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意願
網上的評論總是發酵得極快,稍微煽動,言論便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且往往都是壓制性地一邊倒。尤其最近沒什麽新鮮事,大家應該無聊的很,每每有什麽熱鬧就都願意湊一湊。
水軍很敬業,統一的格式出現在各個博主的評論區內,節奏很快起飛。
其中有許多“我朋友說”、“我親戚認識的人說”的小故事,講得栩栩如生,如果不是那裏面的主角都叫“何枝”,我倒還能看的津津有味。
博主發出範文的時間才過去幾十分鐘,相關詞條卻一口氣沖到了最前面,一般來講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小戴才會一口咬定,是有人故意而為。
我第一時間聯系了健哥,打電話向他說明了情況。
健哥沉默良久,忽然問:“你覺得是誰?”
“不是連清。”我猜測。“也不像是柳暄。”
之所以有這種猜測,只要是因為雖然這次風波指向了我們三人,但是他們兩人顯然沒有這麽大的能力,也沒有這麽大的膽量。畢竟造謠這種事,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其實很容易被澄清,到時候他們只會裏外不是人,既撈不到好處又得罪了他人。
最可能是被人利用,讓人當槍使了。
“我也不覺得是他們。”健哥那邊傳來抽煙的動靜,分析說,“柳暄雖然有後臺,但上次胡澤良的事鬧得挺大的,知道了蔚總的存在,他和他背後的人應該不敢輕舉妄動。”
“嗯。”我說,“我也這麽覺得。”
“至于連清,我帶了他幾個月,對他的背景最清楚,除非他蒙騙我。”健哥繼續說,“這個人心眼小,可能真的因為我總批評他的緣故,到處跟人吐槽過你,但不會把東西發出來,因為他自己也明白這是造謠,一旦被外人知道,他就原形畢露了。”
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或許……”
“或許?或許什麽?”健哥追問,“何枝,你想到了什麽?”
“我在想,天底下是不是有這麽巧合的事。”我回憶前段時間的事,“蔚先生工作上剛剛遇到了問題,我這邊就忽然有人。”
健哥嚴肅起來:“……你是說,可能是蔚總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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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能,說不定是我多想了。”
“不行,我得趕緊打聽打聽!”
“健哥,先冷靜。”
“何枝。”健哥沒好氣地笑了,“我都開始想對策了,你怎麽就能這麽冷靜?”
“着急也沒用,不是麽。”我笑了笑,“相信健哥和公司會有應對方法。”
“你說得對,其實這事問題不大,柳暄那兒可能麻煩點,連清這邊,只要他出來道歉解釋清楚,再向你道歉就沒……”健哥說到一半,忽然頓了下,“咦,柳暄怎麽先跳出來澄清了?”
車底封閉且安靜,我和健哥通話時小戴也能聽見。因此,她一聽到健哥的話,立刻便打開了手機看最新的消息。
然後她擡頭看向我,小聲說:“真的解釋了,吱吱哥你看。”
說罷,把手機屏幕舉到了我的面前。
柳暄的官方賬號在幾分鐘前發布了澄清微博——
“今天,我在網上看到了許多不實報道,只因為一段斷章取義的視頻,就肆意扭曲抹黑我和何枝哥之間的關系。在此我澄清一下,我和何枝哥關系非常好,拍攝電影的過程中,他對我十分照顧,時常指導我該怎麽演戲,是位非常好的前輩。在這裏,我要強烈譴責那些編造不實報道的營銷號,請你們停止造謠!”
原來那條造謠的微博下面,有一些我的粉絲在在據理力争,試圖和其他人解釋我不是那樣的人,還和柳暄的粉絲吵了起來。現在這條微博下,則是兩家的粉絲站出來一起譴責營銷號。
柳暄的粉絲表示——
“小暄一直是個尊敬前輩、努力熱心的好孩子,我們相信他說的話,相信何枝!”
“小暄加油!萱草永遠支持你!”
“小暄一往無前,萱草永遠追随!”
“太感動了,我們小暄一直都是這樣謙虛、溫柔、正值,不想給他人造成麻煩的人啊QAQ。為什麽要讓他承受這些,可惡的營銷號!”
我的粉絲也去了他的微博下——
“感謝柳暄站出來為吱吱澄清謠言,你是一位好後輩,你們是永遠的朋友!”
