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喂,你叫什麽?
一邊是方才還處于失蹤狀态的同伴, 另一邊是一直等待在原地的其他同伴。
該信哪一邊?
在這種極度詭異的時刻,江雪深卻忽然沒有了恐懼,只有一種荒誕的想法竄入了腦海。
她憑什麽信他們啊?
既不是血濃于水的親人, 又不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她沒理由信他們,先不說誰的話更真,倘若……都是假的呢?
江雪深的視線輕輕掃過衆人的臉, 只覺得原本分明的五官似乎随着搖曳的火光,顯得愈發模糊。
幹脆都殺了吧, 他們都死了就不必陷入這種無畏的恐懼之中了。
這個念頭剛出來,江雪深冷不丁打了個寒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怎麽會有這麽恐怖的念頭?
就好像……自從踏入這塊地界之後,連情緒都變得相當浮躁,不受控制。
“快過來啊,想找死嗎江雪深!”那頭, 蕭圖南焦急地朝她伸出手。
而身邊的人也都紛紛看着她:“別過去!”
火光照在身上, 卻冰寒刺骨。
江雪深握緊劍, 往後退了幾步, 等背靠上了泥壁,結實的觸感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
總之, 不管真假, 先和他們分開才能冷靜思考。
打定主意, 江雪深張了張嘴, 剛要講話,目光落在地上卻驀地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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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手上還拿着火折,火光搖曳,但是地上卻沒有影子!
沒有他們的, 也沒有她自己的。
江雪深迅速偏頭看向蕭圖南那,依舊沒有影子。
黑乎乎的地面像是一片泥沼,随時就會将她吞噬。
江雪深頭皮發麻,不再猶豫,劍鞘一松,随手祭出一招,劍鋒劃過空氣,揮了一空,耳邊卻傳來尖利的尖叫。
周遭圍繞着的人在一瞬間消失,沒有了火折,甬道一下子又變得一片昏暗。
就好像,方才看到的人都是她憑空的幻想。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蕭圖南松了一口氣,朝她走來:“我說了危險。”
快靠近她時,蕭圖南腳步一頓,昏暗的環境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冷冰冰的聲音:“你這是做什麽?”
江雪深橫劍抵在他的喉前,邊往後退邊道:“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東西,但總之,我們先保持點距離吧。”
蕭圖南的身形跟着她的動作往前走了兩步。
江雪深頭皮一麻來不及收劍,劍鋒絲毫未動,但是卻沒有觸到什麽東西,可蕭圖南分明離得她更近了!
蕭圖南忽然低笑了一聲:“你在發抖?”
江雪深握着劍柄的手努力保持着平穩卻難以掩飾她渾身上下止不住的顫栗。
“我并不怕你。”江雪深道。
蕭圖南點了點頭:“自然,你是因為寒冷而發抖。”
江雪深頓了頓。
自從踏入死地之後,她确實覺得四周滲骨的寒冷。但這冷并不是那種顯而易見的,她甚至沒有發現,直到現下被提及,江雪深才忽然感覺寒意難以忍受,像從地獄滋生出來的,凍得她骨頭都開始打架。
蕭圖南還在往前走。
江雪深忍着寒意,忙捏訣又擊出一劍,依舊落在虛無的空氣中。
“你殺不了我。”蕭圖南笑道,“因為我就是你啊。”
——因為我就是你啊。
江雪深倏然想起方才看到那一幕,自己被啃食了一半的臉,渾身上下爬滿了蟲子。
胃裏一陣翻湧。
她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幻覺。
這些幻覺的目的只有一個,逼她恐懼,逼她尖叫出聲,如果被得逞,她才會真的變成那具腐爛的軀殼。
但是……那些同門死亡的原因真的是因為這個嗎?
無論如何,大家也算是每年都會接任務進行試煉的,即便一個兩個心理承受能力弱,難道每個人都是嗎?
她還在思考,那邊“蕭圖南”卻越走越近,江雪深咬了咬牙,收劍,轉身就跑。
殺不了她還躲不了嗎!
