高懸起的心倏地就塵埃落定了。
他瞥了一眼在那裏緊張到對着木樁臨時抱佛腳的廢物,仿佛又嗅到了空氣中隐隐約約的窮酸味。
蕭圖南覺得自己贏定了,走到臺邊的候場區,便躺在搖椅上等候着比試的開始。
江雪深原本應該去找醫宗的長老治治傷,但下一局就是王知勇的比試,她也有些緊張。
“師兄,還有兩個時辰,不如我陪你再對習一下?”江雪深忍着傷痛問道。
王知勇撓了撓後腦勺,憨笑道:“不用了師妹,其實我也練了挺久的了,也不差這一時。”
江雪深知道他一直很努力。
作為雁歸山兩大廢柴,卻也一直是雁歸山最勤奮的人,平日裏的習武場幾乎都被他們兩人承包了,不分日夜,不辭辛苦。
只是,不管怎麽努力,依舊很廢就是了。
江雪深醞釀了一下,鼓勵道:“師兄這麽努力,一定可以有一個好成績的。”
王知勇看着她明媚的雙眸,視線交彙之時,像被燙了一下似的,臉一紅,趕緊挪開目光,卻正好看到師妹身邊的黑衣男子。
男子抱劍而立,鬥笠壓得有些低,但因着比他高了許多,從他的視角,正好可以看到男子微微下瞥的眉眼,正似笑非笑地回視着他。
王知勇心下一跳,不敢再看他。
不知道為何,這短短的一眼,居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江雪深還在叮囑:“蕭師兄慣用腿法,師兄你要多注意,可以多攻他下盤……”
王知勇聽得很認真,不停地點頭回應。
說得久了,江雪深嘴巴有些幹澀,便問道:“你們渴不渴?我去拿點喝的給你們吧?”
說完也沒有等回應,一瘸一拐地就朝補給區走去。
各大門派的長老早就在論劍大會準備時期便已經來過萬山之巅裝束了一番,除了論劍臺上的劃分,觀衆席候場區的安排,更有補給區,可為各比賽選手提供醫藥和各類美食。
有些只打算走個過場,對名次毫無波瀾的弟子便美滋滋地泡在補給區,當作自己是來春日游的,好不快哉。
因此補給區可謂人滿為患。
江雪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頭攢動之中。
她一走,氣氛陡然冷了下來,王知勇不好意思地找着話題:“不知這位道友如何稱呼呀?”
道友?
慕朝微微揚起唇角。
這稱呼倒稀罕,還是第一次有人喊他道友。
“慕朝。”他道。
王知勇點了點頭,憨笑道:“好巧,這個名字與赤海那個大魔頭一樣。”
慕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挺巧的。”
氣氛又冷了起來。
王知勇有些尴尬地眺望了一眼,江師妹怎麽還沒有來呀,但又不好把這位道友晾着,這多不禮貌。
思前想後一番,他又繼續找話題道:“那慕道友是江師妹的好友吧。”
“瘋了不成。”
王知勇一愣,在确定确實是慕朝說話之後,有些木讷道:“啊,不是朋友嗎?”
不是朋友會是什麽?
兩人看起來很熟悉的樣子,也不可能是什麽仇人啊,難道是……
“是兄妹嗎?”他猜到。
慕朝搖了搖頭:“是父女。”
王知勇:“……”
噎了半晌,見慕朝不像在說笑的樣子,他更尴尬了:“慕道友真是風趣……”
風趣嗎?
慕朝微微擡起鬥笠,看向正從人群堆捧着幾個瓷碗擠出來的少女。
已到未時末,陽光從西側透過枝葉,斜斜落在少女的眉梢眼角,将臉上的淤青與血口子襯得愈發觸目驚心。
少女擠出人群,大老遠的看到他,便扯了扯唇角笑了,笑得太用力,牽扯到了傷口,又痛得龇牙咧嘴,走近時都痛得淚眼汪汪的模樣。
只是淚眼汪汪,始終沒有哭出來,沒一會兒又是笑臉盈盈的模樣。
好像除了剛換身體那時候,再也沒有見過她哭。
就是被江堯打成那樣子,都沒有掉過半滴眼淚。
“江師妹真是一個好人。”王知勇也瞧見了江雪深,不由感慨道,“她是全師門唯一待我好的人。”
慕朝頓了一下,收回視線看他:“收起心思。”
王知勇愣了一下:“什麽?”
