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們渴望陽光,卻再也見不……

那是一片偌大的空地。

荒煙蔓草, 四周圍堆起了不少黃土,像是剛挖出來的一塊凹處,空氣中彌漫着死氣沉沉的味道。

江雪深艱難地從老妪那細到仿佛一觸即斷的脖頸上收回了目光, 看向慕朝:“是死人?”

他默了一瞬, 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點了點頭,發出一個音節:“嗯。”

他的面色在月光之下蒼白得仿若一張假面, 江雪深擔憂道:“是頭疾犯了嗎?”

慕朝愣愣,這才緩緩攢出一個笑, 寬慰道:“不礙事。”

他笑起來,連眉梢眼角都仿佛盛了鮮花。

江雪深覺得更加毛骨悚然了。

慕朝笑起來固然有些好看。阿不,是固然非常好看。

但他平時除了冷笑就是嗤笑,含笑時總像含着幾抹嘲諷,嘴裏也每一句好話,心氣重的估計光看着他都得被氣得半死。像這樣笑得溫和又安撫人心的慕朝……抱歉她并沒有被安撫到, 只覺得他吃錯藥了, 甚至想震聲高喊:“你清醒一點啊!”

空地那頭的動靜及時止住了她的遐想。

耳邊驀地傳來細細作響的聲音, 像是有什麽拖在地上, 擦過塵土與沙石,尖銳地響起。

江雪深愣了愣, 下意識地往樹後縮了縮, 再看去。

月光錯過橫枝樹梢, 将影子張牙舞爪地投在地上。

只見方才圍在老妪身邊的人都紛紛脫下了衣物, 光禿禿地站在月光下。

他們中有老人也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江雪深一時不知道該閉上自己的眼睛,還是先捂住慕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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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她沒有任何動作,只呆呆地看着空地,一股陰寒從脊背一路爬遍四肢百骸,最後渾身的熱血都沒有了。

只見空地之中,那些人光禿禿的身上,幾乎每人都有致命之傷。

像老妪就是脖子上的勒痕,而這些人……

江雪深屏着呼吸一個個看去,有些人的四肢盡斷,有些人胸前貫穿刀劍,有些人甚至肚破腸流,拖了滿地的腸子打成一團結。

而這些人此時竟都跪爬在地上向空地中間,争相恐後地游爬而去。

空地有什麽?

空地上什麽都沒有,只有冰冷的月光打在地上,這些人争相恐後想要的,莫非是這一輪月色?

終于,有人率先爬到了空地中間,感受到了最圓滿的月色,渾身的軟肉幾乎幾乎像被澆上了一層血淋淋的紅色,擰巴成一團,有什麽東西仿佛游走在他的皮膚之中,想要破肉而出。

耳邊除了拖行爬走的聲音,就是骨骼“咯咯”作響的聲音,聽得江雪深有些牙酸。

“這些人都死在了戰亂之中。”慕朝忽然道。

江雪深也恰好看到有人的背淺淺顯露出一塊難辨的刺青,眯着眼盯了許久,她才後知後覺地認出,那應該是鄭國的文字。

而鄭國,早三百年前就已經亡了。

這些人都死在了戰亂之中。

慕朝的聲音像是被月光浸透了似的,在腦海中再一次響起。

這些人都死了,不止如此,而且早已死在了三百年前。

慕朝在旁邊繼續道:“他們的屍體化成腐肉,又逐漸消失,靈魂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腐爛。”

“是詛咒?”江雪深問道。

慕朝點了點頭,并沒有看她,只扶着樹幹退後半步,将自己徹底暴露在月色之下,瞳孔中反映出的是奇異的月光。

“他們渴望陽光,卻再也見不到光。只能一次又一次挽留着月色。”

江雪深愣了一下:“他們不能離開嗎?”

慕朝搖了搖頭:“地縛靈是無法離開死亡時的土地,除非……”

江雪深問道:“除非什麽?”

“除非……”他微微垂眸,落在她的眼中,忽然笑了,“除非能找到誤入這裏的替死鬼吧。”

替死鬼……

很明顯,她就是那個倒黴的替死鬼。

不知是不是每晚一度的“曬月光”集體會議圓滿結束,那些人都像突然變得木呆呆的,穿上了衣服,開始三三兩兩地往回走。

老妪的方向正是朝她們而來。

稍微破開幾道樹影就能看到偷偷蹲在這裏偷看的他們。

江雪深心中一跳,忙拉起慕朝往旁邊躲去。

但老妪的反應卻很快,她的妝容依舊那般精致呆板,但眼睛裏透出一股濃濃的精明的味道。

“有人?”她忽然舔了舔嘴巴,“科科刻”地笑了幾聲,又忽然止住,只盯着灌木叢,尖着聲音道:“是你嗎?剛才那位姑娘?”

她的聲音既尖利又粘膩,仔細聽,甚至能聽到口水粘稠的聲音。

江雪深心中跳了一下,一動不動,她不知道自己是被發現了還是自己的錯覺,只能更緊地屈膝抱緊自己。

連呼吸都窒在喉間。

其實慕朝在這裏,她應該完全不必擔心人身安全,但不知怎麽的,此刻她半邊身子被慕朝半圈在懷裏,她的心中卻慌得不敢篤定。

或許是慕朝的懷抱太冷了,讓她感受不到一絲人氣。

老妪踩過樹葉,一步一步逼近。

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這是個死人,她離得越近,江雪深邊越能聞到一股腐爛的泥土味。

怎麽辦,該沖出去嗎?

她的腦中胡亂地轉成一團,老妪已經一路走到了灌木叢前。

只消剝開木叢,便能看到她!

她的指尖已經摸到了灌木叢上,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老妪頓了頓,最終還是跺着腳轉身走去。

江雪深終于松了一口氣,靠在灌木上,看着慕朝,笑道:“你居然肯真的與我躲在這。”

慕朝也順勢松開她,笑了笑:“你以為我會怎麽樣?”

她以為?

江雪深眨了眨眼。

應該會是……

“你以為我會蹲在這裏。”這樣?

“你以為我打不過他們。”這樣?

“江雪深,我看你是膽子太大了。”還是這樣?

總之不會這麽安生。

安生到都有些不像它了。

還是……他一直都在頭疼?因為太疼了,都沒興趣同她貧嘴了?

江雪深張了張嘴,擡起頭剛要問。

慕朝已經推開了灌木叢走了出去。

月色落在他的發絲上,像絹絲似的往下,一路滑到了肩背上。

空氣中隐隐散發着一股詭異的腥臭味。

江雪深呼吸驀地一窒,耳朵瞬間嗡嗡作響。

慕朝如墨的黑衣上似乎沾了什麽白花花的腌臜之物。

走近了才看清,這居然是人的腦花。

江雪深愣愣地擡起頭,卻見慕朝的後腦上不知何時被鑿開一個洞,此時正源源不斷地流着血水與腦漿。

似乎感受到身後的人一動不動,“慕朝”終于轉過身來,看到她呆滞的視線,默了一瞬,馬上化成大大的弧度,露出一張詭異的笑臉。

他說:“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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