江雪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向了何方,總之憋着一口氣,看到路就跑,看到彎就拐,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累得喉間一股腥甜。
這輩子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入死地,更沒想過自己會這麽狼狽地在甬道中茍命。
她也不敢看身後那個東西到底有沒有跟上來,直到又跑出一個拐角,看到了一絲微光。
江雪深想也沒想就沖了過去。
不管會不會又看到奇怪的場景,總之不能再這麽跑下去了,她快累死了!
剛跑到光源處還沒站定,耳邊忽然聽到了湍急的水流聲,下一瞬,她身子一寒,四面八方的水灌入口腔。
饒是她今天一天都在強作鎮定,饒是她這輩子做足了仙門的禮數,此時此刻都忍不住想飙一句髒話!
這特大爺的哪裏來的水啊!
胡亂地在漆黑的水流中不知道掙紮了多久,在她實在堅持不住快溺過去時,忽然有一雙手劃過水流緊緊拎住她背後的衣領,将她重重撈起。
光線來得猝不及防。江雪深剛嗆出水喘過一口氣,便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太陽穴一陣抽痛。
“還敢不敢跑了?”
下一瞬她被狠狠扔在地面,胸口被重重踩了一腳,公鴨般的倒嗓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江雪深暈暈沉沉地擡眸看去。
那人背光,臉上像是籠着一層陰影,江雪深費力看了很久,才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那人臼頭深目尖嘴猴腮,江雪深匆匆的記憶中并沒有提取出相關的信息。
她并不認識他。
怎麽回事?她記得自己方才是在逃命,然後看到拐角處的光源,然後便沖了過去,緊接着一腳墜入地下暗流之中。
現在這是……
“好了,阿石,先把她抓回去吧,不然被發現了咱倆可沒好果子吃。”說話的是剛剛那尖嘴猴腮旁邊的人,長得像竹竿,仿佛一吹便會散架。
那叫阿石的點了點頭,擡腳又狠狠踢了江雪深一下,随即啐道:“不省心的小怪物。”
“仔細點,別把縛魂鎖給松了,不然那怪物發作起來,咱倆還想活命嗎?”見他動作太過粗魯,竹竿急道。
阿石将鎖鏈卷了幾圈,拎起江雪深,有些不耐煩:“知道了,穩固着呢。”
鎖鏈一緊,江雪深後背一陣劇痛,昏昏沉沉的腦袋瞬間清醒。
那鎖鏈居居然穿過過她兩側的琵琶骨,鎖鏈一動,就似有千蟲萬蟻在撕咬。
這是什麽?新的幻境嗎?這幻境未免也太真實了一點。
那人将她一把抗在肩上,硌得她胃裏一陣翻湧。
江雪深費力擡眸,呼吸驀地一窒。
這裏是……
原本泥濘不堪的塌方蕩然無存,這裏是一處庭院,應是入了冬,院裏的雪松被壓垮了枝,沉甸甸的積雪大把大把往下掉。
怪不得這麽冷。江雪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她很想講話,但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細碎的低吟,吐不出完整的字。
她還想掙紮,但是琵琶骨被縛魂鎖穿透,別說掙紮後與他們打一架,即便稍微動一下,都痛得渾身酸麻。
沒辦法,只能靜觀其變。
好在她适應能力很強,很快能在颠簸的肩上找到一個稍微舒服的角度,不至于被頂着胃,然後開始觀察着地形。
可以肯定的是,這裏她并沒有來過。
就這麽走了一路,從寬敞明亮的庭院走過幽暗的小徑,最後來到了一方小屋。
說是小屋,其實連遮頂的瓦片都沒有,這屋子根本就沒有留牆的必要吧?
江雪深有些不解,随後“哐當”一聲,身子一痛,她被連人帶鎖扔進了一個大鐵籠中。
卸了人,阿石松了松胳膊,心情還是不好,又踢了一腳鐵籠,如願地看到籠裏的人蜷縮成一團,這才滿意地咧了咧嘴:“小怪物,下次再逃信不信爺砍了你的腿?”
竹竿走出門見他沒跟上,又折了回來:“哎喲我說石哥,你和這怪物認真什麽,不過是死地裏爬出來的怪胎,再數把年就被練成屍将了,到時候還不是供你差遣?”