“兩位一起加油,成為更好的演員吧!”
“吱吱也是謙虛有禮的人,果然同樣的人都會相互吸引,感謝你的澄清!【筆芯.jpg】”
“完了,我都要磕他們cp了,可是他們電影裏面基本沒有互動啊嗚嗚嗚!”
“……”
可以說是一片和睦。
如果不是我是當事人,知道自己和柳暄在拍電影期間幾乎沒有接觸,更不要說悉心指導演技之類的事。而宣傳期間他也只和我打過一次招呼,就是鬧上熱搜的這一次,我都要以為我們關系真有他所說的那麽好,是圈內難得有真情的好友。
說句不好聽的,在此之前,他甚至曾試圖在蔚先生面前博出位。
但無論我們私底下私交如何,人是好是壞、是虛僞還是真誠,評論的網友都不會知道。隔着屏幕、隔着人設,他們所有的理解都基于構想,然後自己一遍遍複習鞏固,信了我們真的是那樣的人。
我忍不住緘默許久。
小戴關切地問:“怎麽了?”
我搖頭:“沒什麽?”
“剛剛柳暄的經紀人聯系我了。”這時,健哥說道,“跟我道了歉,還說到時候要讓柳暄親自跟你道歉,希望我們不要把事情鬧大,更不要鬧到蔚總那裏。柳暄的微博不是他本人發的,他們那邊希望我們配合一下對方的公關。何枝,你轉發一下他的微博,就說你們關系不錯,柳暄是個很勤奮的後輩,你很看好他,那天視頻沒截全,被人惡意剪輯了。”
我沒有說話。
健哥也問了和小戴同樣的話:“怎麽了?”
我笑了笑。
“只是感覺一陣無力。”
我始終清楚自己的立場,記得當初是為了什麽進入娛樂圈,為此做好了各種各樣的準備。我算是個很幸運的人,娛樂至死和這張臉是我度過困難期的原因,我沒有權利厭棄,只能管好自己。因而,我從來不擔心他人的惡意針對,也不在意網上的言論,只想做好眼下的事。
但事實是,身處在這個圈子裏,即使心态平穩,個人的發展卻很難完全不受輿論影響。
比如從今之後,我可能會在各式各樣的場合和柳暄相遇,而只要周圍有攝像頭,我和他都将是“關系很好”、“彼此照顧”的前後輩。且因為這次的輿論危機,我們要比其他人表現得更“親近”。
這樣一來,才能不被好事的網友翻今日的舊賬。
健哥疑惑:“無力?”
我輕笑一聲:“沒事,就按照健哥說的做吧。”
總歸事關公司利益,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自然要選擇最穩妥的處理方式。
我們談話間,小戴又找到了原來爆料視頻的那條微博,這時,微博下的評論風向已經發生了改變——
“哈哈哈哈,當事人澄清了,臉疼不?”
“哎,你們剛剛吵架的時候,我的關注點就不一樣,只有我覺得視頻裏的何枝好好看嗎?啊!我的關注的好像又歪了。”
“是很好看,不理柳暄的時候,有一點點雲淡風輕、一點點輕嘲、一點點淡漠,然後就是九十七點的好看!”
“你會誇,跟你混!”
“你們這些顏狗多少沾點nt,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口中的何枝哥哥可是個不尊重人的僞善者。”
“都澄清了你怎麽還在跳?”
“這個澄清了,那其他的人呢?打壓同公司後輩連清的事就沒人管管了嗎?”
小戴很氣憤:“這個連清到底怎麽回事啊?!”
健哥聽到了小戴的質疑,嘆息說:“我還沒問,肯定要讓他跟何枝道歉的。”
“就只是道歉嗎?還有那個柳暄,明明自己耍大牌不好好演戲,陳林導演都批評他好多次了,我們還要跟他和解,還誇他……”小戴不服氣,“網上好多人都開始肆意傳播這次的假黑料了,居然說吱吱哥耍大牌,不離譜嗎?”
“是很離譜。”健哥沉聲說,“但把事情弄得複雜,對何枝反而不好。”
小戴氣得眼睛裏閃着淚光:“怎麽能這樣……”
“小戴,在娛樂圈這是很正常、很小的風波,不要太在意。”我抽了一張紙巾給她,“不然以後可能會遇到更難解決的事。”
小戴擦了擦眼睛:“反正我知道吱吱哥不是那樣的!”
