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成了那具死嬰
火勢挑過檐下枯草, 在雪地中拼命叫嚣着,很快蔓延至角角落落。
這處偏院的兩扇門都被烈火包圍,僅一處偏門卻能聽到雜亂的腳步聲踩着細雪越來越近。
怎麽辦?還能往哪裏躲?
兩個人的目标實在太大, 這偌大的偏院, 除了一處破了半角的水缸,也沒什麽地方能躲的,但其實就算柳舒不在, 江雪深一個人拖着縛魂鎖也躲不到哪裏去。
這東西可比洩魂鞭狠多了,像是附骨之蛆, 就攀附在體內,如影随形,半點靈力都無法調動,光是這皮肉之苦就夠折磨人的了。
硬杠不行,又無處可躲,那還能怎麽辦?總不能往火堆裏鑽吧。
等等!
火?
江雪深心口一跳,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忽然入了這場幻境, 但總歸和那些煙草甲也分不開, 而那些煙草甲畢竟還是蟲子, 是蟲子就應該還是會怕水淹,怕火燒的。
如果……如果她在幻境中入了火海, 不知道能不能驚醒離開?
想到這個可能性, 她的心口微微發燙, 在她還不确定能不能随意支配這具身體時已經先于意識踩過細雪踏着火光而走。
小徑上的火一沾到鞋底, 就恹恹地熄了苗頭,但踩過小徑,出了南門,便是一片赤紅無盡的火海。
将柳舒安置在雪松之下, 江雪深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走向火海。
總之……在幻境中應該……應該是死不了的吧?
火勢越來越大,但周遭的聲音忽然離得很遠。
想象中的炙燙與疼痛并沒有到來,火光之中,時間仿佛變得很慢很慢,像是有人将日晷上的光影按住,讓它無法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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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能看到天光與紛飛的大雪不停交融,化在霭色之中。
呼吸在這一刻也像窒息一般,安靜得她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難道真的可以依靠火勢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就趕緊離開吧,真相什麽的,即便沒有這場幻境,她也可以想辦法去探尋。
她自我安慰了一下後,細雪忽然停滞在空中,下一瞬時間卻忽然啓動,原本停滞的一切猛然加速。
無論是天光,是四季,還是自己的心跳。
天色風雲際變,這片火場很快化為廢墟。
有人說,人一旦開始回憶起往事,意味着這一生的行程即将到此為止。
那是一段塵封的記憶,與其說是走馬燈,更像是幻境中的一場夢境。
她在時間的流速中,看到了自己匆忙又短暫的一生。
她渾渾噩噩的腦子像是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清楚,這具身體的記憶如海嘯般回來了。
誠如她對慕朝說的,這具身體名“雪”,沒有姓,只因她爬出死地的那天落了一場大雪,只因她被柳家撿走的那天冰雪封山,故而得名。
連名字都這般冰冷,更何況她的人生。
與慕朝一樣,從死地中誕生的她,早在牙牙學語之前,她唯一的本能只有一身蠻橫的魔力。
但比慕朝更為不幸的是,她并非落在一群無知的村民手中,她被關押在柳家,一個能“完美”
壓榨她的地方。
他們不僅抽她的血,縛她的靈,還企圖将她煉為毒屍,成為柳家最有力的法寶。
她日複一日能見的只有頭頂那一方天空。
在整個柳家,真心待她的只有柳舒,偶爾,也會有來找柳舒的江堯。
他們待她的好是雪中的炭火,只是這冬天太過漫長,而炭火終究有限。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柳家自從得了她後,一路福蔭庇護,很快躍為仙門大家之首,但他們不知收斂不懂隐藏實力,不知道曾經的好兄弟也是最嫉妒自己的人,最終導致了瓊華宴的慘案。
也就是在這一天,她獲得了短暫的自由。
太短暫了。
她好不容易絞斷了縛魂鎖,便被柳舒發現,等到渾身是傷地逃出了火場,這場短暫的自由也就結束了。
她們被父親,也就是江堯所救。
那段日子比起在柳家并沒有好多少。
或許旁人覺得她很好,但她知道,那并不好。
她們生活在邊陲小鎮裏,江堯不在的時候就只有她和柳舒兩人。
她的命是柳舒救的,曾經在柳家也只有柳舒是真心将她當作一個“人”那般待她好。
她想,她是感謝那份善意的。
但瓊華宴後的柳舒卻俨然變了一個人。
匆匆的記憶中只有柳舒像瘋了一樣将她按在雪地中死死掐住脖子,掐到她大腦窒息時柳舒又忽然清醒過來,後悔地将她拖回了房間哭着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時常不理解柳舒的所作所為,只覺得像瘋子。
柳舒是瘋子。
她将她藏在了雪窖中,雖然三餐不減,但她連那片天也看不到了。
她給她看柳家的劍法殘卷,給她看柳家的法寶圖,偶爾也抽她的血,将她與毒蛇蟲蟻關在一起。
曾經說要還她自己,将她救出柳家的柳舒此刻卻在複制着柳家當初的因為,企圖将她複刻成那個柳家一直夢寐以求的屍将,然後複仇。
“我懷孕了。”這是柳舒那段日子以來,對她說過最溫柔的話,她的眼底再也不是瘋狂的嗜血,而是如月如水的溫柔。
江雪深知道她與父親,也就是江堯,在這邊陲小鎮私定終身了。
江堯是江家最好的一把劍,但他卻寧願自費劍道,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這邊陲小鎮日日一擔柴一尾魚。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他們的家下方是一處雪窖,更不知道自己自己雪窖的黑暗中日複一日。
柳舒騙他說她并沒有抗過邊陲的冬天,他信了。
這是他的青梅竹馬,她說什麽,他都是信的。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直到柳舒說自己懷孕了。
但她知道,柳舒懷的是死胎。
不,或許那個時候還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柳家一直以來的邪功就是挪魂。只是即便柳家家主在世時都沒有徹底将這門功法運用自如,他只能将它降成詛咒,可憐又卑微地詛咒着殺害自己的好朋友,然後自己孤零零地凄慘地死去。
柳舒自然也做不到。
但是江雪深做到了。
“你想活下去嗎?”
“你想恢複自由嗎?”
“你想看看那片天嗎?”
柳舒是一個很瘋狂卻又很矛盾的人,她一邊祈禱着失敗,一邊又非要這場挪魂成功。
換了不知道多少個媒介,從花草樹木到鍋碗瓢盆,最後是一顆豆大的骰子。
江雪深成功了。
如柳舒說的那樣,她活下去了,恢複了自由,可以随時看天,因為,她挪魂,成了那具死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