說到這,阿石皺眉惱怒道:“供我差遣?柳宗主能舍得?上次這怪胎逃跑,我被釘了多少滅魂釘?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真是夠狠心的!”
竹竿知道戳到了他的痛楚,悻悻笑了笑:“唉,仙門大家都這樣,表面看着仙風道骨,實際上也都龌龊得很,要不然也不能把這怪物撿回來,你想死地來的,得多不想,上一個怪物現在已經坐山稱王了。”
“別提了,晦氣!”阿石啐了一口,“趕緊走吧。”
“好咧!”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只有那扇腐朽的木門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江雪深扶着籠子爬起來坐正,終于吐出一口瘀血,心口順暢了很多,開始消化剛剛那兩人的話。
死地,柳家,怪物。
所以這裏是柳家?
關于柳家十幾年的事情,不管是雁歸山還是各大小仙門,只有那麽一個模糊的版本。
便是十幾年前瓊華宴,柳家做東,宴請各大家族,結果被發現竟然在練毒功,煉毒人,甚至喪心病狂地在赴宴者的酒裏都下了毒,妄想用他們飼養毒人。
這樣的殘忍嗜血,與堕魔無異。好在當時其他的三大家族,顧家、蕭家、江家提前發現了這一陰謀,将其反殺。
至于其他的前因後果,似乎只是一個謎團。
比如柳家是否是舉家堕魔?真的有必要屠門嗎?
每次有人提出異議,就會被更重的聲音壓回去,時間久了,那些提出異議的人就被打為了為邪魔外道共情,極有可能未來堕魔。
再後來,也就沒有人敢再提出異議了。
事情的真相就這樣漸漸地被時光掩埋。
那她現在是進入了柳家的幻境?
雖然她确實懷疑柳家的大小姐柳舒極有可能是自己的生母,但這個時候她都還沒出生吧,又怎麽會經歷她從沒經歷過的幻境呢?
況且,她現在扮演的角色是誰?
死地中的怪物?
可從來沒有人提過死地中還出來過一個人啊,她還以為慕朝真的是萬萬年來獨一份。
江雪深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腳都很細小,看起來應該還是個孩子的模樣,也不知是這麽被鎖了多久,流了多少血,皮膚白得如窗外的細雪,沒有一絲血色。
不止如此,這些人也不知道給她喂過什麽,現在這具身體體內仿佛有千蟲萬蟻在撕咬,難受得喉嚨都冒火,偏偏身子又覺得無比寒冷,如至冰窖。
江雪深想試着把這縛魂鎖解開,費了半天勁也提不起多少力氣,雖然是幻境,但這痛得未免太真實了一點。
沒辦法,只能盤腿開始打坐調息,想試試能不能從裏突破束縛。
原本以為會非常困難,沒想到她一調息,從丹田處便升起一股暖流,如扶搖直上,直接沖向了天靈蓋。
體內的靈力一開始橫沖直撞,她試着去引導,很快變得有條不紊。
這具身體好像與她高度契合,她能夠完美地操控調動身上的靈力。
可惜即便如此,縛魂鎖還是解不開的,體內的靈力也無法向外釋放。
得想個辦法解開才行。
江雪深這麽想着,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風雪順勢襲入屋內。
她吸了一口涼氣。
風雪迷眼,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門外的人已經踩在破舊的地板上走了進來。
那人提了一盞燈籠,昏黃的光暈落在眼底,江雪深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竟是已經入夜。
不知是她調息忘了時間,還是幻境中的時間總是流逝得格外快。
那人戴着鬥笠,待走到她面前,才摘掉鬥笠抖了抖雪,露出一張明豔的臉龐。
江雪深幾乎是下意識地蜷了蜷指節。
那人已經蹲下來,湊到了鐵籠前:“我來晚了。”
聲音柔軟中又帶了一點點的沙啞。
江雪深心尖一顫。
這個聲音她不是第一次聽到。
這十幾年,她曾在夢境中聽過太多次,每一次她都是帶着疲憊的憂傷,帶着屈服無奈的卑微說:“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
每一次江雪深都很想拂去她眼角的淚,告訴她,不要祈求,也不要哭。
夢境裏的一切真實得令她悵然,即便她從未看清她的臉。
但現在,在有別夢境的另一場幻境之中,江雪深終于不用聽到她哭。
也終于,看清了她的臉。
再也不用隔着山岚,她的五官是如此明豔動人,連臉頰上那幾粒不完美的小雀斑都那麽俏皮地将她襯托得更為活潑。
娘親,她的……娘親嗎?
