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白首是否不相離
江雪深好像聽明白了, 又好像更茫然了。
窗外的雨下得愈發大,窗棂被撞開,濕了一地。
夜風攜着雨絲闖入屋內。
她被凍得一個激靈, 終于回過神來, 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
慕朝無奈地笑了一下:“所以你的回答呢?”
江雪深愣愣的:“還要回答的嗎?什麽回答?”
慕朝道:“你喜歡我嗎?”
江雪深從來沒有哪一天幻想過慕朝會同她表白,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但他現在确實這麽說了,她感覺自己是在做夢, 掐了一下自己,卻疼得她眼睫一顫。
是真的,不是夢。
因為是真的,江雪深更加迷茫了。
“你說你喜歡我,可是我不是你用過的劍,不是大護法, 不是那無人可及的實力, 你如果是以那種方式喜歡我的話, 那我……”說到後面江雪深也快把自己繞暈了。
她想說, 如果他是以那種方式來喜歡他,那她就不想喜歡他。
但瘋狂跳動的心髒告訴她, 這是謊言。
無論如何她都是喜歡他的, 那是過去的十幾年從未擁有過得狂亂的, 瘋狂的, 沖動。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凍得有些胡言亂語,頓了頓,便鑽進了被窩裏。
看着她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慕朝卻忽然将她提出了被窩, 按着她的雙肩,微微俯身,兩人離得很近。
Advertisement
近到幾乎快碰到她的額頭,他垂眸看她,眼裏是她不曾見過的認真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江雪深,我對劍,對實力,對闫平良,并不會有擁抱與親吻的想法,所以這是你的回答嗎?”
江雪深下意識地反駁道:“當然不是!”
她回答的過于急促自然,反而讓慕朝頓了一下:“你是怕正邪殊途?”
正邪殊途,她問的道與他的路完全不同,他知道那些所謂的正道最在意這些名義上的東西,卻不知,她是怎麽看待的。
“當然也不是。”江雪深回得很快。
“那還有什麽可在意的?”慕朝不解。
可在意的太多了,怕他是一時興起,怕相差太多沒有未來,怕正邪的感情遲早會在立場之中消磨完。
可最怕的還是這萬一是黃粱一夢呢。她好像不敢去追尋一場注定會破碎的夢。
她的父親是江家的宗主,母親卻是淮河的頭牌花魁。
他們的結合并沒有一個好的下場,更遑論她與慕朝之間是兩大陣營的摩擦呢。
但要她就這麽放棄,卻是絕對做不到的。
任何事情,不試試又怎麽知道呢。
江雪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發上摘下金釵遞了過去:“我會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陪你走下去。”
她頓了頓,繼續道:“慕朝,我也很喜歡很喜歡你。”
看着她傻傻遞過來的金釵,慕朝默默接過:“這是什麽?”
江雪深認真道:“定情信物。”
這樣的定情信物會不會太随便了一點?慕朝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又将金釵小心地插回她的發間。
“怎麽了?”江雪深愣了一下。
指尖從金釵滑落發間,又撫上她的臉,慕朝漆黑的眸色微微一動:“換個定情信物。”
江雪深:“換什麽?”
話音剛落,眼前微微一暗。
燭火跳躍,慕朝俯身吻住了她。
不像第一次互換身體時那般蜻蜓點水,也不是後來中了合歡散那般她單方面的躁郁難耐。
這一次,江雪深清楚地感受到慕朝溫熱的呼吸,感受到他輕輕地含着她的唇碾轉厮磨。
整個過程沒有很長,他很快松開她。
江雪深擡眸呆呆地望着他,後知後覺地紅了耳根,下一秒慕朝輕輕捏過她的耳尖又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落在鼻尖,唇畔,最後穩在了她的眼皮上。
慕朝輕輕抱住她,拍了拍她的頭:“放心,不會讓你很為難。”
他沒有直說,但江雪深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邪殊途的事情,不會讓她很為難。
江雪深趴在他的肩頭,聞着他發間好聞的青竹香,視線落在了漆黑的雨幕中。
屋裏的燈火越是明亮,屋外的天色越是漆黑。
“謝謝你。”她輕聲道。
“再說謝謝我就……”他惡狠狠地又想吓唬人。
“好吧。”江雪深笑了笑,“那說點別的。”
慕朝:“嗯。”
江雪深也學着他的樣子拍了拍他的頭:“慕朝呀,年三百六十二歲,死地人士,天為父地為母,一生如浮萍無依,好在遇上了江家小雪,江家小雪說……”
說到這裏她停住了。
慕朝松開她,問道:“說什麽?”