我笑說:“你們知道就好。”
“那就這麽定了。”健哥說,“你先去轉發柳暄的微博,我去聯系連清,做好下一波公關。”
我點頭:“嗯,好。”
通話挂斷之後,我才發現蔚先生打來了十幾通未接電話。
他肯定是看到熱搜了。
我忙給他回撥過去,卻發現通話占線,于是點開了聊天軟件。聊天軟件中,他同樣發來數條消息,關心我的情況,問我是不是在和岳健通話所以手機占線。
我立刻回複了蔚先生,告知他自己已經和健哥商讨好了解決辦法,讓他不要擔心。
回複過後,小戴問我:“那我們現在轉發嗎?那個柳暄,連澄清都是別人代發,真不想轉發他的微博……”
“問題不大。”我打開軟件,“轉發吧。”
我按照健哥的提議,整理着措辭,忽然再次接到了健哥打來的電話。
我接通:“健哥?”
健哥聲音急促:“何枝,柳暄的微博你還沒轉吧?千萬別轉發!”
“怎麽了。”我疑惑地問,“有其他事嗎?”
還是有陷阱?
健哥語氣謹慎:“還沒轉吧?”
“沒有,剛在編輯。”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健哥輕呼一口氣,語氣嚴肅,“剛剛,你的電話一挂,蔚總就給我打過來了。”
原來蔚先生手機占線,是在和健哥通話。
“蔚先生說什麽?”
“蔚總很生氣,我第一次就覺得他吓人。他問我什麽想好怎麽解決了嗎,我簡單說明了解決辦法,然後被劈頭蓋臉的罵了。”
“罵了?”
“嗯。蔚總說造謠的風波要徹查清楚,跟相關人員好好清算,問我為什麽答應柳暄那邊的方式公關,必須讓他們全權擔責。蔚總還說——你問過何枝意願了嗎?”說到這裏,健哥沉默了一會兒,“何枝,我的确沒問過你的意願,你怎麽想的,你願意和解嗎?”
我微怔。
健哥繼續說:“現在,一嶼娛樂已經出面發了律師函,要徹查這件事。很多人發聲明只是為了震懾人,因為先發制人才好做公關工作,但蔚總是認真的,他想把造謠的人送進去。”
我這才想起,出事的時候,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告訴蔚先生的念頭,反而是想盡快解決,不給他和公司添麻煩。我知道蔚先生喜歡我,但不會認為他該為我做任何事。
至于我自己的想法,肯定沒有公司損失來得重要。
況且,這些年來,我早習慣了不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因為本就沒人在乎。
還記得小時候每回考完試,班上都要開家長會,母親向來是來不了的,因為繼父會生氣,所以我總是提前一天去辦公室向班主任請假。後來班主任曾把我叫到一邊,說要去我家裏家訪,我阻止了她。
我阻止說:“謝謝老師關心,但您如果去了,我可能就上不了學了。”
班主任不解,我只好簡單向她說明了家裏的情況。
她聽完後,露出可憐同情的神色,問我:“那你怎麽想的,你想讓媽媽來嗎?”
想嗎?
我搖頭,說還好,沒那麽想。
因為她不能來,因為她沒有來過,所以我不知道來與不來到底有什麽差別。會像別人的媽媽一樣,考得不好批評兩句,考得好了就誇一誇嗎?
我想象不出來,所以反而不會去想。
就像看到別人有新的書包時,我不會去想那麽好看的書包裏面,是不是口袋也會多一些;看到別人帶了有趣的滑板,不會去想自己站上去會不會跌倒;看到高考外等候的、他人的父母,也不會去想考得不錯,今天能不能吃上慶祝的飯菜。
所有的一切,都不過無用的思考。
我明白母親也很艱難,所以我怎麽想的并不重要。
小時候不覺得難過,因為見的人和事少,比較不出自己是否不幸。後來也不覺得難過,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努力,總是來不及升起哪些念頭或願景,就有更壞的事發生。
遵從自己的意願,始終是件相當奢侈的事。
現在,蔚先生卻說——
你有沒有問過何枝的意願。