“怎麽啦?不認識我了嗎?”似乎将她的怔忪誤解成疑惑,她笑了笑“我是舒兒呀,嗯,就是柳舒,小時候同你踢過毽子的那個呀。我從雁歸山回來啦。”
江雪深表情一頓。
果然是柳舒嗎,但是,小時候?
眼前的柳舒分明看起來已經是十六七歲的少女,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間都是少年人獨有的朝氣。
但她說,小時候?
可現在自己的這具身體看起來分明才五六歲的光景啊。
不對,既然說都是從死地中爬出來的話,慕朝确實也有很長的成長期,所以也不無可能。
見她不說話,柳舒才想到了什麽,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荷包,荷包滿滿當當,裝了許多東西。
“這個是解啞穴的,這個止痛的,這個是止血的,啊這個是治內傷的,還有這個,是調養靈力的……”她邊說邊往外掏,最後拿出了一塊方正的糖糕,“還有這個,白糖糕,可甜了,你也嘗嘗。”
眼看着自己的手上堆起了一座小山,江雪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用力眨了眨眼,她開始聽話地吃了起來。
吃到糖糕時,她鼓着臉頰擡起頭,幹澀道:“謝謝。”
許久不曾開口,她的聲音就像是生鏽的鐵鎖,又粗糙又尖利。
好在柳舒不介意,聽到她的聲音,烏沉沉的眼睛亮了亮:“你放心,當年答應你的事情我都記得,我現在也算小有所成,帶你離開應該不成問題,就是得找個好時機,我和阿堯商量過啦,這些日子管的比較嚴,可能沒有什麽機會,但明年年底的瓊華宴,是離開的好機會,到時候我和阿堯來個裏應外合,救你升天,啊不對,救你出天,诶,好像也不對。什麽升天來着?害,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你懂就好啦!”
聽到她噼裏啪啦一長串的話,江雪深懵了懵,随即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本以為她的娘親會是一個不愛說笑,溫婉如花的女子,沒想到竟如此俏皮。
俏皮點好,至少她還有過快樂的日子吧。江雪深有些悵然地想。
見她笑了,柳舒也松了一口氣,她去雁歸山修習,一修也是好些年,還好她沒有責怪她。
“啊,對了!”
江雪深被她突如其來的低呼吓了一跳,卻見柳舒笑了笑,又從懷中掏出一一只小金釵和一小面鏡子。
“快戴上看看美不美?”她邊說,邊将金釵斜斜地插入江雪深的烏發間。
江雪深下意識地望入銅鈴,眼皮卻莫名一跳。
看起來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又因着很少打理,看起來略有落拓。
但……即便如此。
江雪深幾乎是下意識的一瞬間,就覺得鏡子裏的人就是她!
哪怕眉眼并不一致,但江雪深就是知道。
“怎麽了,不喜歡嗎?”見她遲遲不講話,臉色看起來有些差。柳舒有些擔憂道。
江雪深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有。”
随後又輕輕道:“謝謝。”
“啊,你喜歡就好。”柳舒被她謝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那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望你。”
江雪深點了點頭,目送她的身影尖叫消失在雪地。
很快,這沒有頂瓦的四方小屋只剩下淩冽的風聲和孤零零的她。
她沒有吃止痛散,琵琶骨傳來的劇痛令她格外清醒。
柳舒将小銅鈴留了下來。
江雪深又借着月色看了幾次,仍是那副普通到沒有什麽特色的五官,但她就是下意識地覺得這就是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幻境帶來的錯覺。
不再去想這件事,江雪深又開始思考,到底那些同門死亡的原因是什麽,是尖叫嗎?或者那只是誤區?
