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陶詩

“因為你,令人厭煩。”

我言語直截了當,不再和胡澤良拐彎抹角。

既然他無理取鬧,我也不需要給誰體面。

大概是沒有想到我如此直接,不給他半分面子,胡澤良霎時間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直有十多秒沒有說話。

在劇組拍攝的日子裏,我和他見面多是在有對手戲的時候。我的戲份相對較少,如果單論長短,我們相處的時間加起來的可能也就半個多月的樣子。

那期間,我們和普通的工作同事一樣,兩個人禮貌客氣地相處。他和陶詩還會傳授我演戲的經驗,看起來就是一位熱心而穩重的前輩。

至少表面上來說。

我們都知道與對方不過是點頭的交情,對彼此接觸不深,這是社交中的常态。如果脾氣相投,可能會發展成為偶爾有交流的朋友;如果性格不合,那麽除非日後還有工作上的接觸,否則很難再聯系。

過去的幾部戲,我基本都是這麽過來的。

我和胡澤良的關系,必然只能是後者。若是從今往後漸行漸遠,也算幹淨簡單,可他卻忽然不再掩飾自己。

或許他曾經在片場時的悉心指導,并不全是僞善和惺惺作态,但事到如今,除了令人厭惡,我想不到其他适合用來形容他的詞語。

半晌,胡澤良回過神來,忽然輕笑了一下。

“我還是不明白,如果你能接受和蔚盛禮在一起,為什麽不能接受我?我讓你惡心厭煩嗎,具體是指哪方面?還是說他找到你的時候,拿出了更多的籌碼。錢財、地位、權勢……何枝,如果你需要,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誠意。”

我生平最不喜的,大概就是自以為是的人——更何況他自以為是的同時,還絲毫不自知。

思索之間,胡澤良朝我走近了一步。

我擡頭環視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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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段走廊裏安裝了兩個攝像頭,不好動手。

“還有事嗎?”我回頭冷冷看他,“沒事我離開了。”

我待他全然沒有半分客氣可言。

平常人早該意識到氣氛僵持,胡澤良卻像絲毫沒有感受到一眼,仍舊堅持詢問:“是因為我沒有一嶼、乃至盛世老板的地位嗎?還是我哪兒不如他?”

“你不用和別人比。”

不等他露出欣喜的神情,我便再度開口——

“因為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遠超過你。”

“呵。”他嗤笑,“是嗎?”

我擡眸:“不然呢?”

任何一個三觀正常的人,都說不出“介不介意多跟一個人”這種話。他語氣中的随意,仿佛是在看待貨架上待價而沽的商品。

是。

不探究緣由,我和蔚先生的确是包養關系。

但是我們最初的起始和未來的終結,都注定與胡澤良的臆想大不相同。因為我偶爾能察覺到,在這段關系中,不僅是我在反複熟記情人的準則,蔚先生也在努力維持我們關系的平衡。

他始終都給我足夠的尊重,總是在奇怪的地方心細如發,幾乎從不說讓我覺得為難的話,也從不做逾越我意願的事。哪怕是當初問我要不要跟他的時候,用的都是征詢的語氣,沒有讓我覺得有絲毫冒犯。

後來的這兩年多,他仍一如既往。

我們的相處絕不是普通情侶的模式,但也和尋常金主與情人大不相同。有許多時候,我竟也會生出我們并非包養關系的錯覺,盡管這些錯覺很快就會被“白月光”之類的事沖散。

其實當年那情景,就算他口吻惡劣、态度逼迫,我同樣會選擇答應。因為行至窘境走投無路,真的可以逼死人。

我分明向來是不服輸的人,可到頭來兜兜轉轉了一大圈,還是要無奈妥協于時運。

時運不濟,多思無用。

人們總說甘于平凡、承認平庸、周而複始都是極其艱難的事,我卻時常将自己和他人所說的“普通”做對比:從兒時的玩具、有顏色的鉛筆盒、完整的橡皮、有家長簽名的試卷……到長大後曲腿的床,沒有床桌子也行。

好笑的是,從小到大,我倒從沒有妄想過“在家裏不算外人”這件事。

或許是當外人當習慣了。

随着年齡的增長,希冀的東西一如既往的簡單,我漸漸對普通生出向往。因此畢業以後、認識蔚先生之前,我一直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普通人,無論學習還是工作。

畢竟人不能越過普通,直接從不幸躍向幸福。

可僅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還是在半路夭折。

上學的時候,我一直有種自信——或者說自傲。我本身的能力、同學老師的認可,都是我的底氣。

那時,我總以為自己足夠優秀、足夠強大,堅信世上本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一直到二十一歲畢業,我都保持着這種自傲。

學生時代的朋友曾說羨慕我的性格——他說能越過一路艱難卻還能堅韌、傲氣,有尊嚴。可又不張揚,是件很好的事。

然而後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失去了所有他曾經贊揚過的品性。

我仍舊不服,可我的尊嚴和傲氣無人在意。

它們一文不值。

是蔚先生以及那些真誠的粉絲,讓我的尊嚴不再顯得可笑。

我偶爾會深思,如果沒有母親病重的事,我和蔚先生或許會成為關系不錯的好友。平日想不起彼此,閑時見一兩面,聊聊近況和新聞。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那樣我根本不會進入娛樂圈。

到那時,我們只會是陌生人。

就算是陌生人也好,胡澤良又怎麽能和他比。

“很好,不愧是我喜歡的人。”胡澤良撕下了僞善的面具,“看來你是不擔心我把你的事說出去?”

