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幻境與幻想
淩冽的風雪順着江白影挑劍的動作撲面而來。
江雪深也不知道這個幻境要怎麽樣才能結束, 更不知道這個時候要做出什麽反應才合适。
腦子裏轉了一圈,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忽然身子一歪, 被一股力道狠狠帶入旁邊草叢。
那人将她的嘴巴捂得很緊, 江雪深一時無法掙脫,她被臉朝下死死地壓在地上,鋒利的枯草劃破臉頰, 火辣辣得疼,
那人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江雪深試着偏過頭,又被更重得抵在地上,那人湊近她,聲音隐忍着顫抖:“別動,求你了,別動。”
随着這句話, 一滴灼熱落在了後頸。
江雪深愣了愣。
是柳舒。
草叢很高, 将她們的身子隐藏在錯落的枯黃之中, 但即便這麽高的草叢, 只要被削去長葉,往旁邊撥一撥, 就會将她們暴露在月色之下。
江白影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好幾次江雪深都能感受到劍鋒劃過耳畔時尖銳的聲響。
柳舒的身子越來越抖, 江雪深都跟着她緊張起來。
不過好在江白影并沒有多麽仔細地搜尋, 随便找了一會兒,沒發現,便不耐煩地收回了劍。
“真是晦氣。”他随手又飲了一口酒,朝身邊招呼道, “把南面再搜尋一下離開。”
說着,腳步聲踩過綠草,逐漸離去。
壓制在身上的力道也跟着漸漸松開。
江雪深松了一口氣,抓着草根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臉上的泥巴,居高臨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柳舒,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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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即便她有千千萬萬種感受,此時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聽到自己張了張嘴,略有涼薄道:“下雪了,走吧。”
火勢已經蔓延過來,将枯草燃成燎原。
柳舒踩着火光,站了起來。
月色明媚,但江雪深卻仿佛看不清柳舒的表情,只覺得像隔着一層山岚那般模糊,就像曾經無數次在夢中的那樣。
柳舒錯過她,踩過她垂落在地上的縛魂鎖,頭也不回地順着牆角往外走去。
這是她的家,一個時辰以前,這裏還辦着瓊華宴,柳家還是高高在上的仙門之首。
一個時辰之後,這裏卻成了一片無盡的火海,而她也從人人豔羨的柳家嫡女變成了堕魔的罪門後裔。
今夜的雪真大。
能将人壘成雪人,卻無法熄滅大火。
柳舒在冰火兩重天中走出一小段路,終于沒有撐住,倒了下去。
江雪深跟在後方,驚了一下,連忙扶住她,跪坐在了樹下。
那些人像一幫土匪,還在拼命翻找,江雪深不敢冒險,抱着柳舒一動都不敢動。
她在回憶着聽到的故事。
據她所知,當年柳家被滅門後,确實逃了一個,是在幾年之後,才被發現,一路追殺至赤海而亡的。
也就是,至少她現在不會有什麽危及生命的大事。
江雪深微微松了一口氣,垂眸去看。
入目的是一張略顯蒼白的臉頰,看起來還沒有張開,肉臉圓圓的,但下巴很尖。
她還沒有以這個角度觀察過柳舒,這麽看起來,與普通的小姑娘也沒有什麽區別。
又怎麽能想到,幾年後,她會抱着她,拖着殘破的身軀,跑到赤海呢。
江雪深嘆了一口氣,背起柳舒,踩着汲汲積雪,貼着牆根往外走去。
縛魂鎖還緊緊扣在她的琵琶骨上,每動一次都劇痛無比。
短短一段路,她已經滿頭大汗。
後院的幾處房間都被打雜幹淨,江雪深累得不行,又不敢在裏面休息,只能靠着半塌的房門,用力颠了颠背上的人。剛想離開,視線卻忽然掃過屋內豎立的大面銅鏡。
火光離得很遠,卻仍将這處偏院照得忽明忽暗,已經碎出紋路的銅鏡将身後的景象都照得扭曲,卻将她的身影照得分明。
先前江雪深便覺得這張與自己的臉有些相似,現下一看,這種扭曲的熟悉程度撲面而來。
比起柳舒,她與這具身體似乎更為相似。
想到了一個荒謬的可能性,江雪深心底一跳,這時“砰”的一聲,屋頂的瓦片碎在雪地上。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肯定是他們又搜到了這裏。
江雪深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想往屋裏鑽,瓦片又往下掉,差點砸中了她。
江雪深擡眸便看到了慕朝懶散地坐在屋檐上,笑看着她:“你還是太弱了。”
作為唯二兩個從死地爬出來的人。
有可能慕朝對這個被困在柳家的她一直很好奇,現在一見,有些失望,所以才來刻意嘲諷她?