卻聽慕朝道:“那不是你該肖想的人。”
“啊……”王知勇動了動嘴唇,自己的心思被陌生人看透,還被直白地點出來,委實有些尴尬,他吸了吸鼻子,笑道,“這個我知道的,江師妹有未婚夫。”
未婚夫?
慕朝一愣,這才發現人群之外的觀衆席上,顧輕塵就站在那裏,錯過人海,靜靜地看着江雪深。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始終沒有靠近,只那麽遠遠地看着。
“人好多呀。”江雪深終于越過人群,走到了他們身邊,有些懊惱,“剛剛進去發現什麽茶水都沒了,就剩下幾碗薄荷水,我就全拿來了。”
白瓷碗搖搖晃晃,将她衣襟前打濕一片。
王知勇很快接過碗:“謝謝師妹。”
“魔……”江雪深咬了一下舌頭,馬上改口道,“你的。”
慕朝接過瓷碗,碗裏只剩下灑到半碗的薄荷水。
清新的薄荷味撲面而來,光是聞着,都提神醒目。
王知勇一飲而盡後,看向江雪深,有些躊躇道:“江師妹,你和慕兄弟……是什麽關系呀!”
他其實沒有打聽別人人際關系的習慣,只是真怕慕朝真是她的父親,故意幻化了一個年輕的體态,或者飛升時就是還年輕的樣貌。
那他就太失禮了。
江雪深愣了一下,和慕朝的關系?
她下意識地擡眸去看慕朝的表情,他并沒有什麽表情,只是微微垂眸,似乎想看她能說出什麽。
扪心自問,朋友,他倆是算不上的。就算她想………慕朝估計也會說“你覺得我需要朋友?”
但敵人又算不上,雖然正邪有別,但是她欠了慕朝太多人情,況且就算她也打不過慕朝啊。
不是朋友不是敵人,那還能是什麽?
他教她劍法,攻守,走位,算半個師父吧?
見她遲遲不回答,慕朝看着遠處的顧輕塵,卻也忍不住想聽她的答案。
而王知勇卻有些等不及:“慕兄弟說你們是父女……”
父……女???
我把你當師父?你把我當女兒?
等等,俗話說的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這麽解釋,也不是不行。
半晌,江雪深點了點頭:“這麽說也不是不行。”
王知勇驚了:“令尊……”
他看了一眼慕朝,繼續道:“還挺年輕。”
江雪深補充道:“沒有血緣關系的那種。”
王知勇:“……”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江雪深又偷偷看了一眼慕朝,心道,而且這位兄弟,比她父親不知道大了幾百歲。
真要算起來,應該喊句太爺爺。
三人又原地站了一會兒,江雪深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現在什麽時辰了……比試不知多久開始。”
觀衆席上有日晷。
她說着便要往後看去。
顧輕塵的目光還在那裏靜靜地追随着她。
江雪深正轉過身,眼前忽然一暗,被什麽冰冷的東西覆蓋住了。
她愣了一會兒才發覺是慕朝的手。
“怎麽了?”她有些不解,卻沒有着急推開。
慕朝是從後繞過她的脖子,遮在了她眼前。
離得太近,像是将她半抱在懷中。
顧輕塵愣了一下,很快從觀衆席站起來,朝他們走來。
王知勇也沒反應過來:“怎麽了?”
慕朝也不知道怎麽了,純屬下意識的舉動。
江雪深的眼睫輕輕掃過手心,有些癢。
慕朝後知後覺地想縮回手,又見顧輕塵快走到他們面前,頓了一下道:“送你去治傷。”
治傷蒙她眼睛幹什麽!
“我還要看師兄的比試啊。”
“治完回來看。”他道。
江雪深視線恢複清明,眼前卻驀地一晃,被推轉了身往前走。
“诶,治傷不是走這邊,在觀衆席那!”
慕朝腳步不停:“顧輕塵在身後,你确定要往那走?”
江雪深沉默了一下:“沒關系,我可以往那走。”
我沒有做錯什麽,沒有什麽不能面對的。
肩上推着她往前走的手驀然一頓,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