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問題

許多地方都有大年初一早起拜年的習慣。

從前過年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回到鄉下的村子裏,繼父和母親會在淩晨起床,帶着弟妹挨家挨戶去給長輩拜年,我就在家裏幫他們準備早飯。後來一個人來到北城讀書、工作,我仍舊習慣了早早醒來,收拾家務後看會兒書,因為難得的空閑并不會讓我覺得輕松,只有點茫然,必須要做些什麽才能有實感。

但那都是往年了。

今年,我第一次并非獨自一人迎接新年的清晨。

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鐘。

蔚先生還在睡。

昨晚開誠布公的聊過之後,我們都有些疲倦,但同時也前所未有的安心,撥雲見日一般暢快。多種心緒糅合之下,才會睡得格外昏沉。

我小心側過頭,默不作聲觀察起蔚先生。

他睡得分外安穩,面容英俊鼻梁高挺,睫毛彎曲卷長卻遮不住眼下的疲倦,眼角也有一絲疲态。即使熟睡,他仍舊側身緊緊攬着我的腰,好像怕我逃跑似的。

我不知道昨夜他有沒有變過動作,如果沒有的話,等到醒了,恐怕半邊身子都是麻的。

忽然,他眉頭漸漸皺起,似乎夢到了不好的事情,閉着眼都顯得慌張,同時手臂用力,将我攬得更緊。

我靠近他,輕撫他眉心。

他的表情這才舒緩了些。

怕起身吵醒他,我放輕了動作,拿來手機打開社交軟件。回複了一些清晨的新年祝福,這才打開了健哥和小戴的聊天框,向他們兩人簡單解釋了過去的誤會,表明了我和蔚先生的戀愛關系,免得他們繼續誤會下去。

更多細致的內容,可以等年後工作的時候再說。

雖然我本身并不喜好和他人讨論太多自己的私事和感情狀況,但是過去的兩年多,他們兩個人一直十分關心我的生活狀态,健哥更是曾多次對我千叮咛、萬囑咐,為我的未來做過許多長遠的考慮和打算,再加上我也不想讓他們繼續對蔚先生産生誤解,所以還是應該盡快将真相告訴他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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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哥那邊似乎十分震驚,【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來來回回好幾次,我都沒有接到他的回複。

反觀小戴,倒是回複迅速,我不過切出去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發了十幾行問號和嘆號過來。

看着滿屏幕都是“?!?!?!”的标點符號,我哭笑不得,正要回複,小戴就又發來幾句話。這讓我不得不感慨她的打字速度,實在是快得不像話。

我看消息的速度,都快比不上小戴發消息的速度,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誇張——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就說啊,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人不喜歡吱吱哥嘛!火星來的嗎?!】

【更何況蔚總和吱吱哥朝夕相處了兩年多!】

【兩年多啊!朝夕相處兩年多是什麽概念?!黑子都能轉鐵粉了!!】

【但是到底是為什麽呀,為什麽之前蔚總還要讓吱吱哥傷心qwq!!我想一想還是很難過qwq!!】

我回複她:【只是有點誤會,蔚先生很好。】

小戴又發來一連串的消息——

【好吧,那我不問了!】

【反正你們是相愛的,是相愛的對吧?!】

【嗚嗚嗚!那我就放心了!】

小戴雖然容易一驚一乍,但十分有分寸,不會刨根問底。之後,我就接收到了來自她批量的表情包,裏面甚至還有[媽媽終于放心了jpg]這樣的表情。

因為很有趣的緣故,我就随手存了幾張。

就在這時,蔚先生有了動靜,極輕微地動了動腦袋。

這是快醒了。

我放下手機,像那次他等我睡醒一樣,靜靜地看着他。等他睜開眼,我才開口問:“蔚先生,醒了麽?”

