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魔尊大人,我看到的是你
像是被揭開了假面, 他越笑越猙獰,随着他複雜的表情,臉上的白粉“簌簌”地往下落。
方才那張俊美的臉很快變成血肉模糊的臉團。
叫它“臉團”是因為那張臉真的只能看到擠成一團的五官, 也不知道他之前經歷了什麽, 竟然連一處好點的皮膚都見不着,就像被用長臼杵狠狠搗碎,攪滅, 再随随便便地湊了回去似的。
他又用幾乎快化水的嘴唇重複了一遍:“你看到了?”
江雪深:“……”這得多瞎才能看不見啊。
她頭皮發麻地張了張嘴,昧着良心道:“沒看到, 你說什麽?”
随着這句話,“慕朝”的眼睛都快化得流到了嘴角。江雪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驚悚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便聽他肯定道:“你看到了。”
他的聲音喃喃的,許久“咯吱咯吱”地歪了歪頭:“看到了就去死吧。”
說着踉跄卻又快速地伸着長臂撲了過來!
江雪深背脊一涼,連忙掐指捏訣, 卻驚悚地發現她居然無法調動一絲靈力。
往常廢歸廢, 但也不至于廢成這樣啊。
還不待她細思, 那人已經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撞在地上。
他的手像冰天雪地中的凍雕, 掐在脖子上卻像沾了倒刺,劃過脖頸, 火辣辣得疼。
江雪深拼命抵着他的胸口, 卻很本不能推動他半分。
“代替我去死吧。”他的聲音陰沉沉的, 不停地重複着, “代替我去死吧。”
他的手越收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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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深眼前一片赤紅,已經看不清他猙獰的臉團,呼吸越來越困難。
耳邊嗡嗡作響,腦子裏卻愈發清楚。
這個人絕不可能是慕朝, 而是這個村落裏某個死去的男人。
如果他方才沒有故意說謊引導她,那這個村子就确定是三百多年前被屠殺了,每個人的死法雖然各不相同,但卻都是血淋淋的真實。
他們會是死于什麽?
戰亂的硝煙嗎?
大腦已經徹底透不過氣,脖子上的傷口又麻又疼,像是有千蟲萬蟻在細細密密地撕咬着。
這東西大概就是死了三百年後,沒有被超度,化成個不完整的綠僵,有點思考能力,又沒有很多,力大無窮,渾身含着毒素,但好在不算太致命。
江雪深張了張嘴,出口的話碎成支離破碎的低呼。
“慕……慕朝……”她費力地擠出兩個字,雖然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喊這個有什麽用。
身子越來越麻。
正在她快窒息身亡前,脖子上的力道卻驀然一頓。
空氣倏然灌入喉腔。
她還沒反應過來,好半天眼前刺目的暈光才恢複成朦胧的夜晚,脖子一癢,抓着衣襟,劇烈地咳嗽起來。
男人僵硬地轉過身,渙散的視線在虛無的夜色中掃了一圈,最後落定在幾步遠的人身上。
灌木叢外,有人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們。
那人一席玄衣,抱臂而立,他的眉眼是與男人擠成一團的猙獰面容全然不同的俊美。
像月下的佛桑花。
張揚,明媚,像團火焰,像一團被凍住的火焰,又刺骨,又灼熱。
他淡淡看着男人的動作,沒有喜怒。
沒有喜怒,只有鋪天蓋地的殺氣。
男人已經死了很久了,他不知白天黑夜,無感喜怒哀樂,只是這時,久違的恐懼就像這無處可避的月光席卷全身。
幾乎是看到他的瞬間,男人便告知到,自己會死。
“雜碎。”他聽到那人這麽說。
下一秒,劍聲“噌”地響起。
随後,劍起,劍落。
來不及半點反應。男人愣了愣低頭看去,卻見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劈成了兩半。他嗫喏着嘴唇,卻吐不出一個音節。
不知多久,他才終于反應過來,尖利地叫出了聲。
“是你……是你……你回來了……”
叫聲戛然而止。
慕朝收劍入鞘,聽着男人無聲的嘶吼,微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微微垂眸看向跪坐在地上的人。
江雪深抓着衣襟咳得心膽懼顫,好不容易緩和了一點,泛着生理淚花,淚眼婆娑地睜開了眼睛,正巧便看到了男人的身體在瞬間被碎成了齑粉,随風揚盡。
而他扭曲的五官則很快化為腐土,若不是空氣中還彌漫着難聞的腥味,都無法證明他曾活過。
“還能站起來嗎?”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
江雪深眨了眨眼,終于從氤氲的霧氣中看到了他的臉:“魔尊大人?”
她不敢動。
脖子還在火辣辣的痛,她不能夠确定面前這個慕朝是人是鬼。
直到那人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啧”了一聲,一把揪過她的衣襟提了起來。
陰冷的夜風灌入衣襟內,江雪深渾渾噩噩的腦子終于清醒了一點。
“清醒了?”他問。
江雪深點了點頭,低眸卻看到衣襟被抓得有些松松垮垮,顯露一片風光。
江雪深臉一紅,一把推開慕朝。
原本她只是想扯回衣襟,雖然用了點力,但覺得對慕朝肯定一點用都沒有。
誰知道這麽一推,衣襟扯回來了不說,慕朝踉跄了兩步,居然重重抵在松樹下坐了下來。
他坐得很順勢,只是鬓角的細汗昭示着他現在的身體狀況。
江雪深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月色冷冷清清,襯得他的臉愈發蒼白。
“是不是頭疾犯了?”江雪深小聲問道。
但現在既不是初一更不是十五,沒道理會這麽疼啊。
見他點頭,江雪深扯了扯裙擺,又說不出什麽關心人的話。
這個地方充滿詭異,她那點靈力連提供價值的機會都沒有,這裏又極有可能一個活人也沒有,這種情況下慕朝再犯頭疾,這不是成了兩個入虎口的羊嗎?