“你大可以試試。”

胡澤良這麽說,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一來他沒有證據,媒體也不敢報導和蔚先生有關的新聞,哪怕他模糊了蔚先生的消息也不行;二來,娛樂圈包養之類的事屢見不鮮,圈內人早達成了共識,就連對家也不會輕易将這種事爆出來,免得惹火上身;三來,一嶼的公關團隊在業內數一數二,有實錘的消息都不一定能翻出水花。

除非胡澤良不想再在圈子裏混下去,否則何必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

“我當然不會說。”

他倒是好心情,想必是以為我同樣拿他沒有辦法。

“我之所以這麽說,只是想親近你而已。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那天殺青宴上你之所以拒絕我,是不是因為蔚盛禮,你總不會是喜歡他吧?不,我相信不會。”他描述着自己的臆想,自說自話道,“既然不喜歡,那你為什麽會拒絕?肯定是害怕被他知道吧……既然這樣,那就別讓他知道。我們要不要試試刺激的,比如偷情?”

這主意,虧他想得出來。

我面無表情:“我要走了。”

說完便轉身往門的方向走去。

“何枝——”胡澤良伸出手想攔住我,但他手腳動作不夠快,自然攔不住,于是他揚聲說,“真的沒關系!圈子裏劇組情侶多的是,你看柳暄背後也有人,還不是和我厮混了一段時間?逢場作戲而已,金主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的。”

我不禁輕笑。

他這是真心實意來勸我的?

圈子裏的劇組情侶的确不少,拍戲的時候時常要在片場待幾個月,許多人就借機和劇組的演員、工作人員短暫的膩歪幾個月,拍戲結束後彼此默認再不提這事,劇組的人也不會往外說。

我過去拍的電視劇也曾有過。

在我看來,這其實就是變相的一夜情,只是時間長了一些。

至于柳暄,他是《全程通牒》的男二號,今天的采訪并沒有現身。不過昨天我看名單的時候,是有他名字的。

我怠于回答胡澤良的話,徑直往前走。他見我不理會,竟然小跑過來想将我阻攔。

見狀,我擡頭環視了一圈,再度确認監控攝像在的位置後,活動了一下手腕。

“何枝。”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斷了我的計算。

我循聲看去——女主演陶詩正站在門口,指尖夾着一根未燃着的香煙,懶懶散散地看向這邊。

也不知剛剛的對話聽到了多少。

聽到也沒什麽關系,那日殺青宴過後,劇組無人不知我和蔚先生的事,談不上秘密。

陶詩:“幹什麽呢,竟然不叫我?”

嚴格來說,陶詩的腕兒比胡澤良大,她拿過兩座影後獎杯,未成年就入了圈,是真正的前輩。

胡澤良恢複了衣冠楚楚的模樣:“聊天,陶老師也來嗎?”

“邊兒去。”陶詩撩了撩卷發,朝我們走了過來,“聊也是跟何枝聊,跟胡老師聊沒意思。”

大概意識到情況不利,胡澤良笑笑:“那我走?”

陶詩挑眉:“當然,你現在就給我走。”

胡澤良走後,陶詩點燃了一支煙,說:“你看,大部分男人都是混蛋。”

“陶詩姐。”我無奈,“我也是男人。”

陶詩:“所以我說‘大部分’。”

她似乎很想講,于是我問:“陶詩姐有什麽高見?”

“高見談不上,親身經歷而已。”她說,“這些垃圾男人啊,他們年輕的時候,會抛棄你和門當戶對的人結婚;等他年紀大了,什麽都握在手裏了,又會抛棄最開始登對的那個,在外面找野草一樣的真愛。不好笑嗎?”

我說:“好笑。”

陶詩又抽了一口煙,緩緩說道:“胡澤良是個人精,心思多得很。但他也慫得很,只會虛張聲勢,不敢真惹出什麽事。”

她這是在提點我。

我點頭:“我知道,謝謝陶詩姐。”

抽完一整根煙,陶詩忽然側眸看了我一眼:“何枝,你覺得你要是出了大事,你們一嶼公關團隊也壓不下來,那位蔚總會費精力保你嗎?”

一嶼的公關團隊都難壓下來?那一定是事關公司顏面、股票的大事了。

我打趣道:“是要做什麽違法犯罪的事?”

陶詩被逗樂,又掏出一根煙來:“不行,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我人軸,一旦問了別人什麽,不得出個答案就渾身不舒服。”

雖然詫異于她問的問題,我仍是在少頃思考後笑了笑,回說——

“我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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