“嗯,醒了。”

蔚先生聲音暗啞地應了一聲,看起來尚有點迷糊。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清醒了一點,先盯着我瞧了片刻,突然就笑了起來,然後湊過來吻了一下我的臉頰。

我不懂他忽然在高興什麽。

“何枝,你喜歡我。”

蔚先生偷笑着說。

我:“……”

趁我啞口無言的間隙,他又湊過來吻了我的額頭一下,重複了一遍:“原來你也喜歡我。”

語氣掩飾不住的竊喜。

我只好也吻他一下:“嗯,我喜歡蔚先生。”

聞言,他像吃到了糖的孩子一樣,高興得湊過來就要抱着我啃——他的眼神,看起來實在是更像要“啃”,而不是“吻”。

我勉力推開他:“蔚先生,我們還沒有刷牙洗漱。”

他頓時卸了力,失望地抱緊我,悶悶地問:“剛剛在做什麽?”

我回答:“和健哥、小戴聊天。”

他有點好奇:“我可以知道聊了什麽嗎?”

“就是簡單地解釋一下之前的誤會。”我告訴他,“有關我們兩人關系的誤會。”

蔚先生立刻明白了是什麽事,眼神顯而易見銳利了起來。

他問:“你之前說,除了你的助理戴玥,別人都認為我們是……那種關系,也包括岳健嗎?你在帶你之後,一直都是這麽覺得的?”

我點了點頭。

實際上,倒不如說健哥是先以為自己要接手一位“背靠老板的金絲雀”,然後才開始正式帶我。他對我和蔚先生關系的誤解,比我們之間的會面來得更早。

蔚先生面無表情地說:“回去扣他工資和獎金。”

“不至于。”他神情太認真,我忍不住笑了,“健哥沒有別的意思。”

“那就是呂誠傳達消息有誤,罪加一等。”

“呂特助也不容易。”我再次吻了他一下,這才說,“如果非要論出一個對錯來,不如說我也有責任。”

蔚先生聞言,沉默好一會兒,忽然垂頭喪氣地說:“根本原因在我。”

我不解:“怎麽會?”

“是我的問題,我表達不清讓你受了委屈。”蔚先生說,“一開始的時候我不想太高調,一方面會影響你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怕你不喜歡。”

我摸了摸他的眉骨:“沒有的事。”

蔚先生翻身,壓在了我的身上,健碩寬闊的身軀嚴嚴實實地籠罩住我。

被他壓倒在柔軟的床上,逼仄感和禁锢感撲面而來,卻不會讓我覺得壓抑,反而有種莫名安心和踏實的意味。他晨起的自然反應十分明顯,那溫度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得到,聯想到過去他在這方面的熱衷,我以為接下來要做些少兒不宜的事。

沒想到蔚先生只是略顯委屈地說:“我沒有從岳健的态度中,看出有哪裏不對過。”

健哥是在這個圈子裏浸淫多年的王牌經紀人,對待老板和藝人的“金主”都是同樣客氣的态度,心裏有什麽事也不會輕易在臉上表現出來,蔚先生沒有感受到不同是很正常的事。

我安慰他:“可能是因為你們的交流比較少。”

蔚先生不僅僅是一嶼的老板,手下事務多且繁忙,不可能總和健哥見面。

“也不少。”蔚先生仍是委屈,“我經常把他叫過來打聽你的事。”

我:“……”

蔚先生:“……”

我們相顧無言,蔚先生意識到不對,連忙解釋說:“就是問問工作和生活上有沒有什麽困難,而且去年年底公司事多,我又知道了同性婚姻要合法的事,就按捺住自己,有段時間沒問了。”

我繼續沉默。

他凝視我的眼睛,眼神真摯且認真:“我不是控制狂,何枝,你別害怕。”

我無奈地笑:“我沒有害怕。”

只是突然好奇,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到底做了多少事。

想來他打聽我的消息,健哥也只當是金主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強,所以才想對包養對象的言行掌握清楚——據說的确有老總的确存在這樣的癖好,無論情兒的多少。這麽說來,新歷年底的時候,健哥察覺到蔚先生可能“厭煩”了我,字裏行間都在安慰我未來可期,告訴我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幫助我的事,全都有了原因。

——因為蔚先生忽然一改從前的習慣,不再找健哥問有關我的事,健哥這才覺出了他态度的不同,認為我們之間的關系開始僵化。

竟然是這樣。

“嗡嗡——嗡嗡——”

手機震動的提示音響起。

蔚先生雖然俯在我的身上,但雙臂是撐在我身側的,我的身體仍舊可以自如活動。因此,我只需稍一側眸,就看到手機的屏保,只見上面顯示有一條來自健哥的消息。

蔚先生:“剛聊到他,他就來消息。”

我猜測:“應該是對我剛剛解釋的事的回複。”

蔚先生來了興趣:“他說什麽?”