她只能坐到慕朝身邊,看了看這陰森森的幻境,又挪了挪,離他更近些。
“我幫你按按?”許久,她終于輕輕開口。
慕朝沒說話,但輕輕瞥了她一眼。
很好,他們已經有這種默契了,她只是随便說說,而慕朝一眼就看穿她只是随便說說。
畢竟她現在剛剛劫後餘生,手腳都冰冷僵硬,連提起來都不利索,更遑論幫他按頭了。
“那要不要吃糖?”從懷中摸索出一個小方盒,江雪深邊開邊道,“是話梅糖。”
方盒打開,裏面只孤零零地躺了一顆糖。
“……”
江雪深下意識道:“不然,用劍柄搗碎,一人一半?”
慕朝看了她一眼,然後撚起糖含入嘴中,餍足地眯了眯眼,朝她道:“挺好。”
江雪深:“……”
話梅糖的酸甜很快彌漫在空氣之中。
江雪深咂了咂嘴,咽了咽口水,轉移話題道:“你知道嗎,這裏的人好像都是死人,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我連靈力都使不上。”
說到這裏她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她本來就沒有多少靈力。
慕朝卻沒有嘲諷她,他嚼碎了糖,若有所思地看着月色。
過了許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夾雜着夜風落在耳邊。
“你知道這裏都是死人,就該知道這是哪。”
江雪深心跳漏了半拍,其實她想過這裏會是什麽地方,但直到聽到慕朝的确認,那種被壓抑的恐懼感才後知後覺順着脊背爬上了腦子。
家家戶戶的石屋,石門上刻着的字,屋裏的白燭與糕點。
答案其實很明顯。
這裏是三百年前死人堆的墳墓。
可能全村都死在一塊了,沒有子嗣,無人供奉,屍體的怨氣盤旋不去,化成了對生的執念,成了活死人。
“那我們現在走吧?”想到剛剛那群人在空地上的樣子就有些毛骨悚然,江雪深一拍大腿便站了起來。
慕朝嚼完了糖,終于輕飄飄地擡頭看她。
他說:“你出門的時候難道沒有注意到甬道消失了?”
江雪深:“……”當時她以為那個死人就是他,自然沒有注意到別處。
畢竟當時……
畢竟當時她被牽了手。
江雪深愣了愣,忽然有些茫然,為什麽當時她被牽了手會暈乎乎的,心裏像被羽毛劃過似的,又癢又軟。
難道那個死人還有勾人魂魄的能力。
江雪深收回神緒,低眸看向慕朝,不知怎麽的,耳根子有些燙,剛剛被掐得太厲害,喉嚨裏也有些發癢,她清了清嗓,問道:“方才,那個死人應當是未完成型的綠僵。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勾人的能力……”
慕朝眼神動了動,問道:“你看到什麽了?”
她看到什麽了?難不成他們倆看到的還能不一樣嗎?
江雪深默了一下,藏了一半話:“看到了熟人的臉。”
熟人。
慕朝跟着默念了一下,眉眼微垂,看不出喜怒。
過了一會兒才擡頭道:“他不是綠僵,是屍鬼。”
屍鬼……江雪深愣了愣。
屍鬼她也曾有所耳聞,并非屍變後的活死人,也并不是鬼魂,往往是人死後很久,久到連屍體都化成了腐水,才漸漸在自己的葬地有了些淺薄的意識。
因為忘了自己的五官,所以它們能幻化出任何一種,你最想看到的臉。
換言之就是。
它本沒有臉,只取決于見到它的人,心底深處最想見到的人。
最想見到的人……
江雪深張了張嘴,喉嚨澀澀的,半晌嘟囔着問道:“魔尊大人見到了誰?”
慕朝回得很快:“你覺得我會受這種幻術的影響?”
聽到這個回答,江雪深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松口氣還是要嘆口氣。
看到她時而沉思時而嘆氣的模樣,慕朝目光沉了沉,低聲道:“江雪深。”
江雪深被他突然沉重的聲音吓得眼皮一跳,便聽他繼續道:“這種話原本我不該說。”
直覺不會有什麽好話,江雪深擺了擺手:“不然你別說……”
話音未落,就被打斷道:“男人會影響你出劍的速度。”
江雪深心中一跳。
慕朝接着道:“不管你看到的人是多麽熟悉,比如……”
他頓了頓:“曾經的未婚夫。你都該知道這世界上大部分的感情都是毫無意義的,只有強才是永恒的。”
江雪深:“……”
“你想變強嗎?”
江雪深:“……”
“那就忘了剛剛看到的人,那是你進階的敵人。”
江雪深:“……”
慕朝:“怎麽不說話?”
江雪深嘆了口氣:“魔尊大人,我看到的是你。”
慕朝:“……”
空氣沉默了很久。
兩人都沒有再講話。
頭疾還在一下下甜痛着,慕朝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他想說,即便看到了我,那也一樣,感情并沒有什麽用,你不要對我有非分之想。
但少女的眼裏清明一片,并沒有什麽男歡女愛的情愫。
就好像,她只是告訴他:“我剛剛看到的人是你,僅此而已。”
于是,他擡眸,看向少女在月光下,盈盈動人的眼睛,也道:“巧了,我看到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