見她不吭聲,目光的視線落在火光中,似乎有些感慨:“這火能燒光一切。”
說完,他又眯了眯眼,看向她:“也包括你。”
真不吉利。
江雪深依舊沒有吭聲,她實在沒摸準慕朝的意思,雖然原本也沒法帶正常人的目光去審視他,但未來的慕朝做事說話好歹還有點邏輯,哪像現在這樣,完全旁人猜不透。
慕朝也沒想得到她的回答,他就像是特地來看一場殺戮的大戲順便來嘲笑她似的:“這麽看我,怎麽,想打我麽?”
這人大抵有被害妄想症吧,江雪深吸了吸鼻子,卻想,是挺想打他的,畢竟,還特地框她吃了盆栽,結果一點用都沒有,一下死地就鬼打牆,現在還陷在幻境中完全沒有頭緒。
她心裏一堆吐槽的話,卻說不出口,只能跟随着身體的意志,冷冰冰地望了望月色,像是完全沒有看到這個人,轉身與遠處的腳步聲背道而走。
快走出偏院時,慕朝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你身上的蟲子是什麽?”
蟲子?
一聽到這兩個字,江雪深瞬間想到了甬道中密密麻麻的煙草甲和那些屍體身上的蛆蟲,頭皮猛得發麻,忙低頭去看。
可身上除了斑駁的血跡哪裏有什麽蟲子。
她剛松了一口氣,身子卻驀然一頓,猛得轉頭看去。
月色下,慕朝已經從屋檐躍下,負手看着她,月光落在他的眉梢眼角,顯得格外冷淡與恍惚,就好像下一瞬他就會化成漫天飛雪。
江雪深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只是無聲地問道:“是你嗎?”
然後,她看到慕朝緩緩攢出一個笑來,像是在說“才發現嗎?”。
他在微笑的瞬間憑空消失在雪色之中,就像從未出現過那樣。
怪不得他會忽然出現……
說什麽“你叫什麽名字?”
說什麽“你叫雪為什麽怕冷?”
說什麽“你太弱了。”
又忽然說什麽“蟲子”。
看起來完全沒有關聯,完全沒有意義的話,其實都是在提醒暗示她。
告訴她“這是一場幻境,你不該荒廢太多的時間,不然即将被現實的黑暗所吞噬”。
這個人根本不是幻境中十幾年前的慕朝。
當然,這個也絕對不是真實世界的慕朝,不然以他暴躁的性子,估計會直接一把火把這裏全屠了,然後拎着她出幻境,又怎麽會浪費這麽多無畏的口舌呢。
如果她沒有猜錯,應當是她下死地前吃的盆栽有驅幻的作用。估計着就是自己幻想出一個畏懼的場景或是難舍的人來抗拒幻境掙脫幻境。
可這東西還是太不靠譜了吧!
也沒有說掙脫幻境的方法和方向就消失了,她現在該怎麽辦啊?
再不離開這裏,估計真的要被那群煙草甲吞噬了。
而且這裏有一大堆謎團越滾越大。
江雪深一邊往前走,一邊在腦海中回憶着這些日子的故事。
現在可以确定的是,這具身體不是因為幻境随便入的,而是和她有某種淵源。
如果這某種淵源成立的話,柳舒就有可能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之前的猜測都是不成立的。
可是……那個抱着自己在寒雪中求一絲生機的人分明就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