我将手機拿過來,解鎖後點開了消息對話框,而後側過手機,方便蔚先生看到聊天內容。

只見健哥問說——

【那蔚總為什麽老給你打錢?】

蔚先生:“……”

我:“……”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蔚先生是有這個習慣,我總是隔三差五就收到他打款的消息,算不上太頻繁,但每次數額都不算小。有那麽一兩次,健哥恰好在我身邊,看到了銀行短信上的金額變動,還震驚于這手筆之大。

顯然,我們兩人都把它當成金主給情人的工資或績效了。

我擡頭,疑惑地問蔚先生:“你為什麽總給我打錢?”

蔚先生:“……忍不住。”

我愈發不解:“忍不住?”

“我喜歡你。”蔚先生俯視我,神情嚴肅語氣認真,“為什麽不能掙錢給你花?”

我:“……”

我只好回複健哥:【蔚先生的愛好。】

健哥:【……哈哈,挺有意思的愛好。】

我深以為然。

過了幾秒,健哥又問:【你能肯定,多的我就先不問了,等年後開工我們再聊。不過既然是戀人關系,那你現在怎麽還管蔚總叫“蔚先生”?】

我怔愣了一瞬。

如果健哥不問,我差點忘記了這件事。大概是對“蔚先生”這三個字太熟悉,在過去的日子裏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幾乎刻進了心底,所以一時半會兒竟沒有察覺出什麽不同來。

其實稱呼“蔚先生”的初衷,并沒有那麽美好。

但奇怪的是,時至今日,蔚先生也從未對這個稱呼有過疑惑或者不滿。

我沒有刻意遮掩和健哥的聊天,反而将手機側向蔚先生那邊,他自然也看到了健哥的問題。蔚先生肉眼可見地低落了一霎,轉頭看向我,低聲問:“是為了疏離嗎?”

我嘆氣:“是。”

為了疏離,也為了讓“金主”安心。

蔚先生低頭咬了一口我的鎖骨,不疼,只有一點癢:“其實猜到了,但我當時專門上網查過,查[戀愛對象為什麽叫我‘X先生’?]。”

我有點好奇:“然後呢?”

“他們回答說,許多人稱呼自己的愛人都叫‘先生’。”說完,他輕吻咬過的位置,擡起頭和我對視,“所以我很喜歡這個稱呼。”

我有點心疼。

“那我就不改稱呼了,還是‘蔚先生’。”我彎了彎眼眸,“是愛人的意思。”

蔚先生立刻高興了,抱着我不停地喊我“吱吱”。

我打斷了他:“蔚先生,等一下。”

蔚先生:“怎麽了?”

“有一件事還要再談一次。”

“是什麽?”

我說凝視他的雙眼,輕聲說:“我不介意愛人知道我的事,也不會覺得失去隐私,但最好可以直接問我。”

蔚先生神情微松:“好。”

當日事當日畢,既然決定好好相戀,這種習慣上的事情,最好從現在開始就潛移默化地更改。

因此,我問他:“現在能想到什麽問題嗎?”

“我可以經常去探班嗎?”蔚先生想了想,說,“每次你在片場一待就是幾個月的時間,我總想把你從直接綁回家。怕打擾你,又不好經常去探班,殺青宴上給你送花都不能張揚。”

“當然可以常來片場。”我笑說,“其實蔚先生每次來探班,我都很高興。”

聞言,他眼神一亮:“真的嗎?”

我颔首:“嗯,真的。”

否則,又怎麽會在城市初雪的街上,那麽猝不及防地想起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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