她經歷這個幻境又是為了什麽?
或許,只有等到瓊華宴那天才能解答了。
或許怕被發現,柳舒并沒有常來,但委托了江堯來過幾次。
與記憶中那個有點頹靡的大叔不同,這時候的父親看起來就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雖然冷冰冰的模樣,但江雪深知道,他很開心。能被喜歡的女孩拜托一件事,不管是什麽事,那一定很開心。
不知怎麽的,江雪深忽然道:“你會後悔的。”
說完也不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麽意思,剛想悻悻地含糊過去,便見江堯将白糖糕遞給她,目光淡淡掃過她的眉眼:“我為什麽要後悔?”
為什麽要後悔?因為你以後過得并不算好。
江雪深張了張嘴:“因為你以後……”
江堯蹙眉打斷她:“我不知道死地誕生的人是不是真有什麽預知未來的能力,但別告訴我,後不後悔我自有判斷。”
後不後悔他自有判斷。
确實很父親的發言。江雪深再也沒有說過什麽。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
為了打發時間,只要沒有人,江雪深都盤腿坐在籠子裏打坐調息,漸漸的,也找到一些門道。
就這麽平靜無趣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來到了瓊華宴的當天。
瓊華宴每三年都會有個仙門世家宴辦,今年柳家操持,從一早開始便熱鬧非凡,當然,除了這處瓦房除外。
這裏仿佛是游離于柳家之外的存在。
江雪深靠在鐵籠裏,聽着遠方鼎沸人聲,覺得有些無力。
憑良心講,她并沒有什麽濃厚的親情感,從小到大也并沒有感受到多少來自長輩的疼愛,除了那場夢境除外。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愛與保護。
但夢境是夢境,幻境是幻境。
這裏的柳舒,還不是她的母親,而且,也并沒有怎麽來看望過她,她很難再生出什麽更深厚的情緒。
但也因此,她也更愧疚更難過了。
她知道這場熱鬧非常的瓊華宴實際上會是一場屠門宴,但她無力改變。
因為無力改變而難過。
那方似乎已經唱起了折子戲,咿咿呀呀的,江雪深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也無力改變,不如多調息一會兒。
剛坐直甚至,卻聽上方傳來一聲“啧。”
江雪深猛得一顫,擡眸看去:“慕朝……”
只見無頂的牆上赫然坐着一個少年郎。
恰時下起了雪,一支寒梅頑強地牆頭,就被少年殘忍地摘下夾到了耳邊。
他穿得依舊是一身奪目的黑,肩頭覆上了細碎的白雪,耳邊的紅梅看上去像是滴血的紅豆那般刺眼。
江雪深沒想過在這場幻境中還能見到他,心裏一燙,趕緊閉了閉眼,把溫熱吞了回去。
慕朝垂眸瞥了她一眼,發出了繼“啧”之後的第二個音節:“喲。”
一副很欠揍的模樣。
不似洞穴中無助的他,也不是後來滿眼嘲諷冷漠無情的他,這個時期的慕朝她只有夢境中的匆匆一瞥,原來是這般……的嗎?
“你便是死地裏爬出來的第二人?”他終于問出一句完整的話。
江雪深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頓了一下,又很快點了點頭。
“啧。”慕朝晃了晃腿,看着她的眼神更加不屑了,“居然混得如此田地麽。”
江雪深:“……”你當時應該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吧,至少我還不用放血。
慕朝沒有聽到她的腹诽,忽然從上一躍而下。
“咚”的一聲,連鐵牢都跟着晃了晃?
他帶來一身的寒雪,飄到了江雪深的手背,很快化開。
“喂,你叫什麽?”許久,他忽然問道。
江雪深頓了頓,她也不知道這具身體叫什麽,旁人喊她“小怪物”,“小怪胎”,柳舒與江堯也從來沒有正經稱呼過她。
半晌,她擡眸,瞥過他發絲上殘留的細雪,又望入他烏沉沉的眼眸道:“雪。”
慕朝:“什麽?”
江雪深認真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