江雪深卻不回答了,只道:“我困了。”
見她确實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慕朝也沒有勉強,幫她掖了掖被子,便吹了燭火,獨自躺在床邊的座榻上。
江雪深側了身,盯着漆黑的屋子,很久之後,輕聲道:“慕朝,我給你唱歌吧,是我們江南小謠呢。”
慕朝沒有回答,只能聽到黑夜中他平緩的呼吸。
江雪深仰躺在床上,盯着虛無的空氣,笑了一下:“那我唱了啊。”
“笑娘橋的阿妹在等着月亮——從月升到月暮——數着陰晴圓缺——等着月亮落在肩頭——”
“等着渡口的阿哥來到橋下——阿妹問阿哥——”
這首歌她曾在和孝村唱過一遍,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慕朝是與旁人不同的時候。
她将歌謠唱了一遍,卻從來沒有敢唱出最後兩句歌詞。
如今,在這場阒靜的深夜。
倘若,這一切是真實的,又或者這一切只是大夢一場。
她至少今天在這場虛無中唱出了一直以來想唱的歌。
“阿妹問阿哥——願得一人心,白首是否不相離。”
白首是否不相離。
原本江雪深以為互相表白過後,兩人之間的氛圍應該是既暧昧又尴尬。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被慕朝扔到了赤海空地上,做“體能訓練”。
說是什麽“體能訓練”,實際上又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單方面對決,這場架打了幾天都不見終止,直到慕朝收到了消息要回趟死地,江雪深才終于喘了一口氣。
就這短短的幾天之內,死地已經集結了各路正邪。
有趕去企圖再次封印死地的正道,有祈禱死地趕緊坍塌好闖入躲財的散修,還有一些不怕死看熱鬧的。
江雪深原本想跟着慕朝一起去,卻沒有想到江家發生了大事。
顧家的老爺子最終還是沒有抗住病痛過世,緊接着江白影也病來如山倒。
原本挺健康一人,忽然就像中了邪一樣,抓住什麽東西就扔,邊扔邊說胡話。
江雪深沒辦法,前腳剛參加完顧家的喪禮,便急匆匆地趕回了江家。
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剛踏進房門,一道重物便狠狠地砸了過來,江雪深堪堪躲過。
“你還知道回來啊。”說話的是江文薏,她看起來也不怎麽好,雙眸充滿了紅血絲,将藥碗往她懷中一塞,“困死我了,這裏你負責吧。”
江雪深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打着哈欠離去了,走到遠處,才記起了什麽,轉過身道:“對了,別讓他看到骰子之類的東西。”
骰子?江雪深心中一跳。
江白影看起來還是很健康,或許因為沒有同顧老爺子那樣久病纏身,精神狀态看起來還可以,但正因如此,發起瘋來也更難以招架。
她剛躲過重物,下一秒江白影便撲了過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絲毫不留情面,用力收緊。
江雪深掙紮不開,梗着脖子,提氣将他一掌拍開。
原本以為這一掌搶不到江白影,誰知道他倏地就狠狠地撞在了牆上,又重重摔在地上。
江雪深吓得收回手,摸着被掐得發緊的脖子爬起身:“對不起爺爺,我不是故意的……”
剛想去扶江白影,卻見他扶着桌臺爬了起來,目光如火,死死地盯着江雪深,又忽然軟了下來,悲憫道:“阿堯。”
阿堯?是指父親嗎?
她一直以為爺爺更喜歡叔父,他和父親就像兩個有血緣的陌生人,父親恭恭敬敬,他客客氣氣,完全不像父子,他從來也都是連名帶姓地稱呼父親,這還是第一次喊“阿堯”。
江雪深目光一動,輕輕